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碧君尚不知道外面的風風雨雨, 是必然之事, 不論宅外院,與昌恩伯都吩咐過下人,要對母子兩個守口如瓶。把話挑明:“我指的是翰兒剽竊的行徑。”
“……”廖碧君僵住,只覺得周的都要凝固了。莫名的, 覺得,自己和兒子在這家中,已被當了小丑、笑柄。
蔣夫人和聲道:“說來說去,這件事怪我,這三二年, 對你和翰兒不如以往上心了。我是想, 翰兒已到了替長輩分憂的年紀, 哪想——”笑了笑, 把外面的形言簡意賅地告知廖碧君。
廖碧君面蒼白,怔怔地著,落下淚來。
蔣夫人不由輕輕地蹙了蹙眉,“哭什麼?我這兒好言好語地跟你說話, 你哭哭啼啼的算是怎麼回事?等會兒走出門去,外人豈不是要以為我給妯娌沒臉?”
廖碧君卻是充耳不聞,訥訥地道:“好幾日了,大嫂,你怎麼都不知會我一聲?”
蔣夫人反問道:“知會你的話, 你會怎樣?求娘家給你兒子撐腰, 還是找你妹妹、妹夫在中間斡旋?”
“……大伯母也是這個意思麼?”廖碧君哽咽著問。
“沒錯。”
廖碧君, 取出帕子,了滿臉地淚痕,吸了口氣,“日后,翰兒要怎樣在人前立足?”
蔣夫人冷了臉,加重了語氣:“已到這地步,你怎麼好意思說這種話的?昔年也曾教于葉先生的人,竟然想為兒子遮掩剽竊這般可恥的行徑?!”
“要是別人,我自然不會這樣。正因為翰兒是我的親骨,我才……”廖碧君嗚咽起來。
蔣夫人被氣得不輕,啜了一口茶,吁出一口氣,道:“這會兒,伯爺正跟翰兒說話呢。關乎子嗣的事,我們不要置喙,我喚你來,只說你行差踏錯之。”
廖碧君泣著,“我知道我錯了。”
“你錯不,但最關鍵的,你到這會兒都沒想明白。”蔣夫人說起蔣徽去集班的事,“那孩子那樣做,給你們留了足夠的余地。你們前去找那一次,若是誠心誠意地認錯道歉,至多是知會伯爺一聲,這事鬧不出這麼大靜。可你們倒好……我沒親眼瞧見,但是那孩子寫了一折子,一段評書,我去看了戲,也聽了書,真是……又是因為同在蔣家無地自容,又是為你們的態度滿腹火氣。”
廖碧君哭聲頓止,現出恍悟、懊悔之。
蔣夫人瞧著,又是無奈又是失。
做妯娌這麼多年了,平時不論何事,碧君都是全然聽從的安排。正因此,眼前這檔子事,讓始料未及,這好幾日都窩著一子無名火。
而到了這會兒,心念一轉,倒覺得是意料之外、理之中了。
碧君是輕易不犯錯,一犯錯就是大錯,平時在人前的樣子,簡直比最乖巧的孩子更要讓人省心。
碧君剛嫁進蔣家的時候,與程夫人姐妹深。然而好景不長,也不知道怎麼寒了胞妹的心。彼時只知道,碧君先后兩次去見程夫人,回來時都是神有異,隨后,太夫人發作了,再往后,姐妹兩個便明顯地生分了。
不好探究,只是多年來都忘不掉。
從那之后,碧君似是打定了主意,只悶頭過自己的日子,對于日常的迎來送往、禮尚往來的事,都是聽長輩的吩咐,或是問的打算。
蔣翰啟蒙之后,碧君與國燾的小日子不再平寧,時不時爭執幾句。
碧君溺孩子,國燾看了頭疼不已,先是委婉地規勸,見不奏效,索板起面孔做嚴父,但是沒用:彼時國燾沒有職,留在家中打理庶務,白日大多終日留在外院,等到晚間見到妻兒,要麼是看出母子兩個對他奉違,要麼是發現先前白忙了——一時半刻的言傳教,在母子兩個得空就膩在一起的形面前,完全是白費力氣。
到了蔣翰習武剛開個頭就放棄之后,國燾看起來一切如常,但在外院時不時有克制不住火氣的形,可見心緒十分煩躁。
這樣的時日久了,擔心小叔子,又不好過問他房里的事,便與伯爺說了。
伯爺轉頭去找國燾,不知兄弟兩個說過什麼,只知道結果是國燾去了地方上做。
碧君是特別依賴夫君的人,和長輩都知道,幾次提議國燾帶著妻兒到任上,他卻總是不肯。
在國燾那邊,夫妻分還剩幾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這對夫妻是如何走到這地步的,始終是一頭霧水——不記得他們起過嚴重的沖突。
廖碧君怯懦的語聲打斷了蔣夫人的思緒:“大嫂,眼下我該如何行事才算得穩妥?”
