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昌公主說著,忽然轉,聲音也微變了,問:“南齊潘淑妃,這都是幾百年前的人了,的意思,說我該還了……是不是,是不是指我也該……”
“公主無須擔憂。”黃梓瑕見神猶有余悸,便安說,“不過是一個夢,虛無縹緲,如風易散。公主不必掛在心上,依奴婢看來,或許是公主近日心懷憂思,才抑郁夢而已。”
“是嗎?”公主瞧了良久,忽然抬手取下頭上那支九鸞釵,遞到的面前,“楊公公,你看看。”
黃梓瑕接過九鸞釵,放在手中仔細看去。在繁復糾纏的九鸞背后,是彎月形的釵尾,在那上面刻著小小的兩個古篆:玉兒。
“這支釵,確實屬于南齊淑妃潘玉兒。”嘆了一口氣,說,“現下,你能明白我憂心如焚的原因了吧?邊的宦出事,我的駙馬出事,而我自己……也做了這樣不祥的噩夢,你說,我怎麼能不焦慮?”
“請公主切勿多思多慮。奴婢一定盡心盡責,力求早日偵破此案,給公主一個代。”黃梓瑕看的模樣,知道再怎麼安也沒用,便只說了這幾句。
同昌公主這才稍微寬,說:“若你真能將傷害駙馬、殺害魏喜敏的兇手擒拿歸案,本宮一定重重有賞——或者,就算是天譴,你也要給我查清楚,為什麼我邊的人要遭天譴?”
黃梓瑕看著單薄銳利又倔強的五,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說:“多謝公主,這是奴婢分事,公主無須擔憂,奴婢一定竭盡全力追查此案。”
辭別了同昌公主,黃梓瑕一個人慢慢走下高高的臺基。
高臺風來,吹起外面輕薄的絳紗。將遮住自己眼睛的廣袖握住,下了最后一級臺階,抬頭一看,卻發現從合歡花樹的下面,緩緩行來一人。
夏日炎熱,繁花盛開。
一樹樹合歡花開得如云如霧,無風自落。那些幾近燃燒的花朵,在這樣濃烈的夏日里,毫不吝惜地且開且落。
彌漫的花朵,妖艷無格。花樹低垂到殿檐下,半遮半掩著那個行來的影。那是一個即使看不清影,也能覺到他人韻致的人。
而黃梓瑕,僅看到他的人影,就仿佛覺到了自己手心沁出冰冷的汗。
迅速轉,躲到了一棵高大的合歡樹后,強抑自己的抖,凝著他。
那個男子慢慢行近,他不言不語,卻自有一種水墨般雅致深遠的韻味。如同新月銀輝,淡淡照亮別人,既不刺眼,也不黯淡,恰到好的彩。
他似乎覺到樹后有人,于是,在萬千花樹之間,他抬起頭來,用一雙幾乎可以令世間萬沉醉的目,遠著所在的方向。
而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背在樹干上,仿佛生怕被他看見。努力抑自己的呼吸,仿佛怕自己一呵氣,有些東西就忍不住要在心中決堤一般。
禹宣。
他怎麼會在公主府中?
而且,是在這樣的清晨,公主與駙馬分居的時刻。
腳步輕聲響起,青草悉悉索索。
他走到藏的樹后,聲音溫:“這位公公,你是否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這才發現,自己在外面的服,因為自己極力的抑而微微抖,就像是不舒服一般。
趕扯過自己的服,背對著他,勉強搖了搖頭。
他還是有點擔心,關懷地問:“真的沒關系嗎?”
