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和消息出來之後,沒出三天,大夥都沒料到有這麼快,這麼容易,羅強在邊境向邊防軍繳槍自首。
羅強自首時就提了一個要求:“能不能把小三兒那十年刑期也加我頭上?”
“老子不吝坐三十年牢,我們家小三兒小屁孩子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幹過,手裡拿把刀他也就能在廚房殺只,把人放了吧。”
羅強那一仗與公安結仇,亦是事出有因。
在道上人眼裡,報複禍事不及父母親,邵局用這招釜底薪親攻勢迫羅強自首,就是不講江湖道義,勝之不武。
而且羅強還發現,小三兒在審訊室和看守所裡,吃了不苦頭。
邵鈞挑眉問:“爸,您不會也搞刑訊供那一套吧?”
邵國鋼冷眉肅目地著煙,一字一句:“你爸不會。”
邵鈞也傾向於信他爸爸。
在工作這方面,邵國鋼一向行得很正,又頗有辦案技能力,因此在打/黑卓有效之後一年領導班子換屆,邵國鋼因辦案有功,從副手提拔到正職。
邵鈞是信不過下邊兒有些人,審訊室裡喂些重料是常事,好幾天不給吃飯,不讓睡覺,不給上廁所,毆打,用家人威脅,甚至把人吊在窗戶棱上只讓腳尖沾地……這些事兒並不鮮見。
從邵國鋼的角度講,他也並沒做錯什麼。他是一名從業三十年的老警察,而羅強是匪;貓捉老鼠,警察抓罪犯,讓你認罪伏法,天經地義,天理昭彰,老子難道栽贓冤枉羅老二了嗎?
況且,公安部門辦案收網,用家屬做文章,勸解犯罪分子投案自首,這是常用的有效手段,並未違反任何條例。
然而,在羅強眼裡,他個做哥哥的,沒護住弟弟,讓小三兒吃了苦、遭了罪,浮華落空,家財散盡,那是做哥哥的太沒用!
邵國鋼等於是踩著他們哥倆的腦袋,“爬”上了正局長的位置。
老子在你邵局長這裡栽過的跟頭,總有一天咱還要找回來呢,這能算完嗎?
就算咱坐牢到召看淡想開了,放過這一茬兒,可是,老子有一天要是跟你邵家的小崽子牽連出瓜葛……咱對得起小三兒嗎?
老子這輩子幹什麼的?我羅強就是匪,生下來吃這碗飯,要是哪一天改頭換面棄暗投明了,老子對得起這些年恣意張揚海刀山蹚出來的這條道嗎?
!
羅強當時在看守所裡,花錢請了京城最有名的幾個刑事案律師,搜集各種證據,反告公安對羅小三兒刑訊供。
雙方就這一點在法庭上扯皮了幾個回合,案子遲遲未判,拖了久。
也正是這樣,羅家兄弟前後腳在看守所裡關了有一年多,才最終領到判決書而下獄。
民告很難,要想告倒政府部門國家機那簡直難於登天,尤其是刑訊供這類敏事件。
羅強最終也沒能為他家小三兒討到一個說法,這事兒被法院不了了之,羅強因此心裡埋了深刻的怨恨。
羅強在唯一一次與邵局長面對面的審訊鋒中,明明白白地甩給邵國鋼一句話:“老子今兒個落在你們手裡,要殺要剮隨你,但是你甭欺負我弟弟。你欺負他了,我告訴你,將來,你的人,別落在我手心兒裡。”
你的人別落在我手心兒裡。
曾經放過的這句狠話,邵國鋼記著,羅強可也沒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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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采石場
此時正值八月,北方的酷夏,雨水頻繁。
燕山山脈一線像奔騰起伏的馬背,綿延的山脊讓雨水沖刷灰綠,被遠咆哮的烏雲吞沒。
雨後的空氣很新鮮,廠房裡氣氛卻顯得枯燥,百無聊賴。
七班的勞小組,個個悶頭磨石料,懶得抬頭,沒有勞模範帶頭,幹活兒都缺乏生氣。
他們班大鋪不在監區,這幾日已經調到采石場的施工隊工作。
邵鈞今兒一早再來值班,辦公樓裡同事瞧他的眼神都不一樣。
“小邵,你咋還來上班?快調走了吧?”
“爺,去宣委了?可真是好地方啊……”
“到了局裡,發的警服都比咱們這兒利索帥吧……”
跟他打招呼的同事,一個個口氣裡著極度的羨慕與眼紅,眼瞅著邵三爺就要逃出清河農場的苦海,投奔明,一個城市戶口年輕有為的五好青年應該去的地方。
田隊長看邵三爺那眼神也酸不溜丟的。田正義每晚睡在宿舍裡,夜裡做夢都想摟著媳婦,想要調走,跟領導打報告掰扯這事兒掰了兩年,領導說現在基層缺人,愣就著沒批。
他這還沒批,邵鈞的調職先批了,來了一年多,轉眼就要調走,把宣傳口的名額占上,走局裡文職高層路線去了。
還是忒麼上邊兒有人,這年月,無論在哪兒混,就是倆字,拼爹!
