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一盞,古院荷風,蛙蟲鳴之聲間或響起,更襯托出那份夜深人靜的味道。
破爛不堪的大殿,就著昏黃黯淡的燭,結跏趺坐著兩道影,一位穿青衫,面容普通,氣質沉穩,淵渟岳峙,一位不足十歲,剃著頭,紅齒白,灰袍略顯大,滿眼的稚與懵懂。
他看著對面青衫男子,撓了撓頭,憋不住心的好奇,瞪大眼睛,開口出聲:
“師父,您說外面的蟲子一共有多只啊?”
“第一百零一個問題了。”青衫男子平淡無波回答。
“呃……”小沙彌愣住了,怎麼就一百零一個問題了?自己明明很克制問問題的心思了!
按照師父的規定,一天最多能問一百個問題,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很好奇啊!
他垂下了頭顱,一臉的沮喪,得明天才能知道答案了,但明天還有那麼多有趣的事新鮮的事,一百個問題本不夠啊,得省著花!
小孩子的低落來得快也去得快,小沙彌很快就抬起了頭顱,雙眼圓鼓鼓道:“師父,師父,說好的今晚繼續講故事呢?我要聽齊正言的故事!”
“齊正言的故事……”青衫男子似嘆息似回味了一句,“上次說到哪了?”
“說到齊正言被派去邑城做副主事,堂弟卻被什麼鬼影劍給挑斷了手筋腳筋,還不能報仇!”小沙彌得意洋洋道,“師父,我的記是不是很棒?”
“第一百零二個問題。”青衫男子不聲。
“呃……”小沙彌抿了抿,拋開懊惱,興致道,“師父快講,師父快講,我特期待齊正言替他堂弟報仇!他可是在魔池得過奇遇的人!”
青衫男子目轉向那盞昏黃的燈:“齊正言被主事勸阻后,表面忍耐了下來,與葉家相安無事,但每一晚,他的心都在爭吵都在激烈的搏斗。”
“融合了魔主見識經驗的‘他’在冷笑,在譏諷,世上之事,力大為勝,本質永遠是弱強食,為什麼抗拒傳功,抗拒獲得這份堪稱舉世無雙的寶貴‘財富’?看看現在,被人欺負到頭上,被人了親眷,都無可奈何,滿心苦無人說!”
“原本的‘他’有所搖,名門正派又怎樣,自家若不爭氣,還不是會活得窩囊憋屈,歸究底,本的強大才是一切的本,只要能克制住魔功的影響,保持住心,魔主的經驗與見識有什麼值得害怕?劍也是殺人!”
小沙彌聽得很認真,但這不妨礙他:“可師父您說過,天魔之,若是他人,往往從非常有道理,從對方覺得能穩勝券的地方著手,初看不會有影響,但只要打開這個缺口,就會越變越大,早晚潰提,師父,我是不是記得很牢……呃,您繼續講吧。”
“齊正言也有著這樣的擔心,故而忍耐了下來,告訴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青衫男子云淡風輕說道。
“可,可這樣一來,又,又太委屈了,對,委屈!”小和尚義正言辭道。
青衫男子對他的反應毫無回饋,自顧自繼續說道:“就在他煎熬日盛之時,真定來了,開口就表哥,一副憊懶無賴的樣子。”
“真定來了!他是個暴脾氣啊!他會拔刀相助嗎?”小沙彌激道。
真定可是和自己一樣的小和尚呢!
“齊正言錯愕無奈之后,將真定引了后院,互道別后經歷,真定已經還俗,不再是和尚,自稱小孟。”青衫男子一言挑破。
“哦……”小沙彌滿臉的失。
“齊正言沒能瞞過小孟,只好將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并打算找酒為他接風,小孟說有酒豈能無菜,自告勇去街上買最出名的醬牛。”青衫男子緩緩說道,語氣仿佛舒暢的河流,有著某種安寧喜樂,也有著時帶不去的沉淀,“齊正言花費了些工夫,找出了一壇好酒,還未來得及開,小孟就買好醬牛回來了,他喝了口酒,說順路去取了口劍,然后解開包裹,拿了出來,這是鬼影劍的隨寶劍。”
“鬼影劍的隨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小孟去買醬牛的時候,順路殺了鬼影劍替齊正言堂弟報了仇?順路啊!太帥了有沒有!太酷了有沒有!”小沙彌歡呼道。
青衫男子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玩萬界通識符了?”
“呵呵……”小沙彌傻笑道,“師父您繼續。”
“齊正言很震,當然,也很向往,快意恩仇,縱橫江湖,不顧其他,這樣的生活是每一位有志于江湖者的向往,于是有了外出游歷,提升自我的心思。”說到這里,青衫男子話鋒一轉道,“今日就講到這里,你該清心眠了。”
小沙彌抓耳撓腮道:“師父,我猜猜后面,齊正言是不是闖江湖時又屢挫折,最終接了魔主的經驗見識,墮落魔?”
“一百零三個問題,從明天扣。”青衫男子不見笑容,“他確實因為不甘心而接了魔主的經驗見識,但慶幸于找到了自心底的魔,愿意為之拋頭顱灑熱的魔,并沒有失去人。”
“他心中的魔是什麼?”小沙彌知道要被扣問題,但還是忍不住出聲。
青衫男子看著他懵懂的雙眼道:“人皆有本靈,生而平等,他要創造一個人人機會平等卻不是絕對平等的世界。”
“這是什麼……”小沙彌不懂了,但覺很厲害的樣子,“那齊正言現在呢?師父您說他是真正存在的人!”
青衫男子向了窗外夜,目投得很遠:“如今世道昌平,人人皆能練武,都可以在打基礎的時候,獲得最好最扎實的功法,等提升以后,得到對應的資格,各種絕世神功也有足夠的機會學到,其余種種,相差仿佛,機會勉強算是平等,這樣的諸天萬界里,齊正言又不是專為反對而生,當然偃旗息鼓。”
他目收了回來,眸子是那樣的幽深:
“天地泰平,人皆有,萬事留得一線生機,寶劍自當歸鞘,藏于廳堂,不見鋒芒,仿佛常,而若世事顛倒,貴賤固化,蒼生難見明,則寶劍必當出鞘,不出則已,一出攪風云,再鑄革字。”
小沙彌聽得懵懵懂懂,只能長長道了一聲“哦……”
“你該清心眠了。”青衫男子再次強調。
小沙彌閉上雙眸,打坐清心,突然,他眼睛瞇出一條道:
“師父,師父,明明您不是和尚,為什麼我卻是沙彌?”
“第一百零六個問題。”青衫男子面無表道,“因為收留你的時候,你就是個小沙彌。”
“師父,師父,那我可以不當和尚嗎?”
“師父,師父……”
……
夜很深,月很圓,風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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