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龍心中苦笑,自己一向高高在上,想不到婢僕間亦有階層派系之分。隨房生洗過臉,得兩砵飯菜,蹲在一角吃喝起來。
房生道:“你還爲剛纔的事生氣嗎?其實他們惱的是張泉,谷明是副管事沙立的人。大管事要殺他們的氣焰,故意聘你這外人回來頂替這個人人爭奪的職位。若非他們怕太過份會惹怒大管事,還有你好的呢。”
項龍方明白爲何放著有這麼多人,偏要僱用他,心中暗呼幸運。房生見他默然無語,再不說話。
項龍心中過意不去,道:“房兄跟隨小姐有多久?”
房生道:“三年了。”
項龍很想問他菲的底細,終不適合,改而問道:“房兄有家室嗎?”
房生角抹過一苦笑,道:“亡國之奴,那談得到家立室,若非小姐見憐,我房生可能早冷死街頭。”
項龍呆了半晌,低頭把飯吃完,同時有一句沒一句地向房生套問歌舞團的況。
一名壯健的男僕來到項龍旁,冷冷道:“你是沈良嗎?”
項龍記起自己的份,忙站起來道:“這位大哥有什麼吩咐?”
壯僕傲然道:“我崑山,是張爺的副手,我山哥便。聽說你懂得使劍,把劍給我看看!”
項龍雖不願意,無奈下只好拔劍到他手上去。
豈知崑山臉一變道:“你另一隻手廢了嗎?”
項龍差點要一拳把他轟下濟水去,只好改爲雙手奉上。菲這些男僕大多佩有長劍,崑山當然不例外,但比起浪無疑是差遠了。崑山捧劍一看,眼睛立時亮起來。
項龍知他了貪念,先發制人道:“這是故主送我的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先一步堵住他的口。
崑山一臉羨慕之,把玩良久,才肯歸還項龍,板起臉道:“張爺要見你,隨我來!”
項龍暗忖真正做大的,都沒這些人般擺足架子。心中苦笑,隨他登往上層的平臺。船長約三十丈,比秦國最大的“大翼”戰船長了近一倍,這是由於船隻是用來運載人貨,不求靈活快捷,只求能載重。船修長,寬約兩丈餘,首尾翹起,兩座帆桅一設於船首,一在船尾。兩組帆桅中間是船艙,分作三層,上兩層建在甲板上,底層在甲板下。菲和一衆有份的歌舞姬,自然居於舒適的最上層,次一級的管事婢住下一層,像項龍這類份低下的,就在環境最惡劣的底層。連水手在,這艘船載了近百人,鬧哄哄的,自有一番熱鬧境況。
水運的發展,在這時期已非常發達,致有“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說法。尤其江河佈的南方水網地區,一向以水運爲主要通方式,當戰事頻繁之際,建立水軍乃必然之舉,連帶民用船隻亦大行其道。項龍以前每趟坐船,都是“高高在上”,只這次嚐到“屈居人下”的滋味。
張泉在平臺倚欄眺,旁還有兩名保鏢模樣的劍手,看來非常神氣。項龍舉步來到他前施禮,張泉像不知道他已來到般,仍迎著寒風,沒有瞧他。項龍心中好笑,張泉自己如此,難怪下面的人個個要擺架子立威。剛纔和房生閒聊中,他已對歌舞團有了大致的認識。高高在上的,當然是三大名姬之首的菲,接著是伴舞伴唱的十二位歌舞姬,都是第一流的,其中又以被稱爲二小姐的董淑貞居首。董淑貞之所以能份超然,皆因是菲外唯一懂得作曲編樂的人。正管事張泉和副管事沙立,亦屬這個級數,兩人專責團所有大小事務。後者專管者腳伕等僕役,這次張泉手親自聘用爲菲駕車的者,明顯是手沙立的職權範圍,進行著小圈子的權力鬥爭。
歌姬管事以下,到資深的樂師和歌舞姬的侍婢。由於們都是接近菲和衆歌舞姬的人,所以雖無實職,事實上卻有頗大的權力。資深樂師裡以雲娘居首,像樂隊的領班。是退休了的歌舞姬,負責訓練新人,甚得菲重,故無人敢去惹。婢中以菲那名項龍見過,給菲作小妹的俏婢小屏兒,和適才見到董淑貞的婢子小玲姐兩人最有地位,甚至張泉等亦要仰們的鼻息辦事。自周室立邦,禮樂一向被重視,這類歌舞團遂應運而生,著名者周遊列國,巡迴表演,到歡迎,像菲這種出類拔萃者,更是貴比王侯,基本上不戰爭的影響。
張泉讓項龍苦候片時,沉聲道:“聽說谷明那些人多次挑惹你,是嗎?”
