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夏冬又被送回去了?”靜夜之中滿含怒意與驚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微微的迴響,沉悶而又磣人,“這怎麼可能,他們明明已經把這個賤人救出,爲什麼又要自投羅網地回去?”
“下也百思不得其解啊。按說我們的作也不慢,一得到蒙摯悄悄從獄中換人的消息之後,便立即開始計劃,而且最初的一切都很順利,蔡荃接到報,馬上就前往天牢察看,也親自審問了那個假犯人。他一向不是會悄悄掩事的人,再說真犯走失,他掩也掩不住。這時我再奏本上報皇上,事只要一鬧出來,蔡荃失職的罪名輕不了,他惱怒之下,必會全力追查蒙摯。能進天牢探看夏冬的人並不多,蒙摯的嫌疑就算不能坐實,至也很難洗清,這兩個人要是翻了臉,誰贏誰輸都對我們有利。可是……誰知事竟會這麼巧,夏冬居然就在今天被蒙摯給送回去了,我們的眼線探聽不出他們是怎麼跟蔡荃解釋的,總之現在天牢風平浪靜,假犯被蒙摯帶走,真犯又回到了牢中。如此境之下,你我向皇上告狀,我能告什麼?”
“那聽範大人的意思,是想退了?”
“夏大人,不是我想退,現在對方的實力有多強你是知道的,我雖然是史,奏報可以不經東宮直達天聽,但說話總得有點兒影子才行。蒙摯自九安山護駕以來,聖寵正隆,夏冬如今又好端端呆在獄中,沒什麼把柄,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在昏黃的油燈下,夏江臉上影跳,顯得有些猙獰。他注視著面前的中年人,冷笑了數聲:“你怕什麼怕?暗箭最是難防,梅長蘇能在一兩年之就連續扳倒太子和譽王,靠得不就是暗中謀劃麼?再說你也沒有別的選擇,你那些爛事的證據都在我手裡,不幫我,我就毀了你,絕對不會手的。”
中年人咬了咬牙,目快速了數下。
“我掌握懸鏡司這麼些年,豈是如此容易就被擊垮的?”夏江用冷漠的目看著他,毫不放鬆,“梅長蘇要真以爲我已無還手之力,那他的末路就不遠了。”
“話雖是這麼說,我也相信這朝中爲夏大人您效力的人不止我一個,但要攻擊,總得有個由頭,原本以爲抓到了夏冬這樁事,偏偏結果又是這樣。所以依我之見,近期之還是安靜些的好,夏大人住在我這裡,誰也不知道,來日方長嘛,也不急在這一時啊。”
夏江眸中閃過一縷寒。他倒是相信自己來日方長,但對於宮中的老皇來日還有多,那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憑著以前掌理懸鏡司時握住的把柄和人脈,他京城,在最危險的地方躲藏了這麼久,爲的可不是茍延殘,何況就算他想,也得的下去才行。雖然他在眼前這位丞臺史的面前大放狠話,可實際上,由於夏冬的反水和夏秋的搖擺,懸鏡司設在暗的力量已經被掃得差不多了,現在尚保存著的那些,聯絡起來也非常困難。朝中雖有幾個可以暗中控制的大臣,但現在誰也不敢去面對東宮新太子如日中天的氣勢,每每令夏江憤悶不已。
當然,如果能悄悄潛出國境逃得餘生,夏江也不是非要與蕭景琰繼續爲敵,但數次潛逃數次被回的險境,令他明白外面搜捕的嚴程度,顯然是不會在魚死與網破之間留出任何第三通道的。但要是繼續這樣毫無作爲地淹留京城,夏江又實在拿不準那些被他用把柄控制著的庇護傘們,究竟還能在他頭上撐多久。
其實此時的夏江,已如同被撈到了岸上的魚一樣,若是不撲騰兩下,就絕對逃不過慢慢死的結局,所以他日夜煎慮,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找到蕭景琰最致命的弱點,能出一次手就出一次手,至於行本是險還是穩,現在對他而言本毫無意義。
“夏大人,我這可是爲你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範史被夏江惻惻的神弄得有些不安,臉上的笑容十分僵,“也許躲過這陣風頭,況就能轉好了……”
“範大人,”夏江沒理會他的廢話,抿著角道,“你不是說要抓些由頭麼,其實只要我們膽子大一些,手段再厲辣一些,抓證據並不難。因爲……我知道證據在哪兒……”
“在……在哪兒?”
“在那個蘇宅裡。”夏江從齒裡出這幾個字,“春獵時我本來已經去搜查過一次,但那時梅長蘇去了九安山,留守的人大概事先有所察覺,像是個無人住的鬼宅子一樣,讓我撲了個空。可是現在梅長蘇回來了,那宅裡大概又變得很熱鬧,蕭景琰顯然是一步步在準備翻案了,人證證一定開始慢慢集中回京城,能放在哪兒呢?東宮自然不方便,還是放在梅長蘇這個祁王舊人那裡最爲妥當。範大人,只要我們能攻破蘇宅,何愁拿不到蕭景琰一直心積慮想要翻案的把柄?”
範呈湘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臉發白,駁道:“夏大人,話是這樣說的,可辦起來就沒這麼輕鬆了。蘇宅又不是在什麼荒涼之地,要攻破它,靜小不了,巡防營可是新太子使出來的人,會不管?”
