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思量,此人定是虎賁營中的將領。
陳婠在腦海里迅速回憶,全無印象。
收回形,刻意帶過方才的唐突。
“大人必定是大哥所言的貴客,方才錯認大哥,海涵。”微微一福,轉便要走。
那人卻突然發話,“姑娘會騎馬?”
陳婠抬頭,他竟是有笑意,而且,笑起來比方才更溫和了些。
如微風拂面,明磊落。
“不曾勤加練習,是以不練,大人先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尋大哥過來。”陳婠盡量保持禮貌的姿態,怕給大哥平白添。
卻不料眼前人非但沒有不悅,倒是來了興趣。
如此,陳婠心知更不可久留。
不再回答,退出房門關好。
迎面見陳棠,陳婠指了指屋中,搖搖頭,跑回自己房去了。
陳棠健步,忙行一禮,“讓將軍久等。”
陳婠所猜不錯,此人正是九營軍總領,定遠將軍秦桓峰。
“殿下微服出巡,不可聲張。”
陳棠斂肅容,恭敬地沖室拜道,“臣子拜見瑞王殿下。”
但見簾幕掀起,晨熹微,一人緩緩而出。
他著白錦袍,形修長俊,有臨風之姿。隨著他閑適地走來,五面容漸漸清晰。
分明是極儒雅俊秀的面容,但卻有種高華姿儀,如月華鼎盛,又如烈灼然。
如此樣貌,陳棠自認生平僅見。
氣度絕倫,還有那份渾然天的清絕,絕非常人可比。
但,他就是傳言中的閑散王爺麼?陳棠在心中揣度,這樣的人,絕非池中之。
怎會甘于人下?
便在揣度之時,只聽他道,
“不必拘禮,桓峰將你引薦于本王,陳卿必有過人之。本王對滄州不甚悉,這幾日,還需陳卿相助。”
眼前瑞王聲如瑯玉,溫潤而自有威儀,陳棠第一次發覺,原來當真有人中龍一說。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無不優雅從容,令人甘心臣服。
陳棠點頭,示意請坐,瑞王并未飲茶,只是專注而略帶審視地著他,認真聆聽。
那眸中云淡風輕,卻仿佛蘊藏了無盡山海。
陳棠報赦一笑,“方才小妹唐突,還殿下諒解,但家妹絕非尋常子,斷然不會向外分毫。”
想必陳婠來去匆忙,并未發現坐于簾幕后的瑞王。
瑞王點點頭,看不出緒,倒是一旁的秦將軍爽朗淡笑,“微臣反而覺得陳家兒有幾分率直可。想來不久,也要隨陳兄一同京了。”
陳棠并未多想,如實回答,“家妹不適,暫留滄州。”
父親臨走那日,正值春日細雨霏霏。
條的柳芽和滿城煙雨,將原本厚重的滄州城,染上了幾許荼靡。
陳府家眷在城門外的道上依依送別,十里長亭,陳道允回滄州城門,不唏噓萬千。
瞧著眼前一雙兒出非凡,但心底仍是放心不下。
陳婠在攙扶著母親,眉目冷清地看過來。
那道目似蘊含悲憫,仿佛早已將世看。
陳道允忽而心下惶然,兒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他問,“婠兒可有話要同父親講?”
陳婠搖頭,“父親要記得,天下永遠是皇家的天下,為人臣子只需盡本分,萬莫攀附權勢。”
“棠兒呢?”陳道允又掃過陳棠。
他爽朗笑答,“兒自會在軍中勇,不負陳家祖輩之。”
陳道允蹙眉,“為父從不擔心你的前程,這是再問你,何時打算家立室?”
陳棠托詞,“男兒必先立業,才可家,否則豈非誤了人家兒?”