項龍不知他葫蘆所賣何藥,應道:“他們確不大友善,不過小人可忍得了。”
張泉旋風般轉過來,不屑道:“你不是通武藝嗎?照理亦該見過很多場面,給人踢了屁,竟不敢還手,算什麼漢子?”
其它兩名保鏢和立在後側的崑山討好兼附和地冷笑連聲。
項龍不著頭腦道:“我是怕因剛到便鬧出事來,會被張爺責怪,故不敢還手。假若張爺認爲還手不會有問題,下次我會懂得怎麼做。”
其實他是有苦自己知,最怕是事鬧到菲那裡,給認出自己來,否則這將是妙計。最好是沙立立刻把他革職,便可在船泊岸時揚長去了。單雖說菲很欣賞他,但人心難測,始終是未可知的變數。他千辛萬苦由追捕網逃出來,絕不想重墮進追捕網去。張泉聽他這麼說,容稍緩。
他左方那名高個子的保鏢道:“張爺看得起你,給你佔了這缺,你自然該有點表現,不能削了張爺的威風。”
項龍來到了這時代後,打跟隨陶方開始,每一天都在權力鬥爭中度過,此刻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登時明白過來,暗呼張泉厲害,這著確是殺人不見的妙著。自己之所以會被聘用,是張泉故意惹怒副管事沙立那個派系的人的妙著,最好鬧出事來,讓上頭知道沙立在排欺新人,張泉便可乘機編派沙立的不是。而沙立現在正乘坐另一艘船,連辯白的機會都欠缺,這一招不可謂不絕。只憑張泉聘用他的行,便可大殺沙立的威風,向一衆下人顯示只他張泉是最話得事的人。誰想得到這麼一件事,竟牽涉到歌舞團的權力鬥爭呢?歌舞團的壽命絕不會太長,一旦菲倦勤又或嫁人,立須結束。當然歌舞團上下人等可以獲得厚的遣散費,而那正是房生告訴他對歌舞團最大的期待。
後的崑山口道:“就算弄出人命來,只要不是你先惹事,張爺也可會幫你頂著的,明白嗎?”
項龍還有什麼話好說,無奈點頭。
張泉語氣溫和了點,道:“只要你對我忠心,我張泉絕不會薄待你。看你皮黃骨瘦的樣子,這兩年必吃了很多苦頭,用心辦事吧!你既曾服侍過魏無忌,自然明白我在說什麼。”
項龍聽得心中一,自己的樣子的確改變了很多。除多出一臉鬚髯外,還瘦了不。所以即使面對菲和小屏兒,恐怕們都不會認得自己。那晚在小樓見面,燈昏暗,兼之大部份時間又是坐下談,現在形象全改,確有瞞過們的可能。想到這裡,心懷大放。
張泉揮退他後,項龍回到次層的甲板,房生卻不知到哪裡去了。正要往船頭找他,經過艙側窄小的走道,有人攔路喝道:“張管事沒告訴你規矩嗎?下人不準到船頭來。驚擾小姐們,有你的好。”
項龍嚇了一跳,往前去,只見一名亭亭玉立的俏婢杏目圓瞪的狠狠盯著他,兩手叉腰,就像頭雌老虎。他忙賠不是,退了回去,索返到底艙倒頭大睡。醒來時上方有樂聲傳來,該是菲等在排練歌舞。午後的從小窗來,房只得他一個人。
項籠擁被坐起來,靠在艙壁,正想著自己恐怕錯過了午飯時刻,房生捧著一碗堆滿*菜的白飯推門而,遞到他手上道:“我見你睡得這麼好,不忍吵醒你,留下一碗給你。”
項龍心中一陣,接過後了兩口,咀嚼道:“房兄有別的親人嗎?”