“那當然要找時機才行。”夏江冷笑數聲,“你忘了,再過五天就是我們這位新任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了。想想不知是陛下的子急還是靜妃的子急,太皇太后的頭年喪服五月才除,三年的平孝期還有差不多兩年,結果呢,來個什麼祭告太廟,什麼聖靈降諭,什麼大婚之儀後東宮分室,不得圓房的規程就定了……說到底,走個過場罷了,你們史竟沒人彈劾……”
“夏大人,太子殿下已是第四輩了,又非初婚,按制守喪一年,祭告太廟求卜後是可以舉行婚典的,就算是走過場,好歹走過了,怎麼彈劾啊?”
“我說說罷了,也沒著你非在這樁事上去惹他。可笑的是靜妃和蕭景琰,平時好像一副溫恭孝順的樣子,人家景寧公主也是第四輩,也可以請旨去太廟占卜的,人家孩子兒年紀日長,都沒有急著出嫁,他們倒不願意安安份份守滿三年了?也不知在搶什麼時間,趕著去投胎麼?”
範呈湘瞟了夏江一眼,沒有接話。
“閒話就不說了,單說大婚那天,雖然被喪制所限,只能辦半婚之典,但蕭景琰現在是什麼風頭?太子新立,宮中以貴妃爲尊,中書令是新娘的祖父,禮部尚書又是柳澄的堂弟,這場面,怎麼都小不了。到時全城同歡,上下同樂,不比過年還熱鬧?巡防營那點人手,早過去維持秩序去了,蘇宅又不在婚轎巡遊的路線上,誰顧得上它啊。”夏江的眉間過一陣殺氣,角狠狠地一抿,“我還能召集些人手,錢軍侯也是我的人,你去替我聯絡,他那裡有八百府兵,只要夙夜出,以快狠爲則,靜悄悄吞一所民宅,還不是易如反掌?”
範呈湘目閃,顯然不似夏江這般有信心,嚅嚅問道:“那要是失敗了呢?”
夏江冷言如冰地道:“我們已是背水一戰,還能談什麼勝敗!”
範呈湘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一下,忙穩了穩自己的表,勉強笑道:“說的也是,不冒一點險,又怎麼能大事。我看這樣好了,反而還有幾天的時間,夏大人你先策劃一下細節,我也儘快與錢軍侯商討,事先多做些準備,自然也能添些把握。”
“那外面就辛苦範大人了。”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夜已深沉,我就先告辭了。”範呈湘打了兩聲哈哈,慢慢走出暗室,在外面將門細心關好,這才沉思著走向自己的寢房。
“老爺,怎麼這麼晚纔回房?又去見那位夏大人了?”剛進室,一個只穿著家常衫,彎眉眼的俏子便迎了上來,爲範呈湘寬。
“瑤珠,你怎麼還沒睡啊?”
“老爺不回來,妾怎麼睡得著?”
範呈湘笑了笑,手將攬懷中。他與原配夫人淡漠,大家別院各居,最寵最信任的就是這名小妾瑤珠,當日夏江半夜逃他的寢室時,瑤珠就在場,故而有關夏江之事,對也沒多可瞞的。
“老爺每次去見了那個夏大人,出來後都神思憂慮,實在讓妾不安。雖然妾是流之輩,但老爺如有煩難之事,跟妾說說,也算是一種排解啊……”
“你哪裡知道,”範呈湘往枕上一靠,長嘆一聲,“這個夏江,越來越發瘋了。他倒是背水一戰,可我憑什麼要把家小命前程富貴都拿給他去賭?”
“不是說……老爺有把柄在他手裡嗎?”
“沒錯,是有把柄……”範呈湘眼眸沉沉地看著帳頂的團花,慢慢道,“不過我一直在想,總這樣被他制著也不是一條活路,也許我能將功補過,從太子殿下那裡討一個恩赦呢……”
瑤珠靈的雙眸一轉,立即明白:“老爺的意思是說,穩住夏江,去東宮告發,以求戴罪立功?”
“還是你聰明,”範呈湘指在臉上彈了一下,笑了笑,“夏江是現在太子殿下最想得到的人,如果我立下這個功,不要說抹去舊罪,運氣好的好,能保住日後的前程,只怕也有指……”
“老爺……拿得準麼?”
“現在的太子殿下,已不像他當靖王時那樣不知變通了。我犯在夏江手裡的事,不過是貪賄,庇護了幾個兇犯而已,早就過了七八年,不值得放在心上。他如肯恩赦我,立時便能拿住夏江這個心腹之患,無論怎麼權衡,他都不該拒絕的。”
瑤珠眼波如水,笑生雙靨,聲道:“如真能像老爺所說的這樣,那可太好了。這擔驚怕的日子實在難熬,老爺還是快些去東宮首告的好。”
“你說的對,我原來是求穩求平,想收留這個瘟神兩日,快些送走了的好,雖知他逃不出去,倒訛上了我。這日子確實熬不住了,我已決定,明日早朝後,就去東宮求見太子殿下。”
“明日?”
“這樣的事,宜早不宜遲,明日就去。”
“老爺的決斷,一定不會有錯。那就喝口安神湯,早些歇息吧,明日還有得折騰呢。”瑤珠說著,起去茶爐上端來煨著的湯碗,餵給範呈湘喝了兩口,扶他躺平,輕輕爲他打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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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心中作了決斷,稍稍安寧,也許是那安神湯的確有效,不及一刻,範呈湘便沉沉睡。瑤珠等他鼾聲起時,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又低低了他兩聲,見沒有迴應,立即放下扇子,悄悄下了牀,裹起一件黑披風,如魅影般飄閃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如墨的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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