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傳大管事”
李傳應看著端木緋沉了一瞬,果斷地揚聲道,角抿了一條直線,整個人如磐石般堅定。
在一陣來去匆匆的步履聲與附和聲後,李家的大管事親自帶人去了京兆府報。
當步履聲遠去,廳裡廳外便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氣氛微凝。
端木緋著廳外那個黑漆漆的棺材,烏黑的眼瞳中清澈明凈,彷彿浸泡在水裡的墨玉一般。
能大致猜到許家的心思,武寧侯狠心對許氏下了殺手,還特意把這麼堂而皇之地運回李家,恐怕是為了告訴李家
許氏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
就算是人死了,許氏也要葬在他們李家的祖墳裡,李家別想跟“肅王謀逆案”撇清關係,更別想拖他們許家下水
端木緋微微垂眸,濃的長睫下,眸底微有暗影。
如今這位武寧侯的心也還真是夠狠的
其實,本來也不可能把許家牽扯進來,謀逆一案,罪無可恕,禍及九族,包括作為姻親的李家也在這九族裡。
所以,端木緋一開始隻是在嚇唬許氏,想藉此引得許家起訌。
沒想到武寧侯府為了把李家也拖下水,乾脆就下狠手殺了許氏,想要以此來掣肘李家
不過可惜了,是決不會讓武寧侯如願所償的端木緋的眸中閃過一抹清冷的流。
廳堂中,眾人心思各異,任由沉寂蔓延,直到半個時辰後,李宅中就再次喧囂了起來,宅子外傳來一陣淩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亮
又過了片刻,一個穿著大紅服、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子就帶著十幾個衙差大步流星地來了,聲勢赫赫。
端木緋還記得這個中年男子,對方正是去歲曾經在香茗茶鋪中有過一麵之緣的京兆尹劉啟方。
而劉啟方卻是顧不著端木緋了,他的目不由地落在廳外那個死氣沉沉的黑漆棺槨上,心驚不已。
剛才,李家派去京兆府報案的大管事隻說李家出了命案,劉啟方想著李家最近榮寵正盛,就親自來了。
如今看來,李家都替死者收了,這恐怕不僅僅是普通的命案這麼簡單
劉啟方心口一,心跳驟然加快,心底約升起一種不妙的預。
他勉強定了定神,繼續往前走去,一路走進了廳堂中,對著上首的李羲和下首的李傳應客氣地拱了拱手見禮“李總兵,李提督,下有禮了。”
李羲淡淡道“劉大人多禮了。”
跟著,李傳應霍地站了起來,對著劉啟方抱拳道“劉大人”李傳應兩眼通紅,眼眶中約浮現水,看來悲痛絕。
劉啟方心裡那種不妙的預更濃了。
果然
就聽李傳應沉聲繼續道“我李家駐守閩州八年,已經許久不曾來京,這次賤因為思念孃家的親人也隨我和家父來了京城,今早賤就回了孃家武寧侯府。”
說著,李傳應的聲音微微哽咽,眼睛也更紅了,“劉大人,我們夫妻十幾年一向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沒想到這人好好地從這裡走出去,卻是被人以這種方式抬回來的”
劉啟方聞言,心裡更為震驚,他完全沒想到,這棺槨裡躺的居然是李大夫人。
劉啟方清了清嗓子,道“李提督,本一定竭盡全力查明真相,還令夫人一個公道”
“那一切就托付給劉大人了。”李傳應鄭重其事地再次抱拳,眸底閃爍著悲痛的水。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啊。劉啟方心裡暗暗嘆息,接著就帶著兩三個衙差走到了那黑的棺槨前。
李傳應以手指拂去眼角的淚花,做了個手勢,示意劉啟方隨意。
隨著一陣糙的撞聲,兩個衙差合力把那沉甸甸的棺蓋給移開了一半,出躺在棺中的一。
現在天氣不熱,人死得也不久,沒有發出什麼異味。
許氏靜靜地躺在棺槨裡,青白,上還穿著那絳紫纏枝牡丹團花刻褙子,雙手疊地放在腹部上。
的麵部呈現紫青,布滿紅的眼睛猙獰地凸了出來,彷彿死不瞑目般,纖細的脖頸上留有青紫的痕跡
