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補餘下的番外。

第138章 番外一（十七）

世上修仙之眾，男多，是而同道並不見，但其中大多都是在呈報師尊君長後，悄悄搬到一起就是，哪裡敢大張旗鼓地擬辦親事，昭告天下？

然而徐行之加岳無塵，哪個都不是要面的人。

既然要辦，就要大辦，辦得天下皆知最好。

婚事籌備，諸樣事務無一不繁瑣。問名、訂盟、納彩、納幣、請期、親迎，每一環節都得細加琢磨，哪一樣都疏不得。

岳無塵一掃往日懶散之態，日裡熬在青竹殿，案頭上擺的均是徐行之婚禮所需的各項安排，上到聘禮清單裡要添什麼容，下到婚那日廊上掛什麼燈籠，他都要親自過問。

岳溪雲對師兄異常的熱衷有些不解：「師兄，你定下宴上要飲何酒便是，事必躬親，勞心勞力，何必呢？」

岳無塵核對著邀請名單，仔細地加以審閱批註：「行之無父無母，我多留些心是應該的。」

岳溪雲哭笑不得：「山間俗事繁多，怎麼不見您如此上心？」

岳無塵愣了一愣，慢吞吞地說：「……啊？不是有溪雲在嗎。」

岳溪雲：「……」

岳溪雲早被這位師兄磨得沒了脾氣。

二人從小同師門，一起長大。岳溪雲向來敬慕岳無塵，在他心目中，師兄合該是個沽酒一杯，醉臥桑田的世外之人，風陵山主的份亦不能拘囿於他。因此岳溪雲一力擔當，把凡間俗務擋下，好讓師兄安心地做他的酒中仙。

然而，徐行之來了，讓師兄甘願一腳踏紅塵世。

這樣看來，一人剋一人，一降一，倒真是亙古真言。

……罷罷罷，既然他高興，就讓他去研究他徒弟婚禮時該擺幾桌宴吧。

一人歡喜一人憂。岳無塵一壺椒漿酒，一朱砂筆，為徐行之的婚事其樂無窮地忙活著，但卅羅的心近來卻越來越差。

自從向岳無塵挑明瞭心意，兩日之後，岳無塵便讓卅羅遷出了青竹殿，為他另置了一座新殿。

山中諸人均未覺出有何不妥。

卅羅早不是當初被清靜君領回山來的小孩子，和師父同居一殿，必有諸多不便。如今搬出來，清靜君為他挑了離青竹殿極近的一間殿宇，這榮寵也並未減損分毫。

……唯有卅羅覺得不妥極了。

自己提出與他相好就有這麼令他生厭？用得著把自己趕出門來嗎？

搬進新殿后的第一晚，卅羅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孤枕難眠的滋味，合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終是忍無可忍，赤腳從床上滾下來，在房中灑了些清酒，又把被褥拖下地來，囫圇鋪鋪，一頭倒下。