黃梓瑕一咬牙,快步向著前方走去。
的子一,讓他臉上的微笑頓時僵住了。他定定地看著的背影,在腳步惶急之時,低聲:“阿瑕……”
這兩個字,傳的耳中,恍然如夢。他的聲音似隔了久遠的時而來,水波般在耳邊響起,久久不能平息。
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呆呆地站立在那里。許久許久,轉過,看向后面的禹宣。
而他定定地看著,他的面上不僅僅只有恨,還有一些更復雜的東西。他看著,像是看著自己已經死去的夢想,看著自己曾經親手呵護開出的花朵腐爛泥。
著他,許久,輕輕地他:“禹宣。”
這空無一人的林中,合歡花下。夏日炎熱的風拂過樹梢,落花如雨,他們兩人都是一旖旎的花朵,如如蕊,拂之不去。
黃梓瑕披著滿的花朵,靜靜著他,仿佛著自己永遠失去的時。
“公主命我……查探府上兩樁疑案。”
他著,目中滿是似遠還近的疏離,似有若無的哀切。他沉默許久,終于咬一咬牙,面上掛上一冷笑:“不錯,殺了親人之后,如今還能混老本行,贏得眾人擁戴。”
“我會回蜀郡,就在……公主府案件結束之后。”強行抑制住自己口涌上的苦絞痛,辯解道,“夔王已經答應幫我,不日我將啟程回去,重新徹查我一家的案!”
他愕然,直直地盯著:“你……會回去?”
“為什麼不?我不但要洗我自己的冤仇,更要徹查我一家滿門的案!”將手按在自己前,心跳得狂,幾乎無法抑自己的激,用力呼吸著,良久,才能將那含著淚的一字字從肺腑之中出來,“我一定會,親手揪出那個兇手,為我爹娘,為我哥,為祖母和叔父報仇!”
站在一丈之遙的禹宣,定定地著,聽著的誓言,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波瀾。只是他終究無法在一瞬間接的辯解,他垂下眼,緩緩地往后退了一步,低聲說:“黃梓瑕,你當初殺害親人,證據確鑿,我……不愿信你!”
心臟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周圍一切落花如雨,好景象,盡虛幻。
但黃梓瑕站在他的面前,在他這樣決絕的話語之前,在全冰冷的抖中,卻忽然笑了。合歡花且開且落,紛紛如雨,站在一丈之外看著他,笑一如當年。
笑著,說:“放心吧,禹宣,我會揪出幕后兇手給你看的。我面對的案子,從來沒有破不了的,而這一件,我賭上自己的命!”
明明笑著,眼中卻泛起淚來,卻毫無察覺,狠狠轉過,向著前方,大步穿越合歡樹而去。
越走越快,到后來,幾乎變了疾步狂奔,頭也不回地逃離了他。
直到奔出合歡樹林,茫然駐足仰。過頭頂稀疏的樹枝,看見他正在慢慢地走上高臺。
風擺,飄然若仙。那種舒朗姿態,無法描摹、無法言說。
他心中,到底有沒有為他們的重逢,涌起一波瀾呢?
移開目,仰頭天。碧藍的天空高不可攀,明亮而刺眼,原本灼熱的眼中,淚水終于涌了出來。
黃梓瑕仰長空,咬著自己的舌尖,讓恍惚的神思在尖銳的疼痛中迅速聚攏。
用力地呼吸著,努力讓自己的口劇痛平靜下來。
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想著,魏喜敏的死,駙馬的墜馬,公主的夢,黃梓瑕竭力尋找這三者的共同點,以求讓自己的注意力從禹宣的上轉開。
沿著合歡樹小徑走到月門時,已經平靜下來——至,外表已經完全如常。
垂珠正在月門口等,笑著迎上來道:“駙馬爺住在宿薇園,我引公公過去吧。”
“多謝,勞煩姐姐了。”
垂珠抿一笑,在前方裊裊婷婷帶路。走到一座門前時,正想推門,又趕將手垂了下來,領著往另一條較遠的路上走。即使是不知府中院落分布的黃梓瑕,也知道分明拐了一個彎。
回頭看看那座鎖上的院門,假裝不經意地問:“那邊是什麼地方,怎麼鎖著呢?”
