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個月前,在平關被圍后,常頞便相當于被挾持了。
更名“陶小”的中尉小陶將常頞移漢中守利倉,由黑夫派來的使者攜帶北上,小陶自己,則帶著萬余軍隊,南下與郡守周昌匯合,近蜀郡,接管當地。
利倉辦事利落,常頞得以迅速北上,直接走褒斜道,于九月下旬抵達咸。
黑夫特意派了奉常陸賈,在灞上相迎。
陸賈是常頞的老人了,一年前他蜀游說,差點被常頞烹了,最后靠著花言巧語和一眾承諾,騙得常頞答應加黑夫的勢力。
黑夫倒是不負眾,一舉贏得了戰爭勝利,但眼下常頞卻有些不由己。
所以剛一下車,見到陸賈的第一句話,常頞便頗為不滿地問道:
“陸先生,我是客,還是囚?”
陸賈瞧見胖的常頞竟瘦了些,想必一路都心驚膽戰,吃沒吃好睡沒睡好,遂笑道:
“自然是貴客,日后還將是大秦的丞相!”
“有被武賁莽夫裹挾帶來的貴客麼?”
常頞有些氣呼呼的,他并非膽怯之人,篤定黑夫盡管派兵挾持自己,卻不敢直接對自己手作為北伐軍最大的同盟,他常頞若沒好下場,你讓其他人怎麼想?
“這實在是誤會!”
陸賈解釋道:“前段時日,攝政在咸中查獲了一起大案,乃是趙人蒯徹暗使其黨羽潛藏于咸,圖謀不軌,那諜被擒獲后,供出了一人之名……”
“是常君的幕僚,嚴今,他與六國勾結,策反常君,使秦!”
聽到蒯徹之名,常頞便心中一,明白定是嚴今之事為咸所知了。
他無法否認,只好板著臉道:“無知之輩,枉為嚴君之后,竟聽信了人離間,被我斥責后,已愧而自盡……”
其實是他讓親衛紀信殺死的。
陸賈笑道:“武忠侯也深知,常君對大秦忠貞不二,必不會小人左右。只是為了常君安全,不得已令親信護衛。”
“既然誤會已澄清,今日,必使天下人見武忠侯與常君同舟共濟,竊不可六國宵小得逞……”
言罷一手,請常頞前行:“武忠侯在府邸設下宴饗,與諸卿相待!”
果如陸賈所言,對常頞,這一北伐軍最大盟友的到來,黑夫還是給足了面子,親自來到府邸門外迎接。
兩人見面,常頞給黑夫的第一印象,是沒有陸賈描述的胖……
而黑夫給常頞的第一印象,則是沒有民間傳言所說的黑如火炭,夜里都看不清……
大庭廣眾之下,常頞也收起了慍怒之,二人一板一眼地相對作揖。
黑夫盛贊常頞:“常君鎮蜀中十余載,使蜀郡殷富,又于危難時助我一臂之力,終使北伐功。此番來咸與我商議國家大計,有助于鞏固大秦社稷,早日掃平六國殘余,此最可喜之事也!用儒生的話說便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常頞則回道:“豈敢,武忠侯之姿容,老朽亦是久聞,武忠侯乃天下名將,又富于治國之,如今攝國政,實乃大秦之幸也。今日承君與諸卿特開宴饗,備極嘉許。”
客套話你來我往,常頞沒提未來政和何事立帝的問題,黑夫也不言蜀郡未來會如何,等攜手做到筵席上后,二人竟默契地聊起中國人無話可說時,永遠能將話題續下去的食。
食……
“久聞蜀人富裕,對這吃食,早不滿足于果腹,而到了賞味品鑒,尤其是達貴人,對食最是講究。常君久居蜀郡,想必已習慣了當地口味,我特地雇了幾位蜀人庖廚,做了些蜀郡滋味出來。”
黑夫往筵席中間一指,第一道菜正在做,卻是一只碩的豬架在碳的上方翻滾燒烤,滋啦滋啦冒著熱油。庖廚用刷子蘸著濃稠的糖,一層層往上刷,香氣不斷朝著四面八方散去……
“武忠侯未曾去過蜀郡,倒是知道蜀中滋味。”
常頞接話道:“外人常言蜀人尚滋味,好辛香,喜用茱萸辛子為料,但那不過是因為蜀中熱,以此逐寒祛風而已。其實相對于辛烈之味,蜀人更喜甜膩,豚騖味皆淡,故蜀人作食,喜著飴也……”
這還真不是胡說,從這時代開始,直到宋朝,川菜,都是甜的。
比如眼前的烤豬嗯,味道大概跟后世的廣東叉燒類似,加了糖腌漬,烤完之后還要刷糖……
黑夫頷首:“看來蜀中滋味,與荊楚南郡口味頗似,陸生,屈原那首賦怎麼說來著?”
陸賈立刻接道:“胹鱉炮羔,有柘漿些。意思就是煮鱉羹、烤羊,得有搭配它們的甜柘漿啊!”
黑夫拊掌:“沒錯,不過如今南郡烹肴,倒是不必非得柘漿才能有甜味,只需切一些糖。”
“說到糖,倒是要替蜀人謝過武忠侯。”
常頞道:“蜀郡氣候適宜,郡治周圍,有不蜂,但亦是富人才能買得起。倒是從南郡傳種蔗后,資中四川江一帶被氏種滿蔗園,又從西南夷購僰奴來勞作,榨出的紅糖,也遍布蜀中,中人之家便能購用,蜀人大喜,遂將資中縣,稱作甜城……”
可量產的紅糖遂取代了產量的飴、,了蜀人最。
除了滿足蜀人口腹之外,糖產業的興起,也拉了當地賦稅,更讓一向喜歡自閉的蜀中,有了開西南夷,以獲取更多僰奴的,常頞最引以為傲的政績之一,就是開通了五尺道,在西南小邦置吏。他甚至一度躍躍試,想對人口繁眾的滇國用兵。
只是蜀郡對奴隸的需求,比江淮多了,所以最終沒能倒出一場戰爭。
“神農嘗百草,為利天下也,尚不居功,我這算什麼?”