他憤憤不平地想，老子他媽怎麼這麼賤，有床不睡睡地板。

想著想著，氣著氣著，他竟功睡著了。

然而後半夜，酒味散了，他就醒了。天上月分了一半清輝窗，更襯得床上禿無，沒有勻稱的呼吸和側眠的影，卅羅難得燒心。

他煩躁地砸了砸被子。

娘的，姓岳的欺人太甚！

既然睡不下去，卅羅梭翻坐起，披月而行，往青竹殿走去。

青竹殿仍有燭搖曳，殿門未關，卅羅放輕手腳推門而，發現岳無塵竟伏在案上打盹，側臉還在竹卷上。

岳無塵這副無防無備的模樣登時消去了卅羅心中大半虛火，卅羅緩步走近，合攬住他的肩膀，打算將他抱上床去。

被人一，岳無塵便醒轉過來，只是雙目泛虛，長睫困倦地垂著，懶洋洋下垂的眼角還泛著紅，最稽的是他臉上還印上了些朱砂跡，像只剛睡醒的白貓。

卅羅樂出了聲來。他抓袖口給岳無塵臉，頗有興味地哄他道：「別在這兒睡。我帶你回床上去。」

岳無塵從迷睡中恍然蘇醒，並不很能明白卅羅在說些什麼，只直愣愣看著他，任他拭。

著著，卅羅只覺心火漸升。

那朱砂痕跡像是一枚曖昧模糊的吻，惹得他心臟一下下地。

他想人怎麼能長岳無塵這樣好看，他想一這人漂亮的眼尾，他想是不是這就是所謂的傾心，他想為什麼岳無塵把自己害到這步田地自己還會為他傾心。

不管他想些什麼，他的指尖已控制不住地上了岳無塵的臉頰。

但誰料想，只是淺淺一，岳無塵便猛然攫了他的手腕。

哢嚓一聲骨響聲傳來時，卅羅幾乎以為自己的手要斷了。

岳無塵迷茫的眼神驟歸清明，一瞬的淩厲鋒芒讓卅羅寒了半截子，不可置信地著岳無塵，濃眉輕擰。

……與他朝夕相多年，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岳無塵毫無保留地流出殺意。

岳無塵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鬆開手去，簡短命令道：「……別我。」

早初的錯愕過後，卅羅竟有點委屈起來。

他又沒打算拿岳無塵如何！他憑什麼防賊似的防自己？

過去自己同他共一室，隨時都能取他命，他也是笑臉相迎，何曾這樣厲相待過？

想來想去，卅羅只能猜，是自己前幾日一時口快的錯。

……岳無塵也是個未經人事的，莫不是被自己那日的一番剖白嚇著了？

想到此，卅羅的心腸倏然了下來。

「我不是想唐突你。你……」卅羅難得地有些結，「你臉上有污，我想幫你掉。」

岳無塵垂下眼睛，掩去了眼中鋒芒，聲調重歸：「謝了。」

「謝什麼謝？」卅羅剛歇下去的火又被謝了出來，「你我何須這樣客氣？」

岳無塵道：「師徒本該如此。」

卅羅眼睛幾噴火：「誰要跟你做什麼勞什子師徒？！我——」

岳無塵反問：「你要如何呢？」

他這般心平氣和地發問，反倒卅羅發不出脾氣來。你你我我地吭哧半天，盯著他還未褪去淡的眼角看了許久，心又不爭氣地了。

……又能如何呢？他又不能把岳無塵捆起來帶走。

若是以往的魔尊卅羅，定是想也不想就這樣做了，然而現在的羅十三做不出來。

那可是岳無塵啊，是清靜自在、無塵無垢的岳無塵。

這些年，他獨佔著卅羅的一顆心，支配著他全副的緒。先是滾燙的仇恨，再是熾熱的，自始至終，岳無塵都佔據了他完整的一顆心。放任他在裡頭住久了，卅羅方才驚覺，自己竟不忍心讓他沾上一點灰了。

