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置簡陋的茶鋪中，人頭攢，一片熱鬧嘈雜。

中間的某一桌，兩個書生打扮的青年正口沫橫飛地侃侃而談

“前有戰事，後有征兵，今年又多了傜役稅、人頭稅、鑄幣稅，百姓如何能休養生息”

“當年那一位年年減稅，可如今朝廷國庫空虛，還不得變本加厲地增稅苛待於民。”

“哎，那一位還在時，北有鎮北王，得北燕不敢犯境，南有定國將軍府鎮守南安關，南懷畏之如虎，哪像如今，連年戰不絕。”

“可惜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是慨萬千。

羅其昉用眼角的餘不聲地瞥了那兩個書生一眼，慢慢地飲著茶水。

他旁的青男子低聲音提醒道“書生意氣，襟懷天下但是，隻憑一腔熱是過猶不及。”那青男子量中等，相貌平平無奇，丟在人群裡毫不起眼。

羅其昉若有所思，沉默地點了點頭，腦海中不想起了自己當初也是為了給枉死的中州舉子丁文昌冤，才會惹來後麵那麼多事。

但是，就算讓他現在重新選擇，他也不後悔。

若是明知丁文昌死得如此冤屈，而他卻袖手旁觀，那他和死丁文昌的長慶有何區別

隻是，如今的他行事肯定會更加深思慮，更為謹慎，不會讓自己落到現在這等地步

羅其昉閉了閉眼，原本如波濤起伏的眼底就恢復了平靜，問道“主子可還有什麼吩咐”

那青男子飛快地掃視了四週一圈，低聲又道“主子讓你去一趟黔州知落城”

羅其昉眉頭微揚，黔州如今是朝堂上的焦點，不外乎兩件事，一是與南懷的戰事，二就是

“可是為了鹽引製”羅其昉緩緩問道。

青男子麵贊賞之，頷首道“主子說了，鹽引事關重大，商隊換得鹽引後，要去黔州的鹽場支鹽，這鹽也隻能在南境四州銷售方方麵麵，每一步都不能出錯，需要你去知落城統籌，而你也是最適合的。”

羅其昉薄抿，若有所思。他心知自己確實是最適合的，作為九華的郡馬，他也算是皇帝的自己人，把他安排到黔州那邊比其他人更適合。

可是

羅其昉抬眼看向了那青男子，眸中閃過一道流。

最大的難題是怎樣才能不聲地讓皇帝想到他

青男子似乎知道羅其昉在想什麼，諱莫如深地說道“羅公子，你放心去做，主子在朝中自有策應。”

茶鋪裡的茶客們來來去去，說說笑笑，本沒有在意羅其昉二人是何時來，又是何時走

當天戶部就有了作，發布了“鹽引”的招商榜，這個訊息短短不到半天就傳遍了京城，一石激起千層浪。

“鹽”代表的就是巨大的利潤，可是如今的鹽鈔多掌控在朝中勛貴重臣手裡，許多鹽商都是求而不得，或是隻能重金換取。

這可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京城的幾個鹽商親赴戶部瞭解這招商榜的詳，得知隻要送軍糧前往黔州就可以換取軍糧，那些鹽商震了。

在大部分的鹽商還在觀時，其中一家鹽商率先有了作，當下與戶部商定，會在三天將第一批軍糧共五千石發往黔州以換取鹽引。

十月初六，封炎在書房裡向皇帝稟明瞭大致況，並提出需要有人在黔州知落城把控排程。

“隻不過，外甥擔心這滿朝文武，沒人敢接這個差事。”封炎懶洋洋地說道，他當然知道無論他提出什麼人選，皇帝肯定都不會同意，乾脆就不提。

書房裡，此刻隻有皇帝和封炎舅甥二人。

案後的皇帝蹙眉看著封炎，目幽深如淵，四週一片沉寂，唯有那小侍斟茶的聲音回在空氣中，襯得書房裡更靜了。

“”皇帝幾乎是啞口無言，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如今這朝堂上，恐怕最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恐怕就是“鹽引製”的改革了，肯主請去黔州的人，皇帝不放心，怕是封炎故意安排的；至於那些心不甘不願的人，皇帝也不敢隨意把這件差事派給這種有可能蓄意消極怠慢的人。

