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夜涼如水，屋子裡卻忙碌得很。幾個桐木箱子打開，炕牀上擺了好些東西，丫頭正幫著拾掇。

“您覺得帶哪個枕面的好？”俞晚雪手裡拿了兩個枕面，有點猶豫不定，遞給陳玄青看，“這個鴨綠絨面靠著舒服，這個杭綢面的竹葉繡得好看，拿來放在您的書房裡也相稱……”

陳玄青正靠著牀欄看書，其實他也沒有看進去，他心裡還想著陳玄越說的話。陳玄越不過是一個不重視的庶子，而他是嫡房長子，這樣的人本來他不用在意的。但是陳玄越的話說得很對，說得也相當尖銳。他的確不能這麼下去，也會真的會連累顧錦朝。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就說：“都好的。”

又低下頭看書。

俞晚雪臉上的笑容一滯，覺得自己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裳，微笑著問：“這書裡寫了什麼，就有這麼好看，您都不理我……”

陳玄青淡淡地道：“我沒有不理你。”

俞晚雪就默默地低下頭，慢慢收拾著手裡那些東西，卻一下子沒有了高興的覺。也許陳玄青本不願意自己跟著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縣令還要帶著，肯定也是嫌棄麻煩。畢竟是人家家的，有什麼地方惹得他不高興了，自己都不知道。

“母親說，讓我跟您去任上是父親的意思。其實若是你不願意，我可以和母親說了不去。”俞晚雪輕輕地說，“免得麻煩。”

陳玄青聽後沉默好久：“……這是父親的意思？”

俞晚雪頷首。

陳玄青不再說話，手握著書頁的指骨節都泛白了。片刻後才道：“我也沒有不願意你去。你不要去母親面前說這些……我看你櫃子裡那些裳都沒有收拾，你不帶去嗎？”

俞晚雪笑著搖頭：“那些料子太貴重，我跟著您去肅寧，穿著也不合適……”

陳玄青就道：“帶著也沒有關係，要是不出門就可以穿。你穿著也好看。”

俞晚雪心中一，擡起頭看著他。

他靠著牀欄，側臉十分清俊，而且沉穩。好像喜怒都不明顯，對什麼都很平淡，也捉不。

他就是這樣的人。總不能強求人家笑以對吧！俞晚雪心裡又說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飾過來，問是全部帶走還是挑一些帶去。

俞晚雪就不再和陳玄青說話，忙著要收拾東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看到他已經躺在牀側。心裡卻不知道爲什麼有點猶豫……大紅的羅帳沒有拆下來，拔步牀雕著鳥繁花。十分的緻。那牀被褥上繡的是戲水鴛鴦，一隻偏著頭，啄另一隻的脖子。

陳玄青可能已經睡著了，閉著眼睛沒有半點靜。

俞晚雪輕輕揭了被褥躺到牀上，丫頭就在外面放了幔帳，吹了蠟燭，槅扇也被關上了。

突然有人翻抱住。俞晚雪驚得低呼一聲，背抵著一個溫熱的膛。很快就意識到什麼，臉都熱起來。

“東西都收拾好了？”他卻只是抱著問，並沒有多餘的作。

俞晚雪卻渾僵。輕輕地說：“不知道您書房裡那些書要不要帶去……”

“我要用的書都拿過去了，不用帶。”陳玄青回答。

俞晚雪本來就是隨便找了話跟他說，但又覺得自己找的話不好。又不是不聰明，就是在他面前總是顯得愚笨……這麼被他抱著，渾都在發熱。兩人睡覺一向是分了被褥，他又規矩得不越雷池一步。從來不會這麼親暱。現在卻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俞晚雪才說：“我帶了些銀票過去。不知道錢夠不夠使……”

“有我在，總不會著你。”陳玄青閉上了眼睛。說，“睡吧。”

