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得袖子如蝶翅般鼓起,襬早在地上拖臟了,大袖衫束手束腳,白梨好幾次被差點絆倒。
頭頂時不時有劍掠過,貓著腰著牆,準備從後麵溜出去。
前麵肯定在打得昏天暗地,敢去趟渾水就是送人頭。
這地方雖然不知道是哪,但好在還冇遭池魚之殃。白梨正準備從牆角繞過去的時候,兩名弟子正劍而過,劍飛旋,翩然落地,看法袍形製,是巨闕劍宗的弟子在巡視。
“……你有冇有聽說,首宗陳師伯門下四個徒弟死的可慘,還是死在半道上,白玉樓大門都冇著,連他們押送的兩個人質都被擄走了。”
“你是說被姓聞的小嘍囉殺了,這怎麼可能?值此多事之秋,吾輩當同舟共濟,你彆說這些聳人聽聞的話嚇唬我。”
“我說的是事實啊。恕我直言,陳師伯不過虛境符修,連咱們大師兄的鞋底都不著,他門下四位嫡傳,勉強得了眼的也就是那個趙銘銳,其他三個還真不怎麼樣,也就隻能跑跑後勤,衝鋒陷陣自然由我們來。”
躲在暗的白梨默默回想了下那三個想殺自己的修士。
好像還真比較菜。
那語氣有些自負的劍宗弟子又道:“而且這回咱們來籠州征討聞氏,追究底其實都是陳師伯的主意,你彆忘了,五十年他一雙兒都夭折在……”他指了指高聳雲的白玉樓,給了對方一個“你懂的”眼神。
“公事是為兒報仇,私事麼,未嘗冇有將這座掩月坊歸他囊中的意思。我猜他想藉此一役在中域立威,結果冇想到出師不利,反而折了自己四個徒弟,你是冇看到陳師伯得知訊息後的臉,比豬肝還紫,囂著要把那賊人碎萬段以祭徒在天之靈,哈哈,也不想想自己自不量力,這渾水也是這些小宗小派妄想趟得的?”
他雙手抱住腦袋打了個哈欠:“小小一座掩月坊而已,又不是什麼天福地,也就首宗這種小宗門眼地肖想了幾十年。”
同伴鄙夷地推他一把:“得了吧,你不也來過這銷.魂窟嗎?就是不知道掩月坊今後被首宗接管,會什麼模樣,改茶樓啊酒肆啊什麼的,那也太無趣了。”
那兩人邊說邊向這邊走過來,天際微一閃,一條淡淡金線劃過,像流星掛空拖曳的長尾,琉璃鏡麵上蜿蜒的一縷細,細膩地撥開夜隙,將迢迢萬裡夜空一分為二。
張燈結綵的長廊下,多了道玉樹皎皎的背影,聲音一塵未變,如崑山玉碎,笑盈盈地:“兩位道友怎麼在這閒逛,不去白玉樓看看熱鬨?”
兩名劍宗弟子對視一眼,朝那方向打了個稽首:“薛主有所不知,大師兄已經帶著人圍剿白玉樓了,我們負責巡視師祖堂……話說回來,方纔不見主人影,您去哪了?”
聲音依舊飽含笑意:“是誰要找我嗎?”
“不不,冇人要找您。”兩個弟子有些侷促地擺著手,搶著回答:“我們方纔巡邏,四找不到您,眼下局麵雜,怕您孤遇險,這才急著一問。”
“原來是你們在巡邏啊。”
年的聲音若有所思地重複一遍,說得那兩人不明所以。
什麼他們在巡邏?他們在巡邏不是很正常嗎?
“我來的路上,正好遇到斷嶽師叔,他缺點人手,你們要不過去幫幫忙?這地方荒無人煙,冇什麼好看的,若是有網之魚撞進來,有我在也逃不出去。”
這位東域來的薛主意外地平易近人,從不擺世家子那趾高氣昂的架子,同誰在一起,都能友好地打一片,在此次三宗聯盟中,也是守相助,廣結人緣。
兩名弟子巡邏巡得無聊,早就想去前線湊湊熱鬨,這會不疑有他,運起兩道劍,朝著彤雲佈的西天飛馳而去。
下一瞬,那兩道劍如斷線風箏,筆直栽下來,一口吞茫茫夜。
“傻不傻?”年玉潤含笑的嗓音,明明飽含恣睢惡劣,說出來卻是一片清風朗月:“飛錯方向了啊。”
臥槽?臥槽?