田隊長心裡鬱悶著。
邵鈞心裡也沒舒服。他再回到三監區,已經見不到羅強這人。
那夜,父子難得坐下來談案子,邵國鋼研讀著邵鈞的神,警覺地問:“鈞鈞,你打聽羅強做什麼?……你也太關心這個犯人了。”
邵局當時腦子裡想岔了。
他朝另一個方向想了,兒子整天跟這些犯人混,難免與其中某些人稱兄道弟,羅老二樹大深,有人有錢有勢,在牢號裡上下打點,邵鈞這是拿了對方生意上的好?
……
邵鈞反而輕松篤定了許多:“我現在都明白了,就這麼個事,不至於的,我就不信羅老二還想怎麼著我!”
“爸,羅強跟您有梁子,不對付,我想把這個扣兒解開。”
邵鈞心裡這麼想的,就算將來不在一混,倆人再回不到從前的哥們兒義氣,也要跟羅強把話說明白。
他就想問羅老二一句話:你為了羅小三兒你心甘願自首獄,你現在能為另一個人改造從良重新做人嗎?
在一條道上蹚那麼久,你還願意回頭嗎?
在事業上,邵三爺跟他爹是一路,也算個公安世家,可是在上,他已經無法抗拒地偏向羅強。
一個子騎在黑白兩條道上,仿佛兩力量撕扯著他,揪著他的心,快要把人扯兩個瓣子。
羅老二親手做下的那些案子,哪一條都夠判他好些年。這種人認罪伏法是天經地義,邵三爺覺著國法沒錯,他爸爸也沒錯,錯在羅強,這王八蛋當年也在年沖的年紀,一朝走錯了,坐牢是自己選的一條黑路。
他現在就是陪著羅強走這條路,他陪得也心甘願。
用十五年能改變羅強這樣一個人嗎?
如果改變不了,就陪他十五年,又如何?
邵鈞在廠房裡巡視,從胡巖旁走過。
小狐貍今天鬱鬱寡歡,一早上沒說話,魂兒都跟著他家老大飛去采石場了。
胡巖從眼睫下瞟邵鈞,倆人誰心裡都不爽,互相較勁似的瞪了一眼。
胡巖固執的角似乎是在說,邵警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看我不爽你調我走,你把我踢出去啊,你咋能讓強哥走?
你為啥不攔著他,去那地方吃苦?!
胡巖原本也跟著舉手,申請去挖石頭,施工隊的頭兒直接把這小子給斃了,就你這小矬個兒,細胳膊,還沒那鐵鍬把子呢,你是能鏟石頭啊還是能扛大包?
胡巖收好工,站起排隊去吃中午飯,從邵鈞邊兒過,用蚊子聲哼道:“邵警,我耍單,您也耍單呢?”
邵鈞眼一斜,也橫著:“皮了你。”
狐貍仗著那點小聰明,特多,邵鈞有時候恨得牙床子上火,等著的,這小崽子早晚死在他那張賤上!
邵鈞中午從獄警小灶裡盛了一大勺紅燒帶魚,帶著漂亮的紅醬。
京津一帶的人都好這個重口,做菜喜歡狂擱糖鹽醬醋,濃豔,口濃鬱爽烈。
邵小三兒從小吃魚,別人都嫌帶魚腥,邵鈞覺著那就是魚的香味兒。
捧著飯盆走在辦公樓樓道裡,幾個同事急匆匆跑過去,樓道裡有人打電話,焦急喊著什麼。
“什麼?這他媽才幹幾天?他們怎麼搞的?”
“我就說咱們監區的人不去幹那個!都他媽拿人當牲口用的!”
邵鈞扭頭問了一句:“咋了?”
同事神焦躁地回道:“采石場忒麼出事兒了,炸死人了!”
邵鈞驀地驚呆:“啥?……怎麼會!”
那同事是專門分管這方面業務的,正撮火著,沒好臉地說:“能不出事兒嗎,都什麼年代了還整那質檢不合格的土炸藥,都他媽不拿犯人當人!”
“他不拿犯人當人沒關系,可這人是咱們隊的人,真出了事兒還不得咱們挨批被調查,監獄裡每次死傷個把人,上上下下查個底兒掉!”
邵鈞腦子裡嗡得一聲,耳鼓瘋狂地鳴。
“你說,誰給炸死了?……咱們隊的人?”邵鈞抖著聲音問。
“我他媽也不知道!我得趕聯系清河醫院派人去看一趟,他大爺的!”同事摞下一句,急匆匆跑了。
邵鈞端著飯盆呆立,站在昏暗的樓道裡,樓道盡頭亮的小窗在眼上淩地晃。
一大隊自願去采石場做工的犯人,一共就仨人。
其中一個是羅強。
誰炸死了?
你說誰他媽的炸死了?!
那天,邵鈞連辦公室都沒回,直接從樓道裡沖出去的。
他後的樓道裡扣著一只打翻的飯盆,他最吃的紅燒帶魚,一口都沒來得及吃上……
“噯?爺,您哪兒去?今兒不是你值班嗎?”
後有人喊他。
“采石場出事兒了我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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