房生在他旁坐下,默然片晌,淡淡道:“都在戰中死了!”
聽他的語氣,項龍便知事不會如此簡單。房生談吐不俗,顯是出良好的人。說不定是某小國的宗室之後,國破家亡時逃了出來,輾轉加了菲的歌舞團,當了者。
房生又道:“我現在別無他,只想多賺幾個子兒,然後找個清靜的地方建一間屋子,買幾畝田地耕作,以後再不用看那些小人的臉。”
項龍見他滿臉風霜,年紀雖與自己相若,卻是一副飽歷憂患的樣子,心中悽然,衝下差點把懷裡兩錠金子掏出來送給他,使他可以完夢想。但卻知這樣做非常不智,下人的想法,繼續吃飯。
房生道:“黃昏時船將抵達谷城,明天再起航,我們作個伴兒,到岸上尋兩個妞兒作樂,沈兄若沒錢,我可先借給你。”
項龍訝道:“你不是要儲錢買屋置田嗎?”
房生道:“儲錢歸儲錢,我們這羣低三下四的人,又不像張泉他們般可打那些大姐的主意,有需要時只好忍痛花點錢。不過得小心點避開谷明那班人,剛纔我見他們和幾個家將頭接耳的,又提到你的名字,怕是要對付你呢?”
項龍聽得無名火起,冷哼一聲,再不說話。暗忖若不給他們點看看,以後的日子怎樣過?旋又暗罵自己胡塗,有此良機,還不乘機開溜,就是大笨蛋。
船抵谷城城外的碼頭,天仍未黑。
房生興高采烈的扯著項龍要下船去胡混,給張泉著項龍道:“小姐要用車,你去準備一下。”
項龍愕然道:“車在哪裡?”
張泉不悅道:“你的眼睛長出來是用來瞧屁嗎?碼頭上不見泊著輛馬車嗎?”
項龍話纔出口,便知要捱罵。馬車雖在另一艘船上,這時該已駛下來,只不過他心中焦急難以逃遁,遂胡說話。房生暗地扯他一把,他知機的隨房生由踏板走下船去。方寸大間,忽地有人在背後向他猛力一推,他失驚無神下,失去幹衡,往前跌去,撞到房生背上。兩人踉蹌滾下跳板,直跌到碼頭的地上,若非跳板兩邊有扶手圍欄,說不定會掉進河裡去。項龍爬了起來,房生捧著左腳,痛得冷汗直冒,面容扭曲。船上響起鬨然大笑。只見谷明等一衆者,擁著個矮橫力士型的壯漢,正向他們捧腹嘲笑。
有人道:“看沈良你個子高大結實,原來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給我們巫循大哥無意輕一下立即跌個四腳朝天,還說什麼通武技。”
項龍認得說話的人富嚴,乃谷明那一黨者的中堅分子,同時暗暗記著那巫循的家將。
張泉出現在船欄,向谷明他們怒喝道:“什麼事?”
谷明好整以暇道:“他兩人不會走路,怪得誰來。”
接著爭先恐後奔下碼頭,呼嘯去了。
張泉怒瞪跌得灰頭土臉的項龍一眼,罵了聲“沒用的傢伙”,轉去了。
項龍了真怒,默默扶起房生,房生仍慘連連,道:“我的斷了!”
項龍恨不得立即去追谷明等人,把他們殺得一個不留,歉然道:“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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