卅羅只好狼狽地自岳無塵旁退開，但自覺決不能落了氣勢，索在站定後撂了句狠話：「師父，早晚有一日你會答應與我在一起。」

岳無塵推一推脹痛的太，輕笑道：「……十三，我與你絕無可能。」

「……為何不可？」卅羅腦袋上的筋突突直跳。

岳無塵簡短有力地回答：「不可就是不可。」

卅羅對這樣的推搪理由並不滿意。

不過就是正道修士的古板思想作祟，接不了師徒相親、旁人議論罷了。這些年來岳無塵如此重視自己，卅羅就不信，他對自己就沒有哪怕一點點的誼！

——待自己也就了元嬰之，修到和他同等的地位，卅羅看還有誰敢跑來他面前妄議什麼師徒尊卑，什麼三綱五常！

岳無塵自是不管卅羅的心翻湧，送走了不服氣的卅羅，他還有許多旁的事可做。

經過八字演算、反覆推定，徐行之與孟重的正日子定在了三月之後。

六月初八，宜嫁娶。

隔日，恰逢三月初三，丹峰的桃花開得最盛最好的時日。

曲馳踏了半山的桃花林間，平素不離的拂塵被他放在了殿中，一隻編織巧的竹籃靜靜臥於其肘，裡已添了薄薄一層桃花瓣。

選上好的桃花花瓣，提其水華，可煉桃花丹。桃花丹形狀緻，粒粒均分作桃花模樣，擺在那裡，好看有趣，於調和更是有好，曲馳打算親自煉上一匣，好作為賀禮之一，贈與徐行之。

曲馳其人芝蘭玉樹，頗弟子們重，在桃園幹活的外門弟子見曲馳親自來採摘桃花，無不生出仰慕之，卻又不敢欺近，只敢躲於樹後，遠遠觀。

曲馳不打擾弟子們幹活，便佯作不知，專心挑揀枝上花瓣。

正在他拈上一枝錦簇時，後卻突然傳來一道細弱得難辨男的低語：「曲，曲師兄……」

清風徐來，花樹搖，曲馳聞聲回首，只見一名手捧桃花枝的弟子局促地站在桃花樹下，凝於他。

年貌若好，眼似水月，一套肖似子的容貌生在男子上，著實有些怪異，但說實在的，並不難看。

曲馳盯著他的臉思索片刻，便準確喚出了故人的姓名與來：「大悟山陶閑？」

名喚陶閑的年在微愕之後便是一陣狂喜：「曲師兄，你還，還記得我嗎？」

「記得。」曲馳指尖拈花，溫煦一笑，「……哭的小陶閑。」

陶閑癡著他的笑容，也不自覺跟他一起抿笑起來。

「山多久了？」曲馳問他。

「已有數月了。」陶閑臉頰紅撲撲的，「我為尋曲師兄，報，報恩，正式拜山門，丹峰收我在這裡，看守桃林，驅蟲掃葉。」

曲馳笑道：「談何恩呢，舉手之勞而已。你也算是我的故人和小友。向門遞一份拜帖，陳明況，我們便能相見。」

聽他這樣說，陶閑又要臉紅：「拜帖？……我，不認得字。」

他又急急補充道：「我山來，只要能為師兄，做力所能及之事，遠遠看著，我，就很是高興了。」

曲馳著拘束張的年，心莫名地就愉快起來，還想同他多說點什麼，可驚弓之鳥似的陶閑馬上自覺道：「……師兄先忙。我有一個禮，想送給師兄，可現在沒有買。我現在，告假下山，去買給師兄。」

曲馳看出陶閑是個易張和害的孩子，任何的拒絕於他而言都略顯殘忍，於是他解下玉腰牌，溫和道：「好啊。拿這個做上下山的信。……我等你。」

曲馳知道陶閑出一般，即使要送也不會送什麼昂貴什，因此送走陶閑後，他繼續安心採摘桃花，隨即返回門，令弟子用薄紗蒙了杵臼，把桃花搗細。

他回到殿中時，恰見二師弟林好信捧著一隻白瓷盤和他的玉腰牌，自外走來。

林好信面笑意，顯然是覺得這份意外之禮有些稽：「……曲師兄，我偶遇了一個外門弟子，這是他托我送來給你的。」

見到此，曲馳一怔，旋即抿一樂。

他手接過盤子和腰牌，道：「林師弟，幫我謝謝他。」

曲馳捧起盤子，轉走，然而在上殿階時，他腳步一頓，思索片刻，回道：「林師弟，把他帶來。……我殿中近來缺一名近侍。」

林好信微微一怔，並不曉得那個男生相的人是如何得了曲師兄青眼，但曲馳既已發話，他當然是照做無誤：「……是。」

曲馳進了殿中，將盤子放在了桌案上。

瓷盤中躺著一隻糖葫蘆，和他買給小時候的陶閑的那一串長得極像。鮮紅果實顆顆飽滿，金黃明的糖稀澆裹其上，被日一映，這凡常的街頭小吃竟帶出幾分華貴。

端詳片刻，曲馳握住竹簽一頭，拿起糖葫蘆，在最頂端落口，咬了半顆山楂下來。

起初，他被酸得瞇起了眼睛，但回味一下，卻又是滿口綿甜意。

……人間的吃食，好像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