陳道允低嘆一聲,帶著茫茫未卜的將來,蹬車作別。
陳家母子三人目遠,直到車馬在天邊消失不見,才移步城。
“棠兒,你告訴母親,心上可有哪家姑娘?”陳夫人將他拉至前細問。
“母親休要多慮,兒暫不考慮終大事。”
行至家中,陳婠摒卻眾人,“大哥,你瞞的了母親卻瞞不過我。休要說甚麼無業不足以安家的大話,你不娶別的子,大約是因為你心儀的子不可嫁給你。”
陳棠的臉從起初的玩笑,忽而沉下來,良久,他才道,“男兒志在四方,兒私不足掛齒。”
陳婠現下可以篤定,大哥的確有了意中人。
上一世,沒有過多的心思去關心陳棠,因為自從京,便一直在為將來的榮華富貴所努力。
當時的,眼里只有太子。
如今想來,大哥鎮守邊關,只帶走一房妾室。
再后來,遠方傳來的消息,他又納了一位異族子為妾,平凡度日。
陳棠輕輕敲了額頭一下,玩笑道,“小小年紀,憂心忡忡,年老可不好。”
陳婠坦然一笑,“至多不過效仿大哥,獨一人也逍遙自在。”
陳棠目,他道,“我的小妹如此可,怎會孤老?將來的妹夫,至也要強過我這個兄長百倍才可。”
見不語,陳棠忽然想起了甚麼,“下月我便要回營練兵,這一走月余景。我看你的騎大有進益,勤加練習,很快就可以控自如了。”
陳婠點頭,“明日,謝家姐姐約我一起,也想學騎馬。”
陳棠一頓,嗯了一聲。
“謝家姐姐賢淑貌,宜室宜家。”
陳棠置之一笑。
謝晚晴的心思,他不是不懂。
但他不會知道,許多年后,追悔從前時,伊人早已逝去。
人生便是如此,求不得,放不下,到頭來大夢一場方醒。
但陳婠如今,自然要替哥哥籌謀一番。
父親一走,陳府登時清冷了許多。
陳夫人耽擱下來,陳道允便帶了妾室王氏京。
母親心中的憂慮,陳婠不是不明白,那王氏膝下有子年,但一直養在偏房,幾乎很相見。
這次,因為自己的緣故,平白給了周氏機會。
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待到父親職位穩固,太子也選妃完畢后,便陪母親京安頓。
現下,為了長久的安寧,只得委屈母親一陣子才是。
滄州城的春雨淅淅瀝瀝,時晴時。
母親去寺廟進香,陳婠便可堂而皇之地出門去。
本朝民風通達,凡子十五歲及笄、男子二十歲加冠禮后,便可以拋頭面。
雖不可與異太過親近,但日常卻是無礙的。
陳婠將發髻高束,以簪固定,穿的是簡約保守的騎馬服。
宦人家,多會替自己兒準備齊全各類裳,以便應付許多場合。
未出閣的小姐,參加正統的宴席,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擇夫方式。
但陳婠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上頭。
這一世,要的是海闊天空的自由。
謝家姐姐準時赴約,兩人拉著手,不慨良多。
算起來,陳婠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了。
謝家是滄州鹽商大戶,祖輩皆是販鹽營生,家底殷實。
謝晚晴亦是大家閨秀,才德兼備的人兒。
陳婠與自相,算得上是閨中友。
京后,只聽說抑郁疾,不久芳華早逝,難免傷懷。
正說著私話,但見有華蓋椔車緩緩迎來。
定睛一瞧,駕車之人短甲束,瀟灑利落,不是陳棠又是誰?
“婠兒常說,想去外面天地瞧一瞧。”他神一笑,“今日,咱們便不在家中馬場,換個好地方。”
陳婠笑答,“多謝大哥。”
謝晚晴面盈盈,喚了一聲,“有勞陳公子。”
陳棠目在上微微掃過,十分禮貌地回了一禮,“登車吧。”
謝晚晴帶了婢子來,與陳婠一道進去。
車馬轔轔,陳婠掀開窗簾一角,但見景致飛快倒退,不多時便已遠離滄州城。
瞧了一眼謝晚晴略是張的神態,陳婠俏皮一笑,附到耳畔,與悄聲說了一陣。
謝晚晴掩袖一笑,點點頭。
碧草連天,云霞作。天地一片開闊。
漸有山巒迭起,車馬也緩緩停下。
陳棠將妹妹扶下車,正與謝晚晴面對而,他并沒手去扶,而是搬了腳凳過來給用。
“整日待在府一方天地,卻不知邊便有如此景象,當真是一葉障目。”陳婠用力呼吸幾下,只覺中暢快。
陳棠揚鞭遙指,“此乃滄州城最大的練馬場,東邊山谷毗鄰虎賁大營,可合你意?”
