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阿許。”

尤明許強行把眼淚忍下去，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周圍，想起既然有冠軍在，也許警方本就沒察覺。

即便察覺了，事無不可對人言，該說什麼，還說什麼。

屏幕下方，出現一個供打字的對話框，輸：“我在。”

屏幕卻沉寂了一會兒。

然后他說：“人人都判定我有罪，你呢？”

尤明許回答：“也許吧。”

他又靜了靜，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尤明許鼻子一陣酸，眼前也浮現水霧，字卻一個一個，緩慢清晰地打了出來：“尋找證據。要麼，給你洗清冤屈；要麼抓你，再等你。”

他說：“要是等不到呢？”

尤明許：“那就等不到吧。”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復：“好，說定了。”

尤明許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用手按著臉，淚水滴落在屏幕上。

而那一頭，殷逢獨坐在冠軍安排的電腦前，如果此時有人看到，就會發現這個多年前似乎早已沒了淚水的男人，深深的眼眶里，仿佛盛滿了整個星空下寂寞的水。

他再次輸：“阿許，聽著。現在最大的可能，就是我擁有第二人格。是他創建了懲罰者。我在記憶片段里看到了，我們一直要找的那個人，是我。”

尤明許已猜到了這個答案，卻不知道要回復什麼好，最后只打了兩個字：“明白。”

殷逢對著屏幕，卻慢慢地，出個無聲的笑。他知道已經明白了，總是明白他的。哪怕是他上的骯臟和黑暗。

殷逢說：“如果最后真的證實是我，我會自殺。這樣，就兩清了。”

尤明許用力捂住，一時間看到自己的指尖，都在細細的抖。一個字也打不出來了。

可他還要說：“你以后，看到姓殷的，就繞道走吧。”

……如果你出事，我不會原諒你。我也不會自殺，我又不是為你活著的。但是，我從此不會再想起你，不會再見陳楓他們，不會再去別墅。我提都不會提起你。什麼犯罪心理學行為分析的結論，我再也不會聽。看到姓殷的我就繞道走。

……

昔日的賭氣話語，恍惚還在耳邊。原來他記得那麼清楚。

尤明許只回復了兩個字：“夠了。”

他沉寂了一會兒，說：“對不起。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件，會令我自殺的事。”

尤明許想要痛哭，卻發不出聲音。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想要問他，卻什麼也打不出來。想從第一天遇到殷逢起，他就是個混蛋，他就欠著，現在還想永遠欠下去了。說好了喜歡又忘記；說好了再不招惹，卻又抱著說自己是偏執狂要回來。

說好了不準再有別人，卻讓從今往后遇到姓殷的就繞道走。

尤明許慢慢打出一行字：“你是想要我的命嗎？”

那頭的殷逢，轉過頭去，著窗外。下頜的線條僵得像石雕。

那寂靜的空氣，隔著屏幕，仿佛也在無聲蔓延。尤明許突然間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氣，靜靜地問：“殷逢，這就是你和我的結果嗎？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從西藏到貴州到湘城，從尤英俊到殷逢，從相離到相伴，我們一路越過了多山，抓住了多有罪的人，救了多無辜的人。這就是我們的結局？你終究只是我生命里的過客，你原來不會永永遠遠陪著你的阿許。

殷逢過了好一陣子，才回復：“不，不是。我還不想認輸。”

尤明許一愣，眼淚滾滾而下，卻又傻傻地笑了。就知道，他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認輸。這大概已經是他心底最恐懼的結果，他對說了出來。只是……不安在尤明許心中蔓延，即使不認輸，他們還能做什麼？如果真兇真的是他的第二人格。

殷逢說：“我不相信。”

尤明許：“不相信什麼？”

他說：“我不相信這個靈魂早已墮落。不相信我早已生活在罪惡里而不自知。不相信我一直以來承的折磨和堅持，只是一場笑話。最重要的，我不相信，如果真的有一個’他’存在，我卻毫無抵抗就輸給了他。這不可能。”

尤明許心頭一震，殷逢的話可以說，已經純粹是他的主觀意志和信念了，可居然覺得相信，猶如漆黑的谷底，突然就窺見了一，那細而亮，狹長如月牙，卻讓人忍不住就要手，抓住，用它撕開黑夜與深谷，回到明而清晰的世界里。

“你接著說！”尤明許甚至有些急切。

那頭的殷逢，看著的話語，也緩緩了。只是那笑意，依舊顯得蒼白沉寂。

他說：“阿許，現在所有的人證證，都指向我。包括陳楓的目擊，包括我腦子里的記憶。可如果，這一切就是污蔑呢？

你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很不講道理，可也很有道理——你說，如果某個假設，會把我們帶向我們本不想看到的結局，那我們為什麼要去考慮它？如果一切真的是我的第二人格做的，一切就已結束，我的人生一敗涂地。

所以我決定，不管理智和證據怎麼告訴我，我也要當這個假設不立。

陳楓雖然看到了，我和蘇子懿凌李明棣。我想起了自己和殷塵站在一起。但如果這些僅僅是表象，另有呢？或者這就是他們想讓我們看到的、相信的。如果我本就沒有第二人格，那麼真相到底是什麼？阿許，你愿意按照這個假設，繼續陪我查下去嗎？”

理在說這種可能也許很微小，卻迫不及待地要追隨。尤明許口而出：“愿意！”

殷逢看著這兩個字出現，心就像一片破敗的廢墟上，開出一朵小小的、紅得像火的花。

他陷沉默。

那個晚上，當他聽到陳楓的指控，又窺見記憶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它們突如其來，卻早有伏筆，順利章。他的信念與理智，幾乎轟然崩塌、無法阻擋。巨大的憤怒和痛苦，一瞬間就要將他淹沒。

紅著眼，卻看到了病床上的李明棣。

這個看似無辜弱，卻令他厭惡至極的男人。

一個聲音驟然在腦海里說：

殺了他，所有人證證就會失效。

殺了他，當一切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