“自那日之后,長公主就常來看這人。”
天空沉,飄著細蒙蒙的雨。寶結撐著傘站在廡廊下,同蕭風說話。
隔著細細綿綿的雨幕,蕭風也看向不遠,正在禪房外整理經書的明玄。他看了會兒,輕輕嘖了一聲:“的確和朱槙長得極其相似。就是……”
蕭風說到這里驀地一斷,寶結看了他一眼,雖然蕭大人停頓不言,但是也知道蕭大人是想說什麼的。
其實,大家都是想的一樣的事。
也沉默了一下,才說:“奴婢跟著長公主這麼多年,知道殿下其實只有在靖王殿下邊的時候,才是最高興的。”有時候,甚至殿下自己都意識不到。
蕭風角微勾,元瑾邊有寶結這樣的侍在,他放心許多。
“好好看著你家主子,我要出去一趟。”蕭風說,“有事就阿武來告訴我。”
寶結屈應喏,看著蕭大人的背影走遠。
其實只要殿下覺得他是靖王,那他就是靖王。至于真的是不是,這并不重要,甚至,無數人不得他真的不是。
靖王殿下若在,這天下間會產生什麼變化,還很難說。
等雨停時,元瑾已經穿戴整齊了,寶結將準備好的點心提了過來。
“殿下,外頭剛下了雨,地都還是漉漉的,仔細臟了您的子。”寶結勸道,“眼下太也出來了,不妨等地干了再去?”
元瑾看了看窗外明的,搖了搖頭。
“等地干了,他便要開始曬書了。”漂亮的眼睛微瞇。
已經完全將他的日常清楚了,早上起來是早課,隨后是挑水,劈柴,然后做寺廟里分給他的事,下午去法會供奉長明燈。晚上又是晚課,日復如此。
自那日起,元瑾便在崇善寺住下了。就住在當初靖王所住的別院里。也向住持問清楚了,那長得酷似靖王的人法號明玄,說是上次鬧洪災的時候,家里難,故躲避到了寺廟里來。
元瑾當時以銳利的眼神盯著住持半天,才喝了口茶問:“難道住持不覺得,他酷似靖王?”
住持苦笑道:“當時貧僧是有所懷疑,只是見他可憐,才將他收留了下來。更何況貧僧再三盤問,見他渾然不知,就也失了疑心。殿下您多慮了,他當真不是靖王殿下,若他是,如何會到崇善寺來。”
收容靖王無疑是件非常有風險的事。當年靖王對住持有恩,所以無論如何,住持都會護下他。
元瑾并沒有對此過多追究。
不論旁人是怎麼看待朱槙的,元瑾與他朝夕相,只一眼便能認出他來。但他卻表現得似乎完全不認識。這些日子無論元瑾幾次三番的糾纏他,威他,他都毫無反應。而且也從不和說話。
有時甚至元瑾看著他陌生而冷淡的眼神,自己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
其實,只要元瑾看過他的,便能判斷他是不是靖王,到時候他也無從狡辯。腹部的刀傷,他上這些年行軍作戰留下的傷痕,這些都是不可能去掉的。
但總不能直接把人綁過來,他的服吧!
