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節,乃是登高順天的好日子,宮中在清涼臺設宴,亦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個重要節日。
天兒一五月,暑氣漸來。
許久不見,這回宮的翌日,眾位妃嬪便都要往慈寧宮請安聽訓。
一慈寧宮,見殿中擺設用度似乎煥然一新,紫金畫屏,婉香銷金。
再看懿太后一暗梨花黃西番蓮刺繡宮裝,氣甚好,更襯得人也年輕了許多。
想來皇上不在宮中的時日,懿太后過得很是順心。
聽聞將趙氏族親安在京都任職,除了趙尚儀的父親任宗正寺卿之外,其他文武職位都有趙家的外戚的影子。
更有甚者,懿太后還有意升中書令吳碩河補上丞相一職的空缺。
朝中誰人不只,那吳家是太后一手提拔起來的?況且吳家小兒正值二八芳齡,早已列懿太后的選秀花名冊,是頭幾個重視的。
懿太后的如意算盤打得好,以為皇上看不穿的心思,或者,本就認定了自己的兒子不敢對他的母后出手。
嬪著湖藍宮裝,坐在最下面,來得早仍是脾乖僻,不怎麼開口,懿太后見翻不起風浪,索不去管。
婉惠妃來得剛好,一兒絞紗作襯的妃霓裳,前一顆紫玉鑲金的墜子瑩瑩發亮,水靈靈的,樣式簡單卻可見設計針腳細膩,應是好材料手藝。
殊不知,沈青桑繡工冠絕六宮,陳婠的裳只要經手過,便是凡品也能變得不俗。
“婉惠妃今日穿的艷。”懿太后不溫不火地瞧了一眼。
“此次回來,闔宮百花齊放,臣妾便也穿點艷好應一應景,若不然陛下又該說務府不給毓秀宮分新。”陳婠說的溫溫和和,倒不是改了心,自從在西林獵場穿了回緋的騎馬服之后,皇上便時常旁敲側擊,后來徑直就教尚局做了些新的宮裝。
雖然衫艷,但人淡溫潤,穿上去不似溫淑妃那樣扎眼,反而別有一番婉約清麗的氣韻。
懿太后不置一詞,倒是一旁站著侍奉的趙尚儀微微笑道,“是婉惠妃娘娘人好看,怎樣穿,陛下都看。”
這趙尚儀雖為,但因著在太后跟前侍候,自然有些特殊待遇,不必像尚宮局里的一樣,嚴格按照品階著藍、朱、赤、紫制服。
就比如今日,藕荷的夏裝長,羅帶高束,襯出婀娜的段。
說起來,這趙尚儀和陳婠皆是屬于一類的溫婉面相,但趙尚儀出北方,量比陳婠高了一些,溫婉中帶著幾分明慧聰敏,頗有主見。
而陳婠則是純粹的麗,只看的樣貌,便覺得這子當真是一心計也不會使的。
婉惠妃悠然落座,在右側最高,隨口回了句,“趙尚儀在太后娘娘邊當差,越來越會說話了。”
懿太后看了看時辰,“怎麼溫淑妃還沒來?”
陳婠道,“溫淑妃在滄州時染風寒,子不適,恐要來得晚些。”
“如此,便去傳話,教在宮里歇著便是,傳出去,還以為哀家故意難為。”
話音才落,就見打殿門外來人。
芙蓉花的柳紗半袖,桃花妝艷照人,正是溫淑妃。
盈盈一拜,“臣妾來遲片刻,還請太后娘娘莫怪。這是臣妾從滄州帶回來的雪兔坯制的團扇,送給太后娘娘,夏日拿在手里扇涼,吸汗,十分好用。”
霜靈捧著送上前,由趙尚儀下來替太后接過,懿太后點頭,“難為你有心,哀家收著了,子病了該好好養著才是。”
“謝太后娘娘記掛,已經大好了。”溫淑妃款款落座,目略過陳婠時,微微一頓。
腦海里忽然卻閃過那夜陳棠決絕的臉容。
這才發現,門兄妹二人的眉眼間十分相似。
不一時恍惚,然后低頭落座,并無集。
“后日端節,昨兒哀家已經將賬冊教人送去毓秀宮中,婉惠妃可有所準備?”
