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靈堂設在沈家宗祠，按照沈家祖制，但凡婦人之流，皆不能踏宗祠一步！

當然，沈家真正的宗祠遠在江蘇，與此地隔著千山萬水。沈家在遷移來汴京之後，便新建了這座宗祠以備平日拜祭之用，裡面的祖宗牌位也只是十來塊，大多數都還留在江蘇老家。

沈三爺雖懼，但對自家二哥還是頗爲忌憚，知他與父親一樣注重禮法，如若真將皮面都撕破，只怕會落個魚死網破。他在之前就已打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將事鬧得太狠。

忽然想起老太爺彌留之際說的話，三爺既怒又懼，怒的是老爺子爲何如此不看面，自己與夫人辛苦經營了這麼多年，竟被他一句話就給盡數否定；懼的是二哥會如何辦理。若二哥當時不在場，他一定能將事瞞過去，田產鋪子半點都不用分出去，可二哥是個注重孝道的人，就算他原本不打算爲了幾田產而與兄弟鬧僵，但是老爺子有言在先，他定然會將事辦得分毫不差！

自家二哥平日沉默言，家中若無大事，他一般很出面，自白氏去世之後，他乾脆搬到書閣上，每日埋首於書中研究學問。但正因爲話，才更讓人覺得他深不可測，即便是同生同長的兄弟，也很與之親近。

無喜無怒，無悲無傷——這就是三爺對自家二哥的所有印象。

天漸黑，該是用晚飯的時候了。書華領著一干下人，拎著食盒來到祠堂前。

經人通報過後，書才向父親打了聲招呼，起來到門口。書華著一素，面上不施黛，耳邊簪著多小白花兒，正靜靜立於原地，遠遠看去，像極了一朵幽深的白玉蘭，全然不見平日裡的俏皮可。他瞥見妹妹擔憂的眼神，扯角笑道：“我們這幾個大老爺兒們在這好好呆著，倒要苦著你們這些弱子去打理外面的事，說來也不怕教人笑話！”

言畢，他還當真乾笑了兩聲，只是這笑容落在書華眼底，是那麼的慘白。

幾日不見，原本清瘦的子更顯單薄，寬大的喪服麻披在上，好似隨時都要被風吹走般。儘管他在竭力讓自己表現得漫不經心，可越是這樣，越讓書華覺得心疼。

“哥……”抓住二哥的袖，吸了口涼氣，聲音卻還帶著兒，“照顧好自己……”

聽見像大人般的語氣，二哥心中既疼又欣：“嗯，夜裡風大，你早些歇著吧。”

他接過食盒，寵溺地拍了拍妹妹的腦袋，目送遠去，這才讓門口幾個庶子起將其他食盒也一併接過來。打開食盒，裡面全是些清單的蕨菜豆腐，沒有半點兒油星沫子，看著便沒了食慾。

書纔將飯菜取出，在父親與叔叔們面前擺好，衆人無聲。

“又是這些菜，我不要吃！我不要吃啊！”書義一腳踢翻地上的飯菜，扯著嗓子嚎啕大哭，“爹，我不要吃這些爛菜葉子！我要吃紅燒！”

屋裡除三爺外，其他人都視若無睹，只管慢慢吃著面前的飯菜。見怪不怪，這幾天每次用飯時候，他都會來這麼一出。

三爺心中愧疚，細聲與兒子說道：“莫要吵鬧，等過些時候，爹再帶你出去吃串！”

書義哪裡管得了這些口頭上的承諾，掙掉書才的手，爬起來後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淚水鼻涕水全部混做一團：“娘，我——”

他早已得頭暈眼花，這會子連走路都歪七扭八，還不等二爺命人攔下他，他就左腳勾右腳地摔倒在地，額頭正好磕在門檻上，悶哼一聲就沒了靜。

三爺嚇得一蹦而起，哪裡還顧得上禮法孝義，手忙腳地扶起兒子，見他額頭摔出一個大包，雙眼閉，怎麼喊都沒有反應。

二爺讓書纔過去瞧瞧，見到書義暈了過去，當即讓人去回春館請許大夫。因著老太爺去了，許老大夫也被送回到醫館，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竟是出了這等事！

向父親稟明一聲，書才趕陪著三爺將書義送回竺苑，纔剛進屋，就上從前院回來的三夫人。見到自家兒子昏迷不醒，立時被嚇得三魂丟了七魄，等書義被安置好，就趴在牀邊一口一個心肝兒的喊著，眼淚模糊了妝容，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

在書才的一再催促之下，許老大夫終於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爲書義把脈診病，只說書義是虛才導致昏迷，至於頭上的包並不礙事，只需按時些藥酒，待淤散了也就好了。

許老大夫留下藥方，囑咐了幾句要注意的地方，就準備回去。書才讓尹帶他到賬房支取診金，並親自送他回醫館。

知道兒子沒事，三夫人這才止住了淚水，急得大夫說過要讓他靜養，就一腦兒地把人都趕了出來。

衆人來到耳房，三爺瞧見李氏失魂落魄的模樣，想到兒子變這樣自己有責任，不由心生愧疚：“夫人，莫要當心，咱們兒子是個有福的人，一定會平安無事……”

哪裡曉得三夫人非但不領，反倒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見叉腰紅眼，劈頭蓋臉地一頓好罵：“你明知道二房那個狐子不待見我們，還眼地把兒子送到他們手裡去糟踐！自己生不出兒子，就想著要來害我的兒子？！現在又唆使這二爺來害義倌兒！你這個當爹的居然管都不管一下？！你去告訴二房，他們若是看我們三房不順眼，大可以明著來，我李娟香可不是吃素的！”

句句夾槍帶棒，直指二房而來。

三爺心中清白，奈何自己理虧在先，只得賠著笑說好話：“義倌兒還在休息，你這麼大聲，怕是會打擾了他……”

“這下連說都不讓我說了嗎？這裡是三房的屋子，你是我的男人，是孩子的爹，對著你們我連說句實話也不行了嗎？！”李氏方纔哭散的頭髮因著這會的激，全都披散下來，臉上盡是糊掉的胭脂水，乍一看去，著實嚇人的很，“就算二爺承了家，可義倌兒也是他的親侄子，人說濃於水，他們怎地就這麼狠心？！虧得你前些時候還說二爺是兄長，就算將來要分家，你也要讓著二房，哪裡曉得這家裡全是些白眼狼！一個個的，都是吃石頭長大的，這心窩子得刀槍不！什麼兄弟手足，全是放屁！我們家義倌兒今年才八歲，就這麼被他們折騰，日後還不得被他們二房給死去！我看，趁早分了家，趁早離了他們這羣白眼狼！”

一口一個白眼狼，罵得好不痛快！

一直未作聲的書才心中極是不爽，但礙於是長輩，多得敬重些，頂撞回之意只能嚥下去。他瞥了三叔一眼，見三叔只一味地討好安，卻無半點維護之意，不由心中冰涼。

本以爲李氏只是耍子發脾氣，可竟然越罵越勁兒，不顧衆人在場，使喚黃喜進屋收拾行李，這就要從沈家分出去！

分家之事非同小可，豈是一介婦人說分就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