垂珠躊躇著,遲疑道:“那是知錦園,里面種了許多芭蕉鳶尾,夏日避暑本來最好。但前個月開始,那里便有人半夜啼哭,大家都說——”垂珠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低聲說,“都說有不干凈的東西呢。公主便命人請了道士來做法,并將院門鎖上了,據說里面怨氣要凈化十年才能再開呢。”
黃梓瑕自然不信鬼神,不過還是遙遙了一眼知錦園,將這個院子放在了心上。
駙馬居住的宿薇園,里面遍植紫薇,正值花期,開得累累垂垂,一片熱鬧景象。
駙馬正與崔純湛相對談笑,看見被侍引進來,韋保衡笑道:“楊公公!我們正在說昨天那場球呢!你手真是不錯,哪天有空我們再戰一場吧?”
黃梓瑕笑道:“哪里,駙馬才是擋者披靡,令人敬服。”
崔純湛則不敢置信地打量著黃梓瑕:“什麼?楊公公擊鞠這麼厲害?真是看不出來。”
“人不可貌相吧?”韋保衡笑道,“本來王蘊請我出場時我還說,周子秦完全外行人,那個大個子張行英家里連馬都沒有,還有一個楊公公,我就算一個人對他們三人也是仗勢欺人啊,居然還和王蘊聯手,簡直是恃強凌弱了!哈哈哈,沒想到最后卻終于輸在他們手中了。”
崔純湛的下都快掉下來了:“昨日那場球不是由于你的馬出了意外,所以中止了麼?”
“哎,輸就是輸了,而且夔王都上陣了,我還敢打下去?”他說著,朝黃梓瑕笑道,“說起來,楊公公你面子真大,京中能召集三位王爺替你打比賽的,你算是第一位了。”
“哪里,幾位王爺也是因為知道對手是駙馬,所以才肯下場的,我哪有這麼大的面子。”黃梓瑕趕說道。
“唉,可惜我這回丟臉丟大了,居然中途墜馬,多年英名一朝喪啊!”韋保衡說著,卻毫無懊惱的模樣,笑嘻嘻地卷起自己的袖給他們看,“瞧見沒有?上最大的一片傷痕,長二寸,寬半寸,傷。”
崔純湛又好氣又好笑,一掌拍在他的手肘上:“去去,堂堂男子漢,破這麼點皮好意思藥!”
“公主說了,上破那也是破,破了相,就當不了駙馬了。”他振振有詞地說著,又對黃梓瑕說,“楊公公,你說這事吧,我昨天也想了許久,可就是想不明白。你說我隨手牽的這一匹馬,到底什麼時候被人的手腳?我思前想后,似乎別人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
“我如今也尚無頭緒,此事大約還需要我們再繼續調查。”黃梓瑕說著,又問,“不知駙馬邊可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人,或者值得注意的事?”
韋保衡皺眉想了許久,說:“好像沒有。”
“嗯……”黃梓瑕還在沉思,他忽然又一拍桌子,說,“有!最近認識了一個人,真是咄咄怪事,難以言表!”
“什麼?”黃梓瑕與崔純湛趕問。
“一個小宦,長得清清秀秀纖纖細細的,打球卻比京城防衛司一群大老爺們好強悍,這就是我最近遇見的最大的怪事了!”
“駙馬爺,您就別開玩笑了吧!”黃梓瑕苦笑,站起來在屋走了兩步,看到墻上掛的一幅字畫,艷紅的一枝豆蔻,似有若無的兩抹綠葉,旁邊寫的是杜牧詩意——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黃梓瑕看到落款,不由得贊嘆道:“駙馬爺真是書畫雙絕。”
“什麼書畫雙絕,我在國子監的時候,天天和周子秦一起逃學去爬樹抓鳥。”韋保衡揮手笑道,“還不都是我爹我的,唉。”
崔純湛則說道:“這首詩也是我心啊,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豆蔻梢頭,真是青蔥水,格外迷人啊……”
韋保衡翻他一個白眼:“尊夫人年歲?”
“咳咳……比我大三歲。不過在我心中,永遠都是青蔥水迷人的小姑娘!”
黃梓瑕沒理這兩個男人,只看著畫說:“駙馬爺的豆蔻畫得好,這一整首詩中,寫得最好的兩個字,也是豆蔻。”
韋保衡面容涌上一暗淡,但終究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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