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皺眉說：“沒有人了，那邊歌舞撤走之后，所有人手都到了這邊，如今空無一人。”

李舒白皺眉問：“偌大一個殿閣，怎麼會無人當值？”

“護衛大都在下面，上來的不過數十人，而圣上與重臣都在這邊，所以眾人自然全都守在了這邊，無人去理會那邊的空殿。”王蘊說著，側過目看了黃梓瑕一眼，神復雜，似乎想說什麼，卻言又止。

黃梓瑕微覺尷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對面的李潤已經大喊出來：“統統不許過來！你們再走一步，本王就跳下去！”

正要奔往那邊的護衛們，只能全部停下了腳步。

李潤站在翔鸞閣后的欄桿上，抬起手，指向李舒白，聲音略帶抖，卻清晰無比。他說：“四哥……不！夔王李滋——你心積慮，穢朝綱，今日我李潤之死，便因被你威，走投無路！”

李舒白聽著他的厲聲呵斥，卻只一不地佇立在夜風之中，著對面的他。

夜風卷起碎雪，粘在他發上，上，冰涼如針，融化一種刺骨的寒冷，鉆進他的。

萬千寒意進他的骨髓，讓他整個人在瞬間無法彈。

李潤的話，讓所有人都在瞬間想起京城的傳言。眾人的目都聚集在李舒白的上。

站在他的后的黃梓瑕，清晰看見他在一瞬間鐵青的臉，還有，眼中絕的憤恨。的心口也不由自主地搐起來，一冰涼的寒意在前彌漫開來——

真沒想到，致命第一擊，竟來自鄂王李潤。

來自這個總是溫和微笑、神縹緲的年王爺，來自與李舒白最為親近的七弟，來自這個前幾日還托他們調查母親被害真相的鄂王李潤。

李舒白站在棲閣外，看著對面翔鸞閣之中的李潤，聲音依然沉穩，氣息卻略帶急促：“七弟，四哥不知平時何冒犯了你，讓你生出如此猜疑。你先下來，我待會兒慢慢向你解釋。”

“解釋？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狀若瘋狂，“四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你自出征龐勛之后，已經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你不是夔王李滋，你是被龐勛附的惡鬼！我今日若不死，落在你的手中，只會比死更難！”

李舒白將手按在欄桿之上，手掌不自覺地收，因為太過用力，那手背的青筋都了出來。他對著李潤大吼道：“不論如何，四弟你先冷靜下來，從那里……下來！”

“夔王李滋——不，龐勛惡鬼！我今日將以我殘軀，奉獻大唐！若上天有靈，我必將尸解飛升，祐我李氏皇族萬年不滅！”他說著，從自己懷中掏出大疊白紙，上面是一條條相同的黑字跡，只是隔得遠了，看不清楚寫的是什麼。

他將手中所有的紙往空中撒去，夜風吹來，片片白紙頓時如暴雪般四散而去。

“你當年曾送給我的東西，今日我當著你的面盡皆焚化，以祭當年你我之！”

他手中的火折一亮，最后看了李舒白一眼。火折的芒明亮，照出他臉上扭曲與詭異的笑容。他口中厲聲道：“大唐將亡、山河傾覆、朝野、禍起夔王！”

最后“夔王”二字出口，他的后仰，整個人便自城闕的欄桿之上向后墜落，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唯有那一支火折，落在地上，轟然大火燃起，一片火。

翔鸞閣之上，再無鄂王李潤的影。

李舒白立即向著翔鸞閣狂奔而去。

王蘊則沖著左右林軍發令：“快去翔鸞閣的臺闕之下！”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但眾人皆知他的意思，棲、翔鸞兩閣都在高達五丈的臺基之上，鄂王跳下后絕無生還之理，林軍過去，只能是幫他收撿尸了。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的后，踏著薄薄的雪向著那邊奔去。李舒白步伐極快，越過前面的士兵，疾沖到了翔鸞閣。

一片火映著翔鸞閣，地上早已潑好黑油，是以火起如此迅猛，劇烈異常。李舒白當年送給他的東西，全都在火中付之一炬，盡化灰燼，唯有那串自回紇海青王得來、李舒白轉贈給李潤的金紫檀佛珠，木質堅，尚未燒朽，還在火中焱焱吐。

