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中觀察

陶閑的確是個易害的子，還沒同徐行之多說兩句話便張得不行。

徐行之也沒難為他：“曲馳在外面陪阿玩耍。你是要找他吧。”

陶閑不好意思地笑笑，躬謝過，快步趕向外面。

徐行之跟在他後出了塔。

昨日剛落過一場雨，一壕清溪自塔前涓涓流過，潺潺有聲。

徐行之能下地那天，就著一團泥了只泥壺，又孟重用法力，將泥壺烤幹，製了結實的甕壺。

孟重樂於做這件事，或者說，徐行之他做任何事，他都很熱衷。

壺做好了，徐行之便開始教周如何玩投壺。之前從未玩過這樣的遊戲，一不留神便上了癮，可是那能揮百斤雙刀的手總收不住力道，時常喀鏘一聲把壺投碎。

徐行之倒也耐心，昨日已一氣兒替多做了十七八個壺，隨糟蹋去。

徐行之走出塔外時，周已然玩累了，靠在曲馳側休息。

曲馳似乎很吃糖，周剛一坐定，他便又從懷裏出他新找到的小石子，遞給周：“……吃。”

面不改地接過，將石子含在裏，認真品了品：“甜的。謝謝乾爹。”

曲馳很溫地笑開了，手一周的頭髮。

周側著腦袋，任他，但表分明是大孩子假扮懵懂，逗小孩子開心。

徐行之靠在門牆邊，著他們兩人，不失笑。

曲馳的年歲尚不可知，但他現在的智力基本等同於一名稚。周與他如此和諧，看起來不似父親與兒，倒像是姐姐在寵不懂事的弟弟。

陶閑來到他們跟前，彎腰問了些什麼，又將手上挽著的麻長袍蓋在曲馳上：“別著涼。”

曲馳拉著陶閑坐下，執著地推薦他的“糖果”：“糖，請你吃。”

陶閑一本正經地哄著他：“曲師兄，糖吃多了傷牙。”

曲馳鼓著腮幫子，一臉懵懂：“為什麼？”

陶閑哄他：“以後若是能出去了，我請曲師兄吃許許多多的糖，還請師兄吃糖葫蘆。”

曲馳來了興趣：“什麼是糖葫蘆？”

陶閑耐心地比比劃劃：“就是一種小兒吃的東西，用山楂所制，酸酸甜甜，師兄定然喜歡。”

曲馳從兜裏抓出一把小石子，自言自語：“我知道什麼甜。這個的味道，就做‘甜’。那什麼又做‘酸’呢？”

陶閑哭笑不得，而周就在一旁聽著，也甚是好奇。

生在蠻荒，不曉得酸甜辣都是什麼滋味。

徐行之聽了一會兒這孩子氣十足的對話，又仰頭看去。

陸九坐在高塔第三層的飛簷發呆，垂下一條來。他側放著一把木頭削制的排簫。

周北南坐得還比他高上一層，閑來無事，將自己的鬼槍當飛鏢，一下下投向地面，又驅靈力，一次次將鬼槍收回。

他顯然是玩投壺的好手，相隔數十米遠，每一次投槍都能準確無誤地紮上一次的落點。

骨正在溪邊，背對著他們，浣洗他們的。

這副弱骨支離的模樣看多了，自然也不嚇人了，更何況看起來是極音律的人，一邊洗還一邊唱歌，歌的調子也不悲傷，反倒還歡快。

陸九拾起排簫，與應和著演奏起來。

徐行之看到這些，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來蠻荒前三日，許是心中負累太甚，日日噩夢，又多旖旎春宵，他每每醒來便渾發酸，第三次醒來時還發了熱。

元如晝來看他，他也不好說是多發怪夢，苦思良多，只好說自己是著了涼。

養了這幾日，他躺在床上，將進蠻荒後一直未曾整理過的思路細細梳理了一番。

……其一，為何自己到了這個世界中，仍是殘缺之？

那“世界之識”難道是考慮到自己殘了十餘年，用不慣右手，怕在這群人面前餡，索把原主的手也斬了，好方便給自己使用？

若是如此，這“世界之識”倒真是心細如發了。

其二，這些人當年究竟是為何盜取神？又是為何失敗？

“世界之識”給出的原主記憶斷斷續續，原主裏潛藏的記憶這幾日也沒再出現過，徐行之試著去找過皮人，想從他那裏問個究竟，但他還在重傷昏迷，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經過他試探，周亦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