這委實是個難題。

封炎漫不經心地與皇帝對視，心神其實早已經跑遠哎，他都大半月沒見蓁蓁了，怎麼秋獵還不到啊

見皇帝一直不說話，封炎乾脆故意道“皇上舅舅，不如調外甥親自過去跑一趟怎麼樣”

皇帝聞言一下子張了起來，心裡覺得封炎是在以退為進，想要藉此前往南境，怕是有所圖謀不行，絕對不行。

皇帝當即反駁道“不妥，阿炎，你還要留在京中主持大局。”

話語間，小侍又捧了一盅熱茶過來，帶著香的熱茶縈繞在四周。

皇帝怔怔地看著那橙黃的茶湯中舒然綻放的金，花又名九華，九華的俏臉浮現在皇帝眼前。

九華已經找了他幾次，求他給郡馬羅其昉安排一個差事。

皇帝眸一閃，慢慢地捧起了那盅熱氣騰騰的花茶，心裡有了決定，隨口打發了封炎“阿炎，你回去吧，朕自有計較。”

封炎退下了，而皇帝當天下午就下了旨意，任命郡馬羅其昉為戶部員外郎，派往黔州知落城，協助鹽引兌換等事宜，於三日啟程離京。

羅其昉的赴任無疑於皇帝最清晰有力的一個表態，一時間，那些本來以為這鹽引製折騰不出什麼浪花的勛貴朝臣不由震了。一旦鹽引製的改革功的話，那麼他們手頭的鹽鈔無疑就了廢紙，京中再次了起來，不蠢蠢的鹽商都得了警告不敢妄。

可是暴利人心，哪怕如此，還是有一些鹽商“不怕死”地奔赴了戶部，第二批、第三批軍糧也在井然有序地籌備中，沒有出什麼岔子。

端木憲作為戶部尚書自然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對此是贊不絕口，一直在端木緋耳邊唸叨著，聽得端木緋心裡糾結極了，一方麵對“鹽引製”的進展頗為好奇，另一方麵又覺得“封炎”這兩個字聽多了容易得心悸。

不過

封炎果然是封炎，辦事穩妥，收服人心真有一套

從端木憲那裡出來時，端木緋不對著藍天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心裡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和李廷攸，哎，作為“被收服的人心”之一，還真是忍不住想替大夥兒掬把同淚啊。

端木緋隻哀悼了幾息，就把大腦放空，當作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姑娘，馬車備好了。”碧蟬早就候在了院子口，見端木緋出來，立刻就迎了上來。

端木緋應了一聲，便往儀門的方向去了，今天要去宣國公府拜訪楚太夫人。

重那日，楚太夫人就讓沒事去與國公府陪說說話，所以端木緋從善如流，大概每十日就會去一趟國公府。

國公府的下人們如今對於這位端木四姑娘已經很悉了，直接把引到了六和堂裡。

楚太夫人的大丫鬟杜鵑親自出來相迎，恭敬而不失親昵地說道“端木四姑娘，太夫人還有些事，還請姑娘在到左稍間裡小坐。”

端木緋笑瞇瞇地應了，道“那就勞煩姐姐給我上一盅上好的碧螺春了，”眨了眨眼，彷彿在說，很好打發的，給一盅茶就好了。

杜鵑的臉上不染上了笑意，得地手做請狀。

二人一前一後地朝左稍間方向去了，經過宴息間時，端木緋的步子不由得緩了一拍，約聽到一個耳的音在門簾的另一邊略顯激地喚道“祖母”