蔣夫人道:“什麼都不需做。國燾最遲明早就回來了,到時候,你聽他安排就是了。”
廖碧君臉愈發蒼白,形不自主地搖了搖。眼前人主持中饋的年頭不了,早就養了凡事留幾分余地的習慣,說的是最遲明早,那麼實應該是蔣國燾今夜便能回到府中。
董飛卿、蔣徽在二樓的雅間落座,點了一壺碧螺春,幾點心。
戲還沒開場,此刻只聞來客的說笑聲。
蔣徽倚著座椅靠背,問董飛卿:“那幾篇奚落蔣翰的文章,是你找人寫的?”
董飛卿嗯了一聲,“我不像你,有個什麼事兒,都想跟人磨煩許久。”
蔣徽莞爾,“找誰寫的?我仔細瞧了,他們都是用的化名。”
“友安他們就能辦,寫完之后,我修改幾筆就。”他說。
蔣徽有點兒驚訝,“這些人……總跟著你跑來跑去的,是不是太屈才了?”先前以為,他專門請了幾名士子寫的。
董飛卿輕輕地笑開來,故意道:“也不瞧瞧是跟著誰一起長大的。”
笑出來,“給點兒你就開染坊。”
戲開場了,兩人停止談,凝眸向戲臺。
他要看的,仍是整個故事。
蔣徽要看的,則是梨云班這些角兒的唱念做打。既來之則安之,忽略了那點兒不自在。
先出場的,是才高八斗的何先生及其發妻,這對夫妻的原型自然是程詢與程夫人,扮演二人的是宋云橋和宋遠橋。
宋云橋登臺一亮嗓,便博得了滿堂彩,隨后的宋遠橋亦是。
隨后,教于何氏夫婦二人的云非、林錯上場,扮演他們的是梨云班今年炙手可熱的兩個小名角兒,扮相可,神靈,讓人一見便生出三分喜。
隨著兩個孩子習文練武、淘氣闖禍這種令人會心一笑或是哈哈大笑的劇進展,董飛卿更覺愜意,不自主地回想起年時在程府溫馨、歡喜的一幕幕——蔣徽所寫的,引于兒時記憶,又與實際發生過的事無關,只是偶爾的一兩句戲詞讓他似曾相識。
蔣徽則被兩個小名角兒完全吸引,心里想著,這算是梨園行里天賦異稟的孩子了吧?——讀書的戲相對來講容易一些,習武的戲也能段干凈利落,便特別難得了。
這樣的戲份之中,喜歡聽戲的人也不會覺得無趣,有何氏夫婦不時出場,教導、照顧、□□兩個孩子的戲份,都是彩的唱段。
在這期間,不難發現云非桀驁不馴、林錯事淡漠的一面。
幕布合攏、拉開,兩個孩子長為年,世之道、愈發鮮明。
云非投軍中,立下赫赫戰功;林錯以筆墨揚名,為才子。
闊別再相見,云非已是帝王青睞的名將,林錯則是游離在功名之外的名士,平時教書育人,有意無意地傳揚何氏夫婦的真知灼見。
場外相隔,分依舊。
再聚歡宴之后,林錯將要遠行,贈給云非一本親筆寫就的書,說是因你才能筆,我日后的志向、去向,你不妨在字里行間尋找。
云非則送給林錯一匣子東珠,說我一直記得你喜歡此,不妨串起來,點綴堂中珍珠簾。
林錯道謝,說不論走到哪里,都會帶上。
——看到這里,董飛卿心頭一,再一回想前,明白過來。
云非是他,林錯是。男子之間的戲,沒法子送珍珠手串、發箍之類的首飾,只能用這種橋段展現。
他按眉心的作有些重。閱讀期間,竟沒對這一節深思,更沒想過這故事與彼此息息相關。他實在想不到,把自己的影子用男子的經歷展,而此刻細細回想,前面年時的戲份中,云非曾兩次贈送林錯珍珠簾。
在撰寫這故事的時候,便已點出終將離家漂泊的意向。