陳婠放下茶盅,“尚局新制的夏用宮裝已經按照份例送往務府,再往各宮分配。端節所用的五彩線、菖、艾葉還有雄黃酒等品,臣妾也已經擬好賬目,端節前就能發放到各宮去。唯有蘭草湯沐浴這一項,還是要請示陛下,是賜浴湯池,還是將藥草分給各宮自行安排。”
陳婠娓娓道來,卻條理清晰,三言兩語便將繁瑣的后宮事務梳理順了,是有些出乎懿太后的預料。
原以為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如今倒是小瞧了。
辦事上頭,比從前的皇貴妃要干脆利落不。
“端節清涼臺設宴,仍按照往年的用度開銷,不宜太過鋪張。”懿太后補充了一句。
陳婠福了兒,“臣妾省得。”
“暹羅國使節前些天抵達京都,進獻了許多寶,哀家給你們每人都留了些,圖個新鮮兒。端節宴會,聽聞陛下要召見暹羅使節。”
趙尚儀捧著玉盒,一位一位地送。
打開一瞧,是一枚寸高的烏瓷瓶。
暹羅國在蜀南郡十萬大山再向南,氣候炎熱,與中土截然不同。
陳婠從前在山海博志上看過記載,便知暹羅國信奉佛教,擅于燒瓷制香,尤其是烏瓷乃稀世珍品。
“暹羅國最盛名的正是烏瓷和瑞腦香,”趙尚儀輕聲介紹,“眾位娘娘們手中的,便是裝在烏瓷中的瑞腦,為夏日解暑驅蟲珍品,咱們中原是沒有的,一瓶市價千金難求。”
懿太后滿意地瞧了趙尚儀一眼,“你倒是博學。”
趙尚儀謙虛一笑,“奴婢從前在書上看過的,班門弄斧了。”
溫淑妃擺弄著瓷瓶,陳婠見那趙尚儀腹中才華不淺,漸漸顯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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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出巡日久,此次早朝整整上了四個時辰之久,皇上連午膳也沒有用。
陳婠心知他政務繁忙,特地到將要傍晚的時候才往正宮去。
若不是懿太后將任務在頭上,自己決計不會在這樣的當口上來見皇上。
難得他這些天不后宮,樂得清凈自在幾日。
寧春進去傳話,出來說請婉惠妃稍候片刻,陛下正在接見臣下,又搬了椅子來,陳婠推辭說站著展兒,便不坐。
一盞茶的功夫,就見從偏殿側門兩名四品武服的男子匆匆離去。
無意中看見側臉,陳婠登時明白了,大哥是聽了的意見,將原騎營的總校尉陸川舉薦給了陛下。
此人為人忠耿沉穩,更重要的是,他日后將會一心輔佐陛下,鏟除懿太后勢力時,功勛卓著,后來更是升任大將軍,封異姓王。
而此時,陳婠不會知道,皇上接見陸川,不僅僅是因為大哥的舉薦,他本已有前世記憶,能夠明辨忠。
過了片刻,陳婠剛要,卻見黑底繡金龍紋的長靴踏了出來。
封禛面容清清,一淡紫菱緞直襟長袍,風姿卓越。
“在殿中悶了一日,陪朕去花園散散心。”他輕攬著陳婠的肩,一路往玉階下面走。
時晚霞偏西,池中荷花映日。
花園中百花散香,十分清凈怡人。
陳婠是有任務而來,自然不如他隨,“這是太后擬好的選秀名冊,教臣妾呈給陛下過目。”
封禛似乎對此事并不上心,“朕信的過你,不必看了。”
選秀?他心里清楚,不過是選了那些子背后的家世罷了,后宮如棋局,落子有定數,放的不合適,就全盤皆輸,放的合適了,江山穩固。
但封禛從心里是排斥的,他自對子不甚上心,更不會效仿前朝皇帝沉,荒廢朝政。
后宮里放太多人,平白多生事端。
他轉頭,正看見陳婠微微低垂的眉眼,在晚風里的模樣,甚是惹人憐,“有婠婠陪著,給朕后宮三千也不要的。”
陳婠將名冊打開,“臣妾可當不得,陛下您還是瞧一瞧吧。”
封禛刻意忽略毫不在意的神態,心頭微微一酸,夾著些許無奈。
他知道,陳婠如今不會計較他有多人,更不會因為他寵幸任何人而拈酸吃醋。
有時候,他甚至荒唐地想過,陳婠若仍和上一世那般爭寵奪位,那麼,自己定會將這所有都拱手予。
只可惜,已經不再需要這些。