兄妹之間的默契極好,陳婠已經往馬場輕盈跑去。
短襟襦隨風微擺,青如柳絮。
謝晚晴跟在后面問道,“營中不需練兵麼?”
陳棠舒朗笑答,眸中像點了星子,令人移不開目,“正是因為今日休練,才能帶你們來此,尋常人可是鮮有這樣的機會。”
中愫膨脹著,幾乎要滿溢而出,謝晚晴了耳鬢的發,“如此,更要謝謝陳公子了。”
陳棠牽了馬過來,“可會騎馬?”
謝晚晴上前順著馬鬃,“學過些許,不妨一試。”
陳棠點點頭,又去尋陳婠。
誰知旁一陣風兒似得,竟是陳婠策馬而來,但見手法練,的臉容上,有颯爽之態。
“為兄打算,明日便教授你簡單的箭。”陳棠驅馬同行,陳婠自然愿意,只是往后瞥了一眼,忽然驚道,“謝姐姐當心!”
陳棠回看,心頭亦是一驚,謝晚晴在馬上搖搖墜,他連忙揚鞭,陳婠更在一旁催促,“大哥你快去,謝姐姐若是出了差錯,我可如何向謝伯伯代!”
陳棠略微遲疑,遂迅速追了過去。
陳婠趁機悄然走遠,留給他們難得的相機會。
從大哥的神中來看,他并非對謝晚晴無,只是他還沒有意識到,其實最簡單的幸福,就在邊罷了。
卻說陳婠如今騎進,加之練馬場空曠無人,便心大好,不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漸漸地,越走越遠,有落葉掉落肩頭,陳婠手想要摘去,可就在此分神的當口,冷不防從側面樹林里馳來另一匹駿馬。
陳婠聞聲連忙收疆繩,奈何奔跑地過快,一時不起效力。
急之下口喊道,“快讓開,我控制不住,小心傷著你!”
誰知,對面的馬兒四蹄矯健,步速有序,而馬的主人更是從容不驚,只是淺淺一個作,便將烈馬制住。
手忙腳的陳婠,忽覺子一頓,一雙有力的手,將馬前絡腦穩穩拉住。
方才一瞬驚心魄,如擂鼓。
先是瞧見了那匹馬,鐵背連線,四蹄雪白如煙。
不由地在心底贊嘆,定是良駒非凡。
淺淺垂眸,輕道一聲,“多謝相助。”
須臾,那聲音琳瑯如玉,擲地有聲,“不必客氣。”
可落在陳婠耳中,如同驚雷無異!
那聲音,曾對說過最纏綿的話,亦宣告過最殘忍的判決。
至死,都忘不了…
陳婠緩緩抬頭,仿佛整個世界都凝滯下來。
那人端坐馬背,形筆直,銀紅的黑背鎖甲裹,一派英俊秀。
龍姿表,渾然天。
一瞬的四目相,陳婠已是手腳冰冷,一言難發。
進那雙烏黑流轉的眼瞳,他眼波清卻不見底,換來的只有陌生的平靜。
那人對顯然并無興趣,俊秀的臉容上一派風清,春白雪。
他的眼里,本沒有一個小小的陳婠。
直到陳棠的聲音從后面追過來,至于如何從馬上扶下來的,陳婠已經記不得了。
眼前這張年輕英俊的臉龐,和記憶中沉默寡言的封禛,漸漸重合在一起,在中掀起洶涌的。
“臣妹初學騎,技藝不,沖撞殿下實屬無意。”陳棠聲道,“還不快見過瑞王殿下。”
怎會是瑞王…他分明就是太子…
陳婠被他一推,遂低下頭默默屈,始終不曾再抬起,“見過,瑞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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