不妨在字里行間尋找——如果他在離京之初便用心看過寫的話本子,或是看過這出戲,一定可以看出端倪,就算不能篤定不是自己一廂愿,也會為著一半的可能,盡早尋找。
可是,他沒有。子出手的東西,他只看字、畫、制藝,對話本子真是打小就沒興趣,看戲就更別提了,既不了百轉千回的唱腔,也看不了諸多男子喜的武戲。
不是因為的緣故,到今時今日,他就算看,也是推拖不過、走馬觀花。
這是勉強不得的,就像他擅長的把人整治得生不如死的歪門邪道,是如何都沒興趣的。再喜歡一個人,也沒可能方方面面都涉足、琢磨。
但是……在外不是沒有閑得百無聊賴的日子,花費在聽書、踅味的時間,怎麼就沒過找的話本子瞧瞧的心思?
邊的小兔崽子也真是不可理喻,明知道他的喜好,為何把暗示放在他最沒可能發現的地方?
他又按了按眉心,隨后,把座椅挪到跟前,又握住的手。
蔣徽轉頭看著他的側臉。
他神悠然地著戲臺。
眉梢揚了揚,手掙了掙。
他手勢一轉,與十指相扣,握得更了些。
眼中有了笑意。
戌時初刻,蔣國燾回來了。
聽得丫鬟通稟,廖碧君只是點了點頭,仍舊坐在臨窗的椅子上。不是因為鎮定,是完全沒了主張。
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解釋,又如何得到他的原諒。
聽到悉的腳步聲,強撐著站起來,向前幾步。
蔣國燾走進門來,便擺手遣了服侍在房里的下人,神看起來倒是很平靜。
廖碧君屈膝行禮。
“何需多禮。”蔣國燾落座,語氣平和。
廖碧君站直形,著他,怯怯地道:“翃兒定是沒回來了,他還好麼?”
“很好。”蔣國燾示意落座。
廖碧君沒敢坐,又怯怯地問道:“翰兒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蔣國燾頷首,笑容著點兒自嘲,“知道了。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濟南府離京城不遠。是我先寫信給大哥大嫂,告訴他們作何打算。”
“你怎麼打算的?”心中的怯意已經因為預轉為恐慌。
蔣國燾說道:“這一陣軍務繁忙,上峰容著我走這一趟,已是不易。明早我就得走。我的意思是,讓翃兒好生賠禮認錯,等到別人懶得計較了,他便去濟南府找我。我會留下護送他過去的人手。”
廖碧君垂眸看著腳尖,半晌不語。
蔣國燾著,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委婉地道:“別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是十年八年不出事,一出事就讓我暈頭轉向。
“這件事,你不該縱容翃兒。但也不必看得太重,哪兒有不犯錯的孩子,改過自新便好。
“讓翰兒過去,是讓他看看別的風土人,順帶著避一避風頭。往后就讓他跟著我在任上過,他年歲不小了,若總被家門和你護著,終究不是好事。耍筆桿子的事,就讓他放下吧,學學庶務也比那些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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