除周以外，任何一個人都是當年事件的親歷者，然而，徐行之若去問他們，恐怕會招致懷疑，若是份暴，那就徹底沒得玩了。

但是，經這幾日的相下來，徐行之著實看不出這群人惡劣在哪里。

前幾日他們重創封山來犯之徒，腥味據說飄了十裏之遠，聽起來殘忍無道，但在這蠻荒裏，弱強食，莫不如是。

蠻荒中本就資源短缺，封山與高塔之間相距又近，都在蠻荒中央地帶，自然齟齬良多。況且，封山之人專挑著孟重不在的時候來犯，只指能殺掉這七人之中的一兩個，剪滅孟重的羽翼。

在自己到來前，孟重之前一心尋找原主，一出門則十天，多則月餘，當然不會對這件事多管什麼。恐怕在他看來，這群封山的烏合之眾不過是一群大撲棱蛾子，不足為患。

即使被多番襲擾，這群人也沒有一次主反攻過封山，打退了便算。

徐行之左思右想，也不曉得這麼一群人要神作甚。

周北南是應天川島主的大公子，不出意外，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神。

曲馳之前是丹峰首徒，就算有人趁他失智之後對他加以利用，但一個癡傻呆愚的人，還有資格到神的核心嗎？

陸九在徐行之的記憶裏出現過，當時的他還是小小的清涼谷外門弟子，但卻是個相當講義氣的孩子。

骨元如晝單看起來也不像什麼有野心的人，陶閑更是個剛拜丹峰不久的凡人，至於周，本就是生在了蠻荒，爭奪神之事連來龍去脈都不曉得。

這麼算來，孟重好像是他們之中唯一讓徐行之掐不準脈的人了。

然而，孟重當初拜風陵山門下，也不像是原主回憶中的那般早有圖謀。二人不過是在東皇祭祀上見，孟重怎麼又能有十足十的把握確定，原主一定會帶他回山呢？

對這些問題，徐行之很是想不通，只得暫時擱置，不去想它。

其三，孟重就非殺不可嗎？

這個問題他起先沒下功夫去琢磨，但自從他嘗試兩次刺殺、均以失敗告終後，徐行之便開始尋求別的出路。

若孟重能在出蠻荒後，像他在蠻荒裏一樣偏安一隅，不惹是生非，那麼自己就算助他出去，又有何不妥？

再說，孟重妖力如海，深不可測，就連“世界之識”都不能把他輕易抹消，那麼，自己不如挑明份，告訴他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外來之人，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可助他出蠻荒。等孟重逃出去，讓他再學著那“世界之識”，將自己送回原來的世界，不也可以嗎？

……“世界之識”若是知道他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可能會忍不住吐三尺。

不過徐行之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很難想像，如果自己挑明真相，說自己並非徐行之，只是冒用了原主的臉，而真正的徐行之早已死在外界，孟重怕是會立刻手送自己上西天，自己便再沒可能見到父親與妹妹了。

思及家人，徐行之不更加出神，直到一個暖融融的懷抱將他從後方牢牢鎖。

“師兄在看什麼？”孟重從後面纏上來，把略尖的下枕在他的肩上，“……我也要看。”

徐行之的妹妹徐梧桐也這麼纏著他，因而習慣于此的徐行之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世上被寵壞了的孩子大抵都像是繞樹春藤，似乎覺得只有一味糾纏才是表達喜的方式。

這般想著，他答道：“沒看什麼，只是在想這蠻荒既無日月，也無星辰，灰撲撲的一片，著實無趣了些。”

孟重問：“師兄想看星星？”

徐行之：“也不是，慨一聲罷了。”

末了，他隨口添了一句話：“看星賞月這種風雅事兒，只有溫白才喜歡。”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