哪怕這裡沒有仵作,劉啟方和在場的幾個衙差都能一眼看出許氏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四周寂靜無聲。
二月的春風輕輕吹過,庭院裡的花木都隨風婆娑起舞,沙沙作響,此此景,眾人被吹得人心頭一涼。
劉啟方覺頸後的汗一下子都豎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問道“李提督,這棺槨和令夫人是”
“是武寧侯府的人送回來的。”李傳應緩緩地介麵道,聲音中說不出的抑。
劉啟方對著兩個衙差使了個手勢,又讓他們把棺蓋合了回去,心緒飛轉
許氏今早回了一趟孃家武寧侯府,卻被人掐死了,莫非是許氏在回孃家的路上遇到盜匪
不對
劉啟方立刻就否定這個猜測,武寧侯府也在京城,許氏本就沒出城,若說是在京城裡遇到盜匪,還被其掐死了,那麼自己這個京兆尹怕是保不住頭上這頂烏紗帽了
等等
這許氏的和棺槨都是由武寧侯府派人送回了李宅,難道是許家的人下的殺手
劉啟方心裡咯噔一下,心隨之沉了下去,越發覺得這個案子怕是沒那麼好辦
哪怕心裡再沒底,這該走的程式還是得走。
劉啟方定了定神,戰戰兢兢地再問道“李提督,可否與本說一下今日事發的經過”
李傳應深吸一口氣,眸幽暗深邃,聲音艱地緩緩道來“今天賤一早就高高興興地回了孃家,與我說好了,很快就回來和兩個外甥一起用晚膳。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噩耗”
李傳應又朝那棺槨看了一眼,眼眶更紅了,“半個多時辰前,武寧侯府派來的奴才口口生生地說什麼賤不適,突然就暴斃了”
李傳應狠狠地咬牙,渾繃如那拉滿的弓弦,“他們分明就是打著我們李家會認為家醜不能外揚的主意這可是我的結發妻子,我怎麼能坐視含冤而死”
聽到這裡,劉啟方幾乎是頭大如鬥了,也不敢把話給說死了,隻能委婉地安道“李提督,您放心,本會親自去武寧侯府問問經過,決不會草率行事。”
以劉啟方辦案多年的經驗,其實真相已經昭然若揭,可是這李家和武寧侯府要是真的打起司來,這個案子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京兆尹能審的
“李提督,也許這其中說不定有什麼誤會。”劉啟方心存僥幸地勸了一句。
“誤會”李傳應神冰冷地笑了,眸子瞬間迸出如刀鋒的利芒,咬牙切齒地宣誓道,“鄙人就算告到金鑾殿上,也要讓那殺人兇手債償我們李家雖然長駐閩州,但也容不得別人這般欺淩到頭上”
四周的空氣似乎又陡然清冷了不。
劉啟方隻覺得一冷意襲遍周,李傳應的話中顯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警告他不要包庇武寧侯府。
“李提督,這您放心,”劉啟方一邊著額頭的冷汗,一邊急忙保證道,“本一定會秉公理的一定會讓真相大白”
“那我李家就信大人一回。”李傳應淡淡道。
劉啟方又稍微寒暄了幾句後,就帶著一乾衙差哀聲嘆氣地離去了,連許氏的那個棺槨也一併運走了,打算帶回府衙由仵作勘驗。
此刻,夕已經落下了一半,這一天快要過去了。
可是對於劉啟方而言,今天才剛剛開始,接下來,他還要再跑一趟武寧侯府才行
京兆府的人浩浩地來,又浩浩地走。
當劉啟方一行人走遠後,廳堂裡再次陷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端木緋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漸漸遠去的棺槨,眸深似海,諱莫如深。
武寧侯府的人真是自作聰明,他們以為殺了許氏,就可以把李家也拖下水,卻沒想過他們同時也留下了另一個把柄
殺人。
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與“謀逆”不同,這是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出的把柄。
也是許家親手遞來的
李家如今正得聖眷,京兆府必會重視這件“案子”的。
“蓁蓁”這時,端木紜輕輕喚了一聲,端木緋便收回了目,朝看去。