黑夫起,敬了常頞一盞酒:“今日還要贈常君,及蜀人一件禮,還常君能忘了我那些魯莽將尉的冒犯之過。”
說著,黑夫拍了拍手,仆人們便端著一個個銅盤上來,呈到常頞和席上眾人案頭。
“這是……”
常頞定睛一看,卻見盤上是半明如冰的塊狀,還以為是冰塊,眼下雖還未冬,但富貴人家常在地下挖有冰窖,二三月鑿冰儲存,冰窖足夠深,足夠封的話,冰甚至能存到來年。
但讓人詫異的是,手到盤上,卻并無半分寒冷之意。
黑夫解了:“這是糖。”
“糖?”
不僅是常頞,連陸賈等不知的諸卿也面詫異,唯獨提前嘗過鮮的張蒼一臉淡然。
榨糖業出現在這時代也有十多年了,從咸到南方,從蜀郡到關東,世人都喜歡了赤、黑或褐的紅糖,哪怕是以麥芽為原料的飴糖,也是不明的黃,何曾見過無的糖?
還是張蒼做了示范,取了一塊,扔到里,其余眾人紛紛效仿,表頓時釋然。
“果然是糖!”
“沒錯,冰糖。”黑夫這次的命名倒是難得應景,無人吐槽。
常頞也了一下,是悉的甜味,但又有些陌生……
紅糖因為是在釜中熬制,其味濃厚,有的甚至還有焦的味道。
但這“冰糖”的甜味,卻含蓄清甘很多,且無糊味。
榨糖也是蜀郡的支柱產業之一,常頞曾去工坊視察過,看過完整的過程,知道按照市肆的看法,出糖越淺,雜質就越,品質就越好,更能賣價。
如此說來,這幾乎無的冰糖,豈不是工匠們孜孜以求的絕佳?這種新穎的商品,必然到蜀中富貴之家的追捧,又能創造多稅收?
黑夫笑道:“此乃南郡糖坊新近制出的,至于配方及制法,可由府牽頭,各地營工坊一并使用。”
工藝是慢慢鉆研出來的,黑夫沒功夫在第一線進工藝,只是提供一個方向,讓匠人們去嘗試得到產品,從紅糖到紅砂糖到冰糖,以后還要有白糖。
見識不代表手藝,黑夫就算照著百科,做出來的糖,也絕對比一個干了這行十年的老匠人難吃。
將行的事,給行。
“蜀郡的工坊,也當一視同仁!早日讓此與紅糖一樣,遍銷蜀中,甚至能賣到西南夷、毒去,為國獲利,常君以為呢?”
來了!
常頞一個激靈,從食扯到糖,水了半天廢話,黑夫總算是點到了正題上!
蜀郡是目前唯一獨立較強的郡,不論是軍事、政治還是經濟上,都是常頞自己的幕府控制。
黑夫現在算是表明了態度,蜀郡的獨立于外,結束了,他將從軍、政、經濟上,讓蜀郡重新與關中、江漢歸于一,蜀郡的一切工坊礦山,也將被府一并接管,補充中央匱乏的經濟。
常頞頷首:“如此甚妙也,但,老夫老邁垂暮,恐怕看不到那天了,唉,我雖非蜀人,但亦有思蜀之心啊。”
潛臺詞來了,他的意思是問黑夫:
小老弟,我若說自己不再想爭權奪利,做什麼右丞相,只求安然告老,你還放我回蜀中麼?
黑夫笑道:“常君是要為一國之相,助我這攝政治天下的,蜀郡,不還在你這國相治下麼?”
來都來了,自然不可能放,回去是別想了,蜀郡一切我都將接管,乖乖在咸終老吧。
常頞嘆息,看似好意地為黑夫考慮到:“蜀中勢復雜,多遷虜刑徒之后,民難治,更有周邊氐羌蠻夷星羅棋布,可不是靠軍伍便能管下來的,還得有悉當地的干吏。”
常頞沒有討價還價的底牌,他唯一能丟出去讓黑夫考慮的,是自己在蜀郡的地位,劇烈的沖突和置吏,會導致蜀郡陷混。
蜀郡離開了我,其他人玩得轉麼?這可是天下殘破后,唯一還能產出勝過戰前的大糧倉,你就不怕垮掉,影響你東出?
“可中樞更離不開常君啊,蜀郡另擇一郡守即可,常君不必擔憂。”
了你蜀郡就不轉了?四川人就不吃甜改吃辣了?開玩笑,我當然不怕!
黑夫早有準備:
“關于蜀郡守,有一人選,常君覺得如何?”
我那個人選絕對可以,說出來嚇死你。
常頞胖臉上笑瞇瞇地說道:“既是武忠侯的人選,自是合適。”
你倒時說啊,不是我吹,不論誰去,能做到我的一半就不錯了,他不認為黑夫的舊部能被蜀人接。
但黑夫提出的人選,讓常頞怔住了。
“是常君的幕僚故吏。”
“前任上河農都尉,將賀蘭荒地,經營塞上中原的能吏。”
黑夫笑道:“李冰之孫,李靈!能勝任否?”
……
:第二章要到0點后,會和明天的一起發,我這手殘死活湊不夠明天的2萬字,只能靠這種方法才能避免被編輯追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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