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了刀片,我背對著坐上那烏的小腹,抓起那團什正準備落刀,忽聽得背後平地驚雷一聲怒叱:“大膽!”
這樣一個夜闌人靜的曼妙夜晚炸出這樣一個不甚和諧之音著實驚悚。
我被震得跌落地上,手上刀片險些割破了手。
隻見那烏赤條條地從我的塌上坐起來,一雙吊梢眼兒迸睨視著我,這樣被人俯視頓時讓我覺著十分沒有氣魄,於是收了刀片站起來,方才堪堪勉強能夠與它平視,心裏慨歎:不愧是隻得了仙道的烏,連個子都長得堪比老胡庭子裏的甘蔗。
不免又思及自己修了四千年道行卻無甚長進,到如今還是個人界十歲孩的模樣,比起隻有一千年道行的連翹看起來還要稚許多。彼時我尚且不知自己並非是個普通的葡萄。
我這廂為自己的量深以為恥,那廂烏卻已淩厲地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開口便叱問:“下立何方小妖?”雖是寸縷未著,那威嚴架勢卻頗是人一頭,我方第一次意識到氣勢和裳是沒有半分關係。
不過我雖道行淺薄,卻好歹是個以修仙為崇高鬥目標的堂堂正正靈,被一隻烏喚作“小妖”著實讓我悲憤了一把。
轉念一想這烏方才幾近將死,得了我一滴釀便恢複得完好如初,對於自己釀的功效如何我尚有自知之明,足見得這烏道行匪淺,我若與它鬥法定是慘敗,更莫提及我方才取它丹元,若讓它知曉,隻怕今日便是我化作春泥更護花之時。
醞釀一番,我擺了個和善謙恭的表道:“道友喚我‘恩公’即可,行善不留名乃我水鏡靈之優良傳統。”
此番話一來與它說明我乃它的救命恩人,呃~雖然我本意是為了救它後將它吃了,不過,殊途同歸、殊途同歸嘛,總歸是救了它的。它自然不能將恩人給法滅了。二來是提點提點它,我乃靈一族,實非它口中的小妖。
“恩公~?”那烏似笑非笑涼涼看得我一眼。
看得我心驚膽,以為敗,不過仍是強裝作一副坦然樣子道:“可不就是。道友今日墜在我園中,負傷甚重,為延得道友命,我便將自家製之花釀整壇傾與道友,複又與道友渡得氣來,道友方才醒轉。”蒼天可鑒,除了“整壇”二字,字字屬實。
那烏卻突然粲然一笑,雖然絢爛堪比滿園桃花盛放,此時看來卻頗是有些目驚心之意,幽幽開得口來,“道友適才揮刀莫非亦是為了救我命?”
我鄭重思忖了一下,憐憫地掀了條被覆在它上,“我看道友衫襤褸,原想替你更換裳,卻不想瞧見道友小腹下長了個瘤子,雖說殘誌堅未必不是好事,然終究與常人有異,我既救了道友,自然好事做到底,故而想替道友將那瘤子剜下。”
話畢,那烏臉一陣古怪,青白轉換,好不奇怪,上上下下又將我打量了一番,問道:“你是?”繼而又說:“既是,難道不曉得男有別?如此放肆何統!”頗有些怒意。
這下我倒不知如何應對了,我隻曉得有個花、草、樹、木、人、魚、鳥、之分,倒從未聽聞有個什麽男、之別,很是疑。之後有一日,老胡聽我說了這事之後很是悲憤,眼淚汪汪地控訴:“我便是男子,小桃桃怎生可說從未見過男子!”我不甚在意地安他:“我以為但凡胡蘿卜便長得你那個樣子。”老胡捶頓足。
就在我迷糊震撼地四千年來第一次知曉了自己是個子,而世上還有另一個種屬做“男子”時,那隻號稱自己是男子的烏了我頭上的發髻,道:“看在你年紀尚小,又生在這天界蠻荒之外,且不與你計較。”
我憤憤然正待辯駁,那烏卻念了個訣將我現了原形,我一個沒站穩在床沿滴溜溜滾了一滾,那天煞的烏卻興味盎然地用指尖將我夾了起來,“我道是什麽,原來是個小葡萄。”
看他兩片薄在我麵前一張一合,我突然想起老胡的話:“你我這樣的果子、果子仙本就稀,沒得一出去便要被吃了。”我巍巍地閉上眼睛,老胡啊老胡,出師未捷先死,我如今尚未出得水鏡便要被隻烏給填了肚子,且容我先行一步。
閉眼睛的後果就是,閉著閉著一不小心就給睡過去了。
待我酣暢淋漓睡醒過來,卻見得眼前一片漆黑,怎的還沒天亮,又覺得一陣泰山頂,心道:莫不是已了那烏的五髒廟,我若此時變回人,不知會不會將它的肚子給撐開。
說變就變。
化作人後眼前頓時一片豁然開朗,卻不是我將那烏的肚子給撐開了。原是那烏不知何時又變作鳥的樣子,張了翅膀睡在我床上,適才正是他的羽翅將我住。
原來,烏是不吃葡萄的。我甚是寬。
想起昨日尚未將奏請遞與長芳主,我便預備再往結界去。
將將走到門邊,聽得背後一個流水濺玉的聲音道:“你且與我備了早膳來。”卻是那烏醒轉過來化了人,慵懶地倚在榻旁。聽他那口氣想是使喚人使喚得十分習慣了,可惜我卻從來沒有被人使喚這樣的不良習慣。
但是,最最討厭的便是這個“但是”。他法力比我高強,昨夜隨便念個訣就將我現了形,開罪了他大抵於我是沒有好的。
於是,隻有含淚飲恨出了門去,背後還聽得一聲:“速去速回。”
但是,又見但是。當我將那好不容易尋來的吃食遞與那烏時,那烏臉又如昨日一般青白錯變換了一番,嫌惡一推,“你自己吃吧。”
我低頭看了看那一整碟爬來扭去的蚯蚓,覺得無甚不妥之,“烏不都是吃蟲子的嗎?”枉費我將後院整整刨了一遍才找出這幾隻蚯蚓勉強湊得一盤。
這回烏的臉更富了,赤橙黃綠青藍紫番替過後,總算開得口來:“你這小妖,誰與你說我是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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