端木紜對著端木緋眨了眨眼,姐妹倆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然後同時站起來。
“外祖父,大舅父,時候不早,今日我和蓁蓁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給外祖父和大舅父請安。”端木紜福了福,告辭道。
夕快要落下了,許氏剛死,可想而知,接下來李家的事還有不。
李傳應沒再留們,吩咐李廷攸道“廷攸,你送你兩位表妹回尚書府吧。”
李廷攸站起來,應道“是,大伯父。”
下一瞬,封炎也跟著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拱了拱手,告辭“李總兵,李提督,既然府上有事,那我也不再叨擾了。”
封炎的這句話乍一聽說得極為得,然而,上首的李羲聽了卻是角了,臉有些怪異。
李家出了這等事,他其實早就暗示了封炎可以先行離開,但是也不知道封炎是真沒聽懂,還是故意裝不懂,一直待到現在。
哎
李羲心裡幽幽嘆息,反正李家已經有這麼大的把柄落在封炎手裡,多一件一件也無所謂了。
沒一會兒,封炎和李廷攸就護送著端木家的馬車出了李宅,朝著權輿街的方向駛去
夕又落下了一點,暮更濃。
京城的街道上空落落的,一行車飛馳著暢通無阻,煞是悠閑。
“得得得”
在那清脆響亮的馬蹄聲中,李廷攸有些惋惜地嘆道“阿炎,今日家裡有事,我改日再約你和阿然試馬”
封炎正在琢磨要用什麼藉口請蓁蓁過府,漫不經心地隨口道“阿然最近恐怕沒空,他忙著當孃呢。”
李廷攸先是怔了怔,跟著就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問道“阿炎,莫非是奔霄的小馬駒出生了”
想起君然前些日子就一直口口聲聲地叨唸著等小馬駒出生了,他就要去給它當孃,李廷攸便忍俊不地笑了。
“昨晚剛出生。”說到小馬駒,封炎的眸底閃現點點笑意,“很難得,生了兩匹”
絕大多數的馬每胎都隻產一匹小馬駒,這一胎能誕下兩匹,可說是非常罕見了
話音未落,馬車窗簾的一角被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從馬車裡挑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探了出來,朝封炎和奔霄的方向看去,大眼在夕的餘暉中忽閃忽閃的。
“封公子,奔霄的小馬駒是什麼的”端木緋急切地問道。
封炎轉頭看向了端木緋,笑容更為燦爛,道“跟奔霄一樣,也是黑的。”
眼看著端木緋的眸子更亮了,封炎忽然就福至心靈,笑地說道“這兩匹小馬駒其中一匹要送給阿然,另一匹還名馬無主端木四姑娘,你可要挑一匹”
端木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櫻桃小張張合合,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喜訊,“我我可以挑一匹”
頓了一下後,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嗎”
封炎看著可期待的小模樣,心裡就像是含了糖似的甜滋滋的,差點就想今日就帶著回公主府去看小馬駒。
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不聲地提議道“小馬駒才剛出生,過兩天應該就可以跑得很溜了乾脆三天後你來公主府挑馬怎麼樣”
聞言,端木緋的瞳孔如寶石般熠熠生輝,正應下,話到邊又有幾分遲疑,“可是,小馬駒應該最好跟著母馬吧”
封炎角的笑意更濃了,眼底波瀲灩,隨口道“先養在我那裡就是。等小馬半歲以後,你再帶回去不就好了”
端木緋連聲道好,拚命地直點頭,目灼灼地看著封炎下的奔霄,用眼神宣誓道奔霄,一定會好好對待小馬駒的
“那就一言為定。”封炎笑道,心裡越發得意了自己果然是聰明,最懂蓁蓁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