太懶洋洋地出頭,藏經閣前面的水凼反著明晃晃的芒,寂靜的寺廟深有鳥兒的聲音傳來。
他正在整理經書,要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放到藏經閣里去。
一如往常地穿著僧袍,比原來清瘦許多,但他長得極高,站起來后人如竹修長。以至于他過門的時候,也要微躬下。
當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元瑾時,臉便微微變了,抿得更。
元瑾擋住了他的去路,他就抱著書繞過,徑直朝藏經閣里走去。元瑾怎會讓他過去,上前一步又擋在他面前。
“施主。”他終于開口,語氣帶著淡淡,“我早說了并不認得你,能否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你現在不認得我,那我說了之后,不就認得了嗎。”元瑾笑著說。
他的眼神亦沒有波:“施主乃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貧僧卻是一介出家人,無論施主想什麼,都是不可能的。”
他說完推開,往藏經閣里走去。
元瑾卻并不覺得挫敗,之前是欠朱槙的太多,現在要用盡力氣來彌補他。
跟著他往里走:“我給你帶了些糕點——放心,并非我親手所做。不過也是我盯著做的,算是有些心意在里頭。都是素點,你吃得。”
他卻不再說話,悶頭整理東西。
似乎覺得是油鹽不進,所以他不打算再理會了。
元瑾把竹籃放在地上,坐在門檻上支著下看他。
明玄在萬千的藏書之間穿梭,對于隨意出佛門重地,也并不置一詞。只要高興,拆了寺廟住持都不敢說什麼,更何況只是隨意出而已,他也不必去自討沒趣。
之前這藏經閣做過他的書房,但如今這藏經閣已經半點他存在的痕跡都沒有了,不過是個普通的書閣。正如眼前這個人,當真是除了外貌,在他上看不到半點朱槙的東西。
“朱槙。”元瑾說,“你不理我,可是怪我害你失去了皇位?或者你后來查到,黃河決堤其實是白楚所為,就以為是我使了計策?”
他仍然不理會。
“你何必在這里裝和尚呢?你頭上連戒疤都沒有,就不要再騙我了。這不是你靖王殿下的作風。你難道不想重奪皇位嗎?”元瑾又說。
他深吸一口氣,出藏經閣去搬書,似乎是想避開。
元瑾跟著他出來,笑著道:“你要搬書嗎,那我幫你搬吧!”
幾個伺候的丫頭在藏經閣外候著,見長公主要準備親自去搬書了,立刻要上前來幫忙,被寶結攔住了。搖搖頭,示意丫頭們跟一起退下。
元瑾搬起一摞書,他看了一眼,既不阻止也不贊同。
不管元瑾做什麼,甚至有一次被掉下來的書砸到腳,鉆心般的痛,他都未曾理會。
元瑾跟著他搬了小半天的書,長這麼大何曾做過力氣活,累得兩胳膊酸痛不已。方才那書掉下來時,又是書尖砸到的腳,夏季穿的緞子鞋非常輕薄,便被砸得一瘸一拐的,跟在他后。
元瑾其實有些喪氣,便是他罵,呵斥,也好過完全不理會。
但這樣,卻讓更確定他就是靖王,并且肯定是記得的。否則任是誰,也不會這般對一個陌生人。
自然,元瑾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些天的糾纏能讓一個人有多煩。
到了吃齋飯的時候,明玄下午還要繼續干活,便沒有去食所吃飯。而是一個小沙彌送過來的。
他合十雙手,平靜地對小沙彌道了聲佛號,客氣地說:“麻煩師弟了。”
他著僧袍,氣質溫和,態度比面對的時候可能要好那麼一百倍。所以看起來是如此的儒雅,這倒是跟平日的他有些像了,元瑾坐在一旁抱膝看著,有那麼些嫉妒。怎麼他對旁人就這麼友善,對就這麼冰冷。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是反過來的。
小沙彌也回了個佛號,卻是紅著臉,眼睛不住地朝元瑾這邊瞟。
寺廟里的人都知道,新來的明玄師兄竟然被長公主殿下看上了,收為面首,明玄師兄堅決不從。讓無數的師兄弟為之扼腕,聽說這位長公主不但份極為尊貴,而且長得若天仙,時常跟在明玄師兄后。大家都想一睹芳容,故給明玄師兄送飯這事了熱門任務,大家都爭搶著要來。是住持覺得太不像話,干脆安排了他來。
現一看,這長公主果然漂亮得像仙一般,而且一直盯著明玄師兄看,那肯定是當真喜歡他了。
小沙彌不是很理解,明玄師兄怎能如此的不憐香惜玉呢。
他知道,有好些師兄,都不得長公主看上的是自己,便是還俗也心甘愿。
小沙彌送了飯就走了。明玄接了食盒,坐到臺階上打開。
元瑾悄悄地走過去,只見到他吃的東西是一小碗炸豆腐,一碟青菜,兩個饅頭。頓時有些心疼。難怪他瘦了這麼多,如此吃法,他又整天干活,怎麼會不瘦!
