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鬢有些斑白,面上有些滄桑,當年韓躍初見田大嬸時以為是個悍婦,然而現在的田大嬸臉上全是慈祥。
一抹月靜靜投下,宛如流水一般涂抹這個小院子,阿紅陡然眼中溢出淚水,仿佛歸林的倦鳥一般投過去,一下撲倒田大嬸懷中,口中嗚嗚啼哭喊了一聲娘。
田大嬸手輕閨頭發,然后抬頭看了一眼徐不言,聲音完全沒有當年那種狂和兇悍的味道,細聽竟然有種靈溫的覺,笑呵呵沖著徐不言招了招手,舉手投足分明就是個盼婿和閨回家的老婦人。
輕聲道:“來了就進家啊,我今夜做了好些菜,猜著你們也要來了,再不來為娘可要傷心吶……”
徐不言正正經經跪倒在地,竟然乒乒乓乓連續磕了六個響頭,然后他才起一正神,滿臉嚴肅道:“岳母在上,小婿有禮前面三個有,是我的,后面三個頭,是師弟的!”
田大嬸呵呵一笑,眉眼之間無比的慈祥。
一手摟著閨阿紅,一手又沖徐不言招了兩招,忽然輕輕嘆息道:“可惜躍兒在嶺南,否則今晚還真是團聚,自從老頭子走了以后,我這里越來越顯得冷清了,那孩子就是個壞種,明知道要喊我我一聲姨娘,然而從來不曾登門!”
徐不言不言不語,默默上前扶著田大嬸,他陡然驚訝抬頭,怔怔看著自己的岳母。
剛才只是微微一扶,徐不言已經察覺岳母經脈之中力鼓脹,那種覺宛若長江大河一般,也許比他的力還要強橫幾分。
然而田大嬸完全不像個高手,反而眉花眼笑讓徐不言好好扶著,口中有些絮絮叨叨,像極了一個碎的老婆子,因為突然見了親人,所以開口全是抱怨。
“哼哼,躍兒這個臭小子,待我陪著老頭子的墳頭再守幾年,等老了走不的時候就去嶺南攪擾他,他建國當了皇帝,我要讓他養老……”
這話看似開玩笑,然而徐不言卻鄭重點了點頭。
古代極其看中禮節,婿只是半個兒,孝順岳父岳母可以,但是無有資格談養老,這個養老說的不是供養老人,而是指的老人死后給披麻戴孝。
田大叔就是潛龍,也是韓躍穿越之前的靈魂父親,穿越之后娶了田大嬸,所以按照正理田大嬸就是韓躍的娘。
雖然田大嬸和韓躍沒有任何關系,但是從田大叔那邊論起來就是韓躍的娘,是娘就得給養老送終,田大嬸這話擱在哪里都不突兀。
田大嬸還在絮絮叨叨,像極了一個農村老婦人,然而徐不言明顯到岳母力浩瀚無匹,他臉上怔怔半天也想不明白。
這位岳母江湖上從來不曾聽名頭,自己的師尊紫真人和岳父潛龍打了一輩子不相上下,如果當初岳父有岳母幫忙,恐怕會是另一種結局。
田大嬸數落了遠在嶺南的韓躍半天,忽然轉過頭來又開始訓斥閨,語氣明顯很是不滿,復又帶著三分疼。
但的臉是虎著的,刻意裝出很生氣的模樣,大聲斥責道:“看看你自己,如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到現在還整天像個小姑娘,穿著大紅服,打扮花枝招展,花枝招展有用啊?你得趕快生孩子,整日跟著丈夫東奔西跑喊打喊殺,你們真以為你弟弟需要幫助啊,這個世界誰能害了他?兩口子沒一個省心的人,為娘何時才能抱外孫……”
這話連徐不言也一起訓了,但是徐不言完全不會反駁。
阿紅倒是稍微扭一下,小聲小氣道:“娘,您想抱孩子也可以,大弟在嶺南當皇帝,膝下已經有十個孩子,二弟也在那里當,年前聽說妻子也懷了,算起來他們的孩子才是您孫兒!”
說到這里嘻嘻沖田大嬸吐了吐舌頭,調皮又道:“要抱還是抱孫子,您盯著我和徐不言干什麼,我們就算生了孩子也只是您的外孫,里里外外總歸還是隔著一層呢。”
口中的大弟就是韓躍,二弟則是田大叔和田大嬸共同生育的孩子,當年韓躍給家里送蚊香的時候,那個小屁孩還在屋里拉,一轉眼悠悠十五年過去,如今那個孩子也長大人娶妻生子。
田大嬸眼中明顯很是思念,但口中卻再次輕哼一聲,故作不悅又道:“你弟弟是你弟弟,為娘現在說的是你,趕給我生幾個外孫出來,否則明年再也不要來見我……”
阿紅輕“嗯”一下,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田大嬸忽然輕嘆兩聲,手著兒滿頭秀發,滿臉都是慈祥,輕輕勸解道:“丫頭啊,不小了,該有個孩子啦,人過了三十歲……”
剩下的話沒有說,忽然搖了搖頭放開阿紅,轉向茅屋走去,幫助婿和閨打開了房門。
徐不言拉著阿紅慢慢跟隨上前,耳中卻聽到田大嬸似乎聲若蚊蠅又嘆了一句,語帶落寞道:“那邊的孩子不能爭啊,一爭就會暴你父親和躍兒兩個人的出,這個世界接不了這種事,你父親倒還無所謂,躍兒最怕別人知道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況且我也不想和長孫無垢爭,同樣是做母親的人,我不想奪走的孩子……”
徐不言和阿紅同時一怔,呆呆看著母親臉上的落寞。聽剛才這話意思,母親和長孫皇后竟然是人?
