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在召見李益。”
聽到這句話時,拓拔泓正將雙手放在銅盆里,掬了一捧清水洗臉。
太監恭在一旁伺候。宮捧著盥沐用品,雪白的巾帕整齊疊了兩片,香膏盛在紫檀黑漆描金花卉的六角扁盒子里。
鎏金云龍紋黃銅大鏡中倒映出年的形。細腰長,修長舒展、如楊柳枝般韌的脊背裹在素單里,空氣中盡是年春雪柳葉般清新干凈的氣息。宮的彩袖披帛,華簪脂,在那一對瘦削拔的肩膀骨映襯下,統統黯然失了。
那是一個尋常的早晨。
和往日也沒有什麼不同,大抵是寅時剛過,再過一刻鐘就要上早朝。作為剛登基不久的新皇帝的日常,拓拔泓習慣地,每日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打聽太后那邊的況。
問醒了沒有。太后若醒了,他便順道去請個安。若沒醒,就等下了朝之后再去。皇帝才十二歲,尚未親政,朝廷大事悉由太后做主,皇帝自然時時刻刻要將太后的一舉一放在心上。
就比如“太后正在召見李益”,拓拔泓記得,自登基起,類似的景里,這話他已經聽到不下四五回了。
準確地說不止,細算下,至得七八回了。好像每天早上洗臉的時候,他都會聽到太監告訴說:“太后正在召見李益。”或“太后昨夜將李益召進宮去了。”
反正,不是在召見,就是在召見的路上。
拓拔泓聽到這個名字,心就是一陣不悅。
微妙的緒在心中發酵,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拓拔泓按序凈了臉,帕丟回盆里。轉取了一塊折疊的四四方方的棉巾拭手,他語似好奇,貌似尋常問說:“李益怎麼這麼早宮,這會宮門都還沒開吧?”
太監卻回答說:“李大人近日來都在中值事,不曾出宮的,太后隨隨到。宮門閉了,有太后的旨,也能從小宮門的。”
拓拔泓就奇了怪了。
有什麼了不得的要事,要這麼點燈費蠟,晚上不睡,早上天不亮就召去的?真的是焚膏繼晷啊,是黃河發大水了還是草原降旱災了?拓拔泓真是想不通了。
拓拔泓是個敏的人,凡事很容易多想,他自己也知道。心中不快,卻也不表示什麼。
太后醒了,拓拔泓本打算先去請安的。
只是今日磨蹭的晚了,更又耽擱了點,到后來沒時間,他只好先去早朝再說。
不是冤家不聚頭,輦剛行到太華殿外的宮道,拓拔泓就見到李益,朱服儼然,行匆匆從太后所居的崇政殿的方向過來,正和駕對上。拓拔泓一龍袍端坐在輦子上,的冕旒從額前垂下遮住臉上的表,整個人好像深不可測。李益一見要撞上了,十分靈敏地后退數步,下跪磕頭,口呼萬歲,一套作一氣呵,如行云流水灑練萬分。
那時清晨,天還未大亮,霧朦朦的,李益恭退到道旁,拓拔泓目從冕旒的空隙里外瞥了一眼這人,就見他三十許的年紀,朱服齊楚,材玉立拔,皮異常白皙,目修眉,容恭謹。正是白璧無暇的君子。
拓拔泓想起他曾聽說過的關于這人的傳言。
英國公李慕的次子,有朝第一大才子李羨的弟弟。這位李二公子璀璨的芒卻沒有被其名頭蓋天的父兄所掩蓋。他年僅三十余歲,卻已經歷侍三朝帝王了。十五歲就出仕,拓拔泓曾祖父太武皇帝的賞識,任國子博士,是有此以來最年輕的博士,當時一舉名。十九歲時,被聘為當時最寵的南安王王傅,風頭無兩。南安王篡位被誅后,他卻仍得先帝,也就是拓拔泓先父的重用,累太子太傅、中書侍郎,尚書省從事等職。
到拓拔泓這,越發高升了,二品中書令。
當然不是拓拔泓任命的,拓拔泓不太喜歡這個人,但是太后很喜歡這個人。先帝在位時,太后就曾推薦過他任太子太傅。
太子麼,自然就是當時還是太子的拓拔泓。然而事實上這位太子太傅一天也沒有教過拓拔泓讀書,倒是在太華殿教了太后兩個月寫字。后來因卷**,貶去職,這位太傅也就沒有再同拓拔泓扯上關系。倒是先帝一走,太后一垂簾,就大大提拔了他,一下子了臺省機要,前的近臣。太后擬旨都要召他,什麼事也同其商議。拓拔泓不喜歡此人。
這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這人是有才干的,為人也謙恭謹慎,對拓拔泓也畢恭畢敬,言行得,舉止也從未有任何不當,按理說拓拔泓不該如此厭惡他。
可能是拓拔泓曾聽過一些流言,說他和太后有某種關系。
流言是真是假拓拔泓無從探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可能是有人詆毀。畢竟,天下人都知道,太后和先帝彼此一往深。但那流言的容,拓拔泓是記在了心上。每每看這二人的行跡,便覺得越看越像,越看越可疑。再看這李益人出眾,相貌英俊,他就越懷疑那傳言可能是真的。
這只是拓拔泓心底的想法罷了。捕風捉影的事,總不能拿出來說。隨口問了兩句李益因何宮,那李益答說是太后召見。這不是廢話麼?拓拔泓知道問不出什麼來,他便起駕上朝去了。
早朝一如既往的無聊乏味。
拓拔泓坐在座上,著下方一的朝臣。服飾、外貌都差不多,也分不清誰是誰。大臣舉著笏板念奏,他在心里琢磨這人什麼名字,擔的什麼職位。
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了,那奏疏的容又沒注意到。
整個朝會,除了“眾卿平”,“退朝”,拓拔泓總共沒有說到兩句話。僅有的那兩句,不是“準奏”,便是“此事等退朝之后再同太后商議”。大臣上了幾十本奏,甭管說什麼,別想從他里得到明確的回答。他只有一句:“退朝之后同太后商議。”
這是太后教他的,不懂的事,不要在朝堂上表態,等下朝告訴太后再拿主意。
座后懸著一道水晶珠簾,安放著一把椅。只是無人坐,空落落的。雖然空落,卻裝飾華貴,拭的一塵不染,錦席鋪陳,椅反著金輝。
那是太后的座位。
原本太后應該坐在這里,陪拓拔泓上朝,順帶聽政的。自從半月前太后被大火燒傷之后,這座位便空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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