自然也明白,寺廟里就是這樣的菜,既不可能有葷腥,豆腐就是最好的菜了。
見他已經拿起饅頭開始吃,就悄聲走進藏經閣,將帶來的那盒素點打開。里頭是棗泥蜂糕,炸得金黃的紅豆餡兒金,一碗糖蒸杏仁豆腐,一碟切好的香瓜。提著食盒坐到他邊,執起食盒中的筷箸,往他碗里夾了一塊金。“這些菜太清淡,你吃這個。”
他沉默了一下,咀嚼的作停了下來。
隨后他出筷,卻是將夾來的金撥到一邊,繼續夾了一筷子青菜。
元瑾深吸了一口氣,腳還作痛,他卻偏偏這樣倔強。又一向被人慣,什麼時候是將就人的格了!
又夾了快棗泥蜂糕給他,他依舊是如此。元瑾終于忍不住了,筷子一拍:“朱槙,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吃這些對你的好嗎?就是要和我置氣,也不必和自己過不去!”
他卻神平靜,但終于說:“施主若是忍不了,便離開吧。”
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如何,實在是與你無關。”
說完的時候兩個饅頭已經吃完,他將食盒放在屋檐下,一會兒自然會有人來收。不再理會元瑾,進了藏經閣。
寶結這時候正好來元瑾回去吃午飯。
“殿下,宴席已經備下了。”道,“陛下來信,問您什麼時候回去。”
寶結沒有聽到的回答,抬起頭,卻見殿下目灼灼地盯著藏經閣。突然心里一寒,有種殿下想一把火把這里燒了的覺。
殿下本來脾氣就不怎麼樣,又記仇……
想必是那男子又讓殿下吃閉門羹了,而且比前幾次更嚴重。
“沒事,我不想吃。”元瑾道。
“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寶結試探地問。
元瑾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必須出狠招了,這樣溫水煮青蛙,對他是沒有用的。
“我晚上會自己回去。你所有的侍衛宮都撤去,不許藏在我周圍。”元瑾淡淡道。就算現在是住在寺廟,其實暗中也有無數人在保護的安全。
寶結猶豫著不敢同意,但是當長公主的眼神掃過來,仍然只能低頭應喏。
陛下的吩咐不敢違背,可長公主同樣也不是個善茬。更何況現在陛下山高皇帝遠,還是聽長公主的比較重要。
如此安排之后,元瑾就沒有再跟著明玄。
他偶然一回頭的時候,發現已經沒有坐在門口,地上只放了一個描金的食盒,在夕的余暉下泛著和的金芒。
四周空落無一人。
明玄看著門口,眼神如不見底的深海,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藏經閣的書終于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刻已經連夕都落了下去。暮四合。
明玄離開了藏經閣,準備去禪房做晚課。
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在此之前他在寺廟里是很低調的,但現在因為元瑾的事,路上師兄們都在對他側目,笑著跟他打招呼,并且開玩笑地說:“長公主今兒沒跟著師弟?”
他對此并不回答。
師兄們嫉妒也沒有辦法,誰讓明玄長得好看呢,聽說有權勢的子便喜歡這樣的。模樣又英俊,材又好,格沉默,能夠在某方面特別地滿足們。
不過明玄師弟一直剛正不屈。難道是長公主終于不耐煩,所以不糾纏他了?
難怪明玄師弟的臉并不算好看。
明玄走過了這些無聊的師兄們,才到了上晚課的禪房。
禪房在花木深,盛夏盛開的忍冬花香氣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