剛才那句話的確是他順而出，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量。

……或許又是原主的反應使然？

這下，又一個的疑點在徐行之心頭浮出。

……四門中，原主徐行之，丹峰曲馳，應天川周北南，都已在蠻荒，然而，那個傳聞中最正直、對非道之人深惡痛絕的溫雪塵溫白，大家似乎誰也沒提起過。

在他愣神間，坐在高的周北南再次將鬼槍收於掌心，卻沒再將它投向原。

槍出如龍，剖開氣流，掀起一陣尖銳蜂鳴，準確無誤地釘一叢數十米開外的蘆葦中。

那傳來一淒慘聲，流七尺，紅紈迸濺。

徐行之聽得心頭一驚，抬目去。

鬼行之速，自然與常人行速不能相比，原先坐在飛簷上的周北南一個瞬便來到蘆葦叢間，於其中拖出一首來。

那首上所穿，竟和孟重上的一模一樣，白雲袍，葛巾縹帶。

周北南那一槍本沒想取他命，只穿了他的小，將他釘在地上，但那人竟已是死了，從他角潺潺流出。

周北南撬開了他的，半塊舌頭便掉了出來。

徐行之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這麼腥的場景，只能從那人的穿著上看出一些端倪。

曲馳也好奇地問陶閑：“是風陵山人來了嗎？如果是風陵山的人來，我請他們吃糖呀。”

陶閑：“噓，噓。”

孟重推了推徐行之的肩膀：“師兄，你先進塔去。九枝燈的人來了。”

徐行之驚詫：“他們來作甚？”

“只要我們幾人還活在這蠻荒裏，他們隨時都會來。”孟重說這話時，語氣很淡，但回頭看向徐行之時，眸裏的溫還是得像是要化掉似的，“師兄，快快進去，若是一會兒打鬥起來傷著你就不好了。”

徐行之也不多廢話，代了句“小心行事”便轉進了塔去。

實際上，他心裏仍掛念著剛才自己那句口而出的話，頭也跟著沉重起來，又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在他眼前湧起來。

……屬於原主的記憶再一次冒頭了。

若是繼續站在這裏，他怕是會重蹈覆轍，一跟頭暈過去，到時候反倒添。

而等徐行之塔後，孟重面上的善意與溫盡數收盡。

周北南拖著那死走來：“……他死了，咬舌自盡。”

“九枝燈看來代過他們啊。”孟重笑得極冷，“這些人都不敢活著落到我手上。”

周北南環顧四周：“可能還有旁人窺伺，怎麼辦？”

“一一找出來。”孟重吩咐，“找到後，就像以前一樣，把他們的服和皮都剝下來。”

在溪邊浣洗的元如晝距剛才的窺伺者最近。

循著跡來走去，在蘆葦叢中索一陣後，撿出一面鏡子來。

只看了鏡子片刻，便神大變，將鏡面猛然擊碎渣。

元如晝捧著碎鏡走回塔前，將碎片遞在孟重眼前：“師弟，你看看，這是靈沼鏡。凡靈沼鏡所照之，鏡與鏡之間皆能互通。”

周北南聞言，轉向孟重：“……這個探子是九枝燈來窺探行之有沒有對你下手的吧？”

孟重面不改，對著那幾片碎鏡笑道：“把這面破鏡子丟掉吧。……師兄他與我在蠻荒裏好好度日，怎麼捨得對我下手？”

靈沼鏡另一側。

一名手持靈沼鏡、著風陵山服制的弟子跪伏在一人面前，不敢言語。

鏡中映出的景象已是殘破分裂，孟重的臉映在其中，有數重倒影，傳來的聲音亦是破碎斷續，但仍可辨認：“……師兄他……與我……好好度日，怎麼捨得……下手……”

面對鏡子的是白雲袍的九枝燈。

九枝燈一雙冷淡雙眸裏盡染怒火，聽到此句，手裏的卷冊立時被橫擲出去。

一側用來妝點的水晶銀瓶登時碎裂開來，花枝滾落，水濺滿地。

那弟子登時慌了手腳，伏地瑟瑟，不敢言聲。

“把溫雪塵來。”半晌後，九枝燈清冷的聲音自上位傳來，怒意聽起來已經徹底消弭於無形，“我要他設法帶師兄從蠻荒出來。”

那弟子諾諾答了聲是，起時，不慎往九枝燈所坐的地方看去，不覺悚然。

——九枝燈面前桌案原乃千年沉香木所制，現在，五道深深的新鮮指痕醜陋地盤踞其上，可怖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 ……養出兩隻熊孩子的師兄心裏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