封禛第一次覺得為天子,竟然也有無法彌補的憾。
陳婠一抬頭,恰好撞進他懷中,眸映著霞覆蓋下來,毫無預兆的吻,便落在的上。
涼的,卻十分溫。
“婠婠,做朕的皇后吧。”他含著櫻,雙手盤上的腰。
陳婠不會明白,皇上為何忽然。
一聽見皇后二字,前世痛苦的回憶充斥而來,旖旎致登時消散無蹤。
“臣妾無德,擔不起陛下的話。”只當這是男人繾綣時的溫言語,算不得真。
如今,不論是家世還是子嗣,陳婠絕不符合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
封禛捉住不斷反抗的子,“那便給朕生一個孩子。”
現下正在花園中,外面宮人往來。
被旁人撞見皇上摟著婉惠妃大庭廣眾之下親,不知道會在后宮中生出多是非。
首先懿太后便是第一個難纏。
陳婠悶著臉兒不語,封禛還罷休,非要親口承認。
曖昧糾纏中,忽聽假山后面有輕輕的響。
皇上原本溫潤的臉,登時沉下來,“何人大膽,還不速速出來。”
片刻之后,但見兩抹淺米分的影慢悠悠從假山后出來,深深低著頭,顯然是極害怕的。
們穿著的,正是儲秀宮秀的宮裝,就連發飾也是一模一樣。
陳婠當即便了然。
皇上被窺了親之事,心不會好。
“哪宮的宮,如此不守規矩,竟是鬧到朕的臉面上了。”
見龍大怒,兩人更是話都打,最后左邊那個秀開口道,“一時貪玩,并非有意冒犯…求皇上原諒,再不敢有下次了。”
“回陛下,們是儲秀宮的秀。”陳婠適時提醒道。
封禛冷冷一笑,“如此正好,報上名來,日后不必再宮了。”
一聽還沒參加殿選,就被打了回去,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其中那名膽大的秀緩緩抬起頭,一雙秀目含著淚,“臣名吳歌,求陛下網開一面,不要現在就趕出宮去,您若當真氣惱,便在殿選的時候再刺花打發也好…”
細聲細氣,桃花一樣的秀致容,教人眼前一亮。
在看見這子面貌的那一瞬,陳婠略一恍惚,仿佛看到了從前的安公主。
吳歌,正是安公主的生母吳妃!
陳婠轉頭,見封禛的目漸漸凝住,已然褪去了方才的厲。
他從前有三子一,最疼的,便是小兒安公主。
只可惜,母親吳妃難產而亡,那時他在西巡,竟連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
后來,安公主自小養在陳皇后膝下,格乖巧,最得自己寵。
雖然對吳妃稱不上深,可到底是安的母妃,若說毫無誼怎會可能?
但更多的,卻是深重的憾,總覺得有負于。
如今,吳歌還是秀,偏偏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良久,兩位秀惴惴不安中,抱著必死的決心,卻聽皇上一句,“念在你們初犯,下不為例吧。”
吳歌如蒙大赦,連忙謝恩離開,慌中竟是沒看清皇上的龍。
但方才窺見他和那位妃子親近,回味起來,不俏臉發紅,快步走回了儲秀宮。
陳婠不會知道封禛心中所想,只以為他是看中了吳歌的俏麗。
吳歌正在花名冊的第一位,現下看來,不論是出于太后的力,還是皇上本的意愿,這吳歌定是會選的。
封禛收回目,再看陳婠已然恢復了淡然的神,“夜風起了,陛下請回吧。”
“去毓秀宮,朕想吃你做的桂花粥了。”他去牽陳婠的手,卻到。
低頭一瞧,陳婠將那選秀名冊塞在他手中,狡黠一笑,“如今沒有桂花,陛下還是回正宮看一看名冊才是要。臣妾還要去務府一趟,端節的份例各宮都在等著。”
封禛微微蹙眉,“在你心里,這些倒比朕還重要。”
陳婠無奈道,“當初是陛下非要臣妾管理后宮諸事,如今您倒反過來怪罪臣妾了。”
封禛見伶牙俐齒,心頭教撓的,卻又不得發作,只好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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