黃梓瑕奔到翔鸞閣前，看見李舒白佇立在火前，一也不。

走到欄桿邊向下看了一眼，見下面的人尚在搜尋，不覺微皺眉頭。回頭見李舒白悲慟茫然，還站在火前盯著那串金紫檀佛珠，便走到他邊，輕聲說：“王爺節哀，此事有詐。”

李舒白與李潤最好，此時驟然遭逢大變，就算他素日冷靜決斷，也終于無法承，一時不知如何才好。聽到黃梓瑕的話，他才在寒風之中微微一凜，回過神來，緩緩轉頭看。

低聲說：“下面，沒有鄂王李潤的尸。”

李舒白睫一，立即轉，大步走到欄桿邊向下看去。

欄桿上積了薄薄的雪，除了兩個腳印之外，其余一無所有。他們越過欄桿向下看，翔鸞閣下大片空地，左右林軍在大塊青石板地上搜尋著。然而別說尸了，就連一滴都沒有看見。

李舒白收回目，與黃梓瑕對。

兩人都想起了，李潤在跳下去時說的那句話——

若上天有靈，我必將尸解飛升，祐我李氏皇族萬年不滅！

沿著長長的龍尾道向下，含元殿前后左右俱是大片廣闊的平地，由大塊打磨的青石鋪設。為了展現大明宮的宏偉遼闊，除了道旁的石燈籠之外，其余沒有陳設任何東西。

然而，就在這樣沒有任何阻掩的地方，他們上百人眼看著從翔鸞閣上躍下的鄂王李潤，卻并沒有落到下面的地上。

從翔鸞閣到地面，他仿佛消失在半空，無聲無息，就如一片微塵飛逝，煙云離散。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的后，兩人疾步走下龍尾道，在翔鸞閣下的廣袤平臺上，看見慌的人群。

遍地都是李潤撒落的字條，有些被眾人踩在了雪泥之中，也有些正被人拿起，仔細端詳著上面的字跡。有人辨認出了字跡，卻只趕把字條丟掉，誰都不敢念出聲。

黃梓瑕彎腰撿起一張紙條，拿在手中，迎著旁邊跳燃燒的松把火，看了一眼。

細長的字條上，窄窄一條字跡，凌的十二個字——

大唐必亡、朝野、禍起夔王！

是他們曾在鄂王府的小殿中見過的，被陳太妃刻在檀木桌上的那些字。

鄂王李潤竟將它臨摹了無數份，在此時撒在宮中。

心口急劇跳，手也忍不住抖起來。轉頭看見站在后的李舒白，他的目定在這張紙條之上，神沉郁。

便將這張字條胡塞在自己的袖口之中，低聲說：“我帶回去看一看。”

旁邊有人低聲嘀咕著：“難道，鄂王舍為社稷，所以太祖太宗顯靈，真的在半空中升仙了？”

旁人趕悄悄以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立即閉，不敢再說了。

王蘊過來見過李舒白，目在他后的黃梓瑕上掃了一眼，神略有僵，說：“下并未找到鄂王的蹤跡。”

李舒白環視四周，問：“當時在這邊當值的林軍呢？”

“當時這邊……并無林軍把守。”王蘊皺眉道，“雖然依律是要守衛的，但這邊高臺離地面足有五丈，又無出口，絕不可能有人上下的，守在下面又有何用呢？所以制度名存實亡，幾十年沿例而來，都沒有人在這邊看守的。今晚林軍也都把守在龍尾道及各出口，并沒有分人手在這里。”

李舒白舉目四，又問：“你是第一個到來的人？”

“是，我領著眾人過來時，這邊大片空地之上，薄薄的積雪完好無缺，別說鄂王的，連腳印也不曾有半個。”

跟在王蘊后的林軍眾人也都紛紛附和，保證當時雪上沒有任何痕跡。

黃梓瑕在平臺下抬頭看上面，翔鸞閣已經亮起了燈火，五丈高的臺闕，墻壁，附著一些均勻細碎的雪花，也沒有留下任何刮過的跡象。

皇帝已經親自到來，他站在鄂王李潤跳下的地方，往下俯視。

李舒白的目，與他不偏不倚對上，高遠的燈火照亮了他面容上的鷙，跳的火扭曲了他的容，讓他在一瞬間，如同沉可怖的神魔，正在俯瞰整個宮城。

三更鼓響徹整個長安城。

冬至夜已經過去，凌晨時分，所有的車馬離開了大明宮。

李舒白與黃梓瑕坐在馬車之，車點了琉璃燈燭，在馬車的行進中微微晃，芒搖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