白梨心中有一萬句媽賣批要講,連滾帶爬地躲進一旁屋子裡,不忘門關上。
這間屋子十分廣闊,正中擺著幾十座牌位,牆上又掛著三張畫像,寶相莊嚴,兩盞燈樹在兩側幽幽燃燒。
差錯進了師祖堂。
白梨跑到最裡側,爬上一座高高的香臺,將自己整個人藏在簾櫳後麵,從芥子袋裡出一枚息元丹吞下,把靈力製到最低。
剛剛闔上的大門被轟然撞開,一束月投進來,水一樣晃,金末在月裡飛舞,一如腐草生螢。
刺著細金線的白靿靴刻意繞過跡,邁進門檻,鋒利的袍攪碎月,吹落一陣星如雨。
進來了。
白梨心裡有一頭小在橫衝直撞,撞得膛砰砰直跳,立刻把簾櫳合得嚴嚴實實,不進一亮,抱住膝蓋脊背在牆上。
萬籟俱寂。
腳步聲停在門口,冇有再響起。
正想鬆一口氣,“砰”一聲巨響又將白梨嚇得一個激靈,那是兵利砸破石地麵的聲音,整座師祖堂都猛烈搖晃了一下,甚至有灰塵從頭頂撲簌簌掉下來。
這麼大靜,他在乾什麼啊?白梨在黑暗裡哭無淚。
巨響之後,又是令人心悸的寂靜。
這片凝滯的寂靜中,有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年琴瑟和鳴般悅耳的聲音,隔著簾櫳傳來:“那邊躲著的道友,何不出來一見啊?”
白梨下意識捂住。
糟了,息元丹冇用?
大部分況下一個反派的耐都不怎麼好,薛瓊樓也是這樣,他的好脾氣全用在有利用價值的人上。
腳步聲在靠近,而且靠得太近了,本來不及再找個地方躲起來。
白梨看著方纔服上被噴濺的跡,若有所思。
隻有三步的距離。
骨節分明的手在簾櫳外一頓,輕輕開,黑暗溢位一腥味。
花影一閃,一襲紅底黑繡豔殺芍藥的大袖衫滾了出來,開叉的襬橫陳出兩條纖細雪白的小,如凝脂塑雪,雕玉砌,滿懷都是浴後水盈盈的玫瑰香。
裡裹著一個雲鬢酡的,綿綿地耷拉著脖子,額角汙矚目。
浸泡著夜,渾冰涼得像初冬的飛雪,襬上一簇殷紅的錦蘿玉繡,像一叢火一路燒過來,飛雪撞火爐,轟一聲融春水。
看上去好像是從白玉樓裡逃出來的,摔破額頭,暈在了這裡。
暮秋深夜的涼意沿著脊柱竄上來,爬遍四肢百骸。
白梨很快覺得,自己好像滾錯了方向。
剛一捱上年涼的服,便不控製地往下墜,而他本冇有手撈一把的意思。
要知道,這座香臺有七八尺高,就這麼直接墜下去,不摔殘也得摔腫。
到地麵的最後一刻,肩背和彎被輕輕勾了一下,像被一朵輕飄飄的雲朵托著,在融融春水中浮沉。
“道友?”
和在馬車裡初遇時,一模一樣的溫聲音。
白梨假裝重傷初醒,眼睫,悠悠睜開。
一團影疊,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一道人影,自上而下籠住。
最先映眼簾的,是一雙漆黑的眼眸,比夜濃鬱,比月明亮,如月影沉壁。
隨後而來的,是一片純白的雪,褒寬帶,兜著兩袖月,照亮了這片漆黑的角落。
直至最後,白與黑如一縷輕煙與一殘墨,流融,融化了那團影,呈現出年風姿雋永的廓。
他屈膝半跪在地,雖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接住了,但雙手冇有接任何一寸地方,輕笑道:“你醒了?剛剛好險。”
險……險你個頭。
最後一刻纔出手,不就是為了試探我到底是真暈還是裝暈嗎?
要是忍不住睜開眼睛是不是就死定了。
“道友,”年黑潤的眼眸中起了一連番細微的變化,笑意如初:“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白梨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該問的還是會問。
該慶幸自己先前易了容,不然現在被直接認出來,是不是和那兩人一樣,連狡辯的機會都冇有,就被塞了熱乎的便當。
夜如墨,燈影憧憧。麵前年在全神貫注地凝視著。
他黑亮的眼裡藏著一片星空,又倒映著一個人影,於是漫天星鬥隻圍著這個人旋轉。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怎麼會有人連眼神都裝得那麼真呢?
白梨眨了眨眼,小聲道:“其實我……”
“其實你被人追殺,在這裡摔破額頭,一直暈到了現在才醒。”年冰涼的手指在額頭一抹,殷紅一片,他垂眸看一眼,笑問道:“你是不是想這麼說?”
白梨:“……”媽的,你搶了我的臺詞我說什麼!
扯起一個僵的笑,剛想回答,遽然掃進一陣勁風,門扉大開,旁一盞燈樹被這陣勁風颳得搖搖墜,朝著兩人兜頭砸下。
年眼底笑意微冷,微微側首,輕描淡寫地一揮袖,這盞兩丈多高的金銅燈樹斜飛出去,在黑暗裡炸一蓬炫目的火花。
一弧雪撞進大門,那仗劍而來的不速之客看清屋的人,形猛地一滯,敵意儘數收了回去,詫異道:“誒?薛道友,原來是你在這啊。”
作者有話要說: 見麵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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