端木緋沒有停留，繼續跟著杜鵑往前走去。

簾子的另一邊，楚青語正跪在鑒如鏡的青石板地麵上，那冷的地麵磨得的膝蓋又冷又疼，卻似毫無所覺般。

“祖母還不信我嗎”楚青語仰首看著上首的楚太夫人，那溫婉清麗的小臉上，烏黑的眸子裡閃著瑩瑩輝，異常明亮。

楚太夫人還是如平日般優雅而雍容，神平靜地輕啜著茶水，深邃的眼底掠過一詫異。

前幾日，楚青語過來六和堂求見自己，說做了一個夢，夢裡觀音菩薩告訴了一些未來會發生的事。

當時楚太夫人聽了嗤之以鼻，卻沒想到楚青語說的兩件事，都一一應驗了，先是前日楚氏族裡的一房來國公府報喜訊說家裡得了一對龍胎；跟著是昨天傍晚，楚五老爺在外頭與人打馬球時摔斷了，是被人抬回府的，雖然沒什麼大礙，但是估計要在床上好好地養上一兩個月了。

見楚太夫人不說話，楚青語正又道“祖母，孫也知道這事很玄乎，孫本來也不信，但是後來連著印證了好幾件事，纔不得不信所以，孫才來告訴祖母。”

楚青語一臉真摯地看著楚太夫人，瞳孔更亮了，“祖母，雖然不知道菩薩為何選中了孫，可孫是楚家的姑娘，有此奇緣，也想為了家族盡一份心力。”

楚青語說話的同時，張得心口砰砰跳。能否扳回局麵，就在此一招了。

自從解除了與家的婚約後，家裡就像是把當做了一枚棄子般，母親楚二夫人對愈發疏離，平日裡外出赴宴什麼的也都不讓去了漸漸覺到了危機，害怕家裡真的放棄，所以想了又想，覺得必須讓楚家看到的價錢，因此纔想到了“預知夢”。

其實，本來想說出那個最大的“”，但是又怕過猶不及，反而弄巧拙，所以，隻挑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說。

有自信，這下祖母必然能看到的價值了。

隻要有在，有的“預知”能力在，必能讓楚家趨吉避兇，再上一層樓。

屆時，就會越過楚青辭，得到國公府裡所有人的看重楚青辭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又怎麼跟相比

楚青語直了腰板，屏息等待著楚太夫人的反應。

楚太夫人沉默地放下了手裡的茶盅，在白瓷茶盅的浮紋上微微地挲了一下，似乎在沉思索著。

宴息間裡，一時寂靜無聲，隻有那窗外的樹枝搖曳聲、雀鳥撲扇聲、婆子的吆喝聲間或著傳來，反而襯得四周越發寧靜。

角落裡點著縷縷檀香，彌漫漂浮在空氣中，與淡淡的茶香混合在一起，不知為何，楚青語覺得空氣有些沉悶。

“我知道了。”

好一會兒，楚太夫人終於說話了，卻隻給了這麼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楚青語又等了片刻，以為楚太夫人還會再說什麼，卻沒想到等來的不過又是一陣沉默。

楚青語了拳，在心裡衡量了一番，還是又開口道“祖母，孫有一事相求，還請祖母讓孫前往秋獵在孫的夢裡，菩薩說，這次秋獵會發生很重要的事，和楚家的將來息息相關。我但我現在不能說，求祖母讓我去。”

“祖母”

“這事容我好好想想，你下去吧。”楚太夫人淡淡地打發了楚青語，那平靜的神態與語氣讓楚青語委實看不出端倪。

楚青語看著楚太夫人慾言又止，還想再說幾句，但是兩世為人，知道自己祖母的子，一貫是深思慮，說一不二。

祖母既然說了，就一定會考慮清楚的。

“祖母，那孫就先告退了。”楚青語站起來，忍著膝蓋上的痠痛，端莊優雅地行了禮，然後就轉朝門簾的方向走去。

的眸子裡掠過一道勢在必得的銳芒。

這次的秋獵必須要去，在的記憶裡，安平長公主會葬在西苑獵宮，要是能救下安平的話，一定能贏得封炎的激，進而一步步地讓封炎信任，封炎會知道纔是唯一一個配得上站在他邊的人

楚青語直纖細的腰板，從容不迫地退了出去。

楚太夫人怔怔地看著方纔楚青語下跪的地方，角若有所思地抿在了一起，一片落葉忽地隨風飄進了宴息間裡，打著轉兒慢悠悠地落下，一圈接著一圈

這時，俞嬤嬤帶著一個小丫鬟一前一後地打簾進來了，屈膝稟道“太夫人，端木四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