田大嬸慢慢走到屋中坐下,地面上到都是剛剛做好的蚊香,拿著一盤蚊香送進火中烘烤,眼中漸漸顯出回憶的神。
火微微跳耀,照亮慈祥的臉,兩鬢有些斑白,然而眉宇間依稀有人的影子,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極其麗的人,只不過嫁給潛龍以后一直偽裝村婦掩蓋了。
徐不言靜靜站在一旁,看到屋中還擺放著一張大桌子,桌上盤盤盞盞放著很多菜,另外還有一壺酒和五個小酒杯。
六個酒杯?
徐不言怔了一怔!
阿紅突然幽幽一嘆,輕聲道:“父親的,母親的,大弟的,二弟的,你的,我的……”
徐不言恍然明悟,這是要在中秋節一家團聚啊,雖然岳父潛龍已經故去,但是在岳母眼中他仍然活著,然后就是遠在嶺南的韓躍和二弟,今晚岳母同樣給準備了酒杯。
這時已是深夜十分,月掛中天冷冷清輝,田大嬸忽然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將一地的蚊香全都小心收拾完,然后慢慢走到桌邊坐下,目卻分明指向茅屋外面的月。
忽然拿起酒壺給酒杯倒酒,然后自己拿著酒杯和其中一個酒杯了一,神落寞復又帶著無邊思念,幽幽道:“戍鼓斷人行,秋邊一雁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老頭子啊,你每一年都會念這首詩,我知道你很想那個家,不知道如今你回家沒有呢,分兩路,人鬼各殊途,為妻在這里敬你一杯啦……”
兩行清淚,慢慢溢出眼角。
田大嬸一生,姓名不聞于人,然而誰都不知道,當年隋文帝曾有一位聰明絕頂的公主,后來遇見一個男子一見傾心。
從以后杳然無蹤,世間只余一婦人。
這,就是,攜手相隨,一生跟著自己的丈夫,哪怕他是禍天下的潛龍,哪怕他晚年姓埋名做了個農夫,潛龍也罷,農夫也罷,在田大嬸眼中,他只是自己的夫君……
如此而已!
戍鼓斷人行,秋邊一雁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休兵。
田大叔一生波瀾壯闊復又凄楚可憐,田大嬸一生默默無聞靜靜相隨,如今田大叔不在了,田大嬸仍要敬他一杯酒。希自己的夫君達心愿,能夠回到那個世界看一看家鄉的明月。
這,就是,夫君的,就是的,夫君不在了,繼續幫夫君念叨這個。
“老頭子,喝一杯啊……”田大嬸舉起酒杯,一仰脖喝了干凈。
然后才面帶慈祥看向徐不言,笑呵呵招手道:“好婿,坐!”
……
這一夜,月清冷,如冰如霜,世間只有一月,一明月照九州,中原沐浴無邊月,嶺南同樣籠罩月華。
韓躍負手站在院落之中,仰頭著天中懸掛的昭昭明月,忽然后面腳步聲輕輕響起,有人給他披上了一件袍子。
韓躍沒有回頭,但他知道披袍子的肯定是豆豆無疑,他反手向后捉住豆豆手掌,十分溫攥在自己手中,兩口子并肩站在月之下,誰也沒有開口說句話。
這座新建的皇宮,遠不時有金吾衛經過,然而無人上前打攪帝國的陛下和皇后,總是提前繞開路線向別巡夜。
陛下武功無敵,不懼刺殺,所以華夏帝國的金吾衛也許是整個天下所有國家中最輕松的一支,他們的巡夜嚴格來說只是為了彰顯皇宮的威嚴。
宮中也有鐘聲,悠揚而又厚重,聲音慢慢傳播遠方,催促著逛街的百姓早早回家團聚,今夜華夏帝國同樣不設宵,但是韓躍希百姓們都待在家里過這個節。
月如水,很是迷人,他一直仰頭看著明月,臉上帶著無邊的思念和惆悵。如此過了良久,豆豆忽然輕輕嘆息一聲,幽幽道:“相公,是不是又想家了?”
韓躍軀微微了一,然后沖著豆豆慢慢搖了搖頭。
無邊明月夜,月是故鄉明,但是他的家已經不在后世,他的家已經在華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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