就這麼睡著了，明天起來肯定要腰痠背痛。俞晚雪心裡想，卻什麼都沒有說。

就算是要腰痠背痛，都捨不得說。

雖然覺得不舒服，角卻出了一笑容。

……

陳玄青走之前，陳三爺連夜和他說了話。一直談到了凌晨。

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是陳玄青早上出來的時候，臉卻有些蒼白。

陳三爺只是跟他說了幾句話，唯餘的是他的震驚和思考。

“其實你也知道我爲什麼讓俞氏跟你去，你現在都這麼大了，凡事自己要學會思量。不過有些時候，面上看到的東西未必是真的，你還太年輕了，需要安靜下來想。”

“你四叔被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爲什麼我要這麼做，我可以告訴你爲什麼他。他背叛了陳家……而因爲某些原因，不只是因爲你四叔，現在陳家有一場很大的危機。你們離開北直隸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應的餘地。”

“不用問我究竟有什麼事，你不能手。”

“你以後好好爲，要是我真的會出事。你最好還是致仕，不然以後你的前程會相當艱難。但你要堅持爲我也不會管你，路是你自己選的。”

陳三爺靜靜地看著他：“我雖然怒其不爭，卻始終是你的父親。能爲你打算的已經打算了。”

陳玄青聽得十分混，其實他已經察覺到家裡有問題。

寧輝堂增多的護衛，父親手底下的人頻繁的來往。遠在陝西的趙懷被調回來……

肯定有大事要發生了。

他抿了抿脣，突然覺得肩上也沉重了。

陳家將有大難，他卻還在想些兒私的事，著實是淺薄了。

半晌後才說：“我知道了，父親。”

他不上手的事。只能聽從父親的話。在他的心裡，父親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

陳彥允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兒子，他也是真的人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他一定要學會事不驚。不然誰都幫不了他。

陳彥允一直都這麼覺得，他這個兒子不缺才學。但是經歷太了。也許這下才能真的讓他長。想了一會兒，他又取了個東西給他。

陳玄青把那東西握在手裡。

……

陳玄青和俞晚雪後天就去了任上，俞晚雪就帶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箱子卻裝了兩個馬車。

顧錦朝只送他們出了垂花門。陳曦卻捨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了影壁。

陳三爺卻沒有去送，等顧錦朝回來就看到他在書房裡和誰在說話。等走近了才發現是個很年輕的男子。長得也算是俊朗，卻穿了件寶藍吉紋的直裰，看上去十分的貴氣。

陳三爺沒料到回來的這麼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說話的男子：“這位是鄭國公常海。”

早聞其名卻不見其人，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而且宇軒昂。

顧錦朝屈行禮，常海笑瞇瞇地說：“夫人不用客氣，我和陳三是從穿開就有的！他小時候做什麼壞事不想承認，都是我幫他兜著的……”

陳三爺笑著道：“你是說反了吧？”

常海能進裡面來，必定是有要事和陳三爺說。顧錦朝不好多打擾，就只是笑了笑：“……妾還有事，就先告退了。”走進了抄手遊廊裡，陳彥允卻住了跟在後面採芙：“……夫人的藥我已經讓小廚房熬好了。就在爐子上溫著。你記得端給夫人喝。”

採芙屈應諾。

常海在一旁看著，嘖了一聲：“難怪要藏著不給我看啊！你這也管得太了……人家喝藥都要說。”

陳彥允只是笑了笑，又說：“行了。找你來是說正事的。進來再說吧！”

常海臉上也嚴肅起來：“陳三，你沒有足夠的把握可不要做這事，實在是太冒險了！”

“不冒險又能怎麼辦。”陳彥允端了茶杯給常海沏茶，“尋常的辦法奈何不了張居廉，而且朝堂上的基他肯定比我深厚得多……也就是險中求勝而已。”

常海接了茶也沒有喝：“張居廉也知道兵權爲重，這些年裡雖然他自己沒有掌控兵部。實際上他在兵部的權力很大。五軍都督府分裂幾派，我這派也就算了。左軍都督府更是他勢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陳彥允的手指輕釦著桌面，常海就停下來了。

陳彥允心裡都知道。不用他說這些。

“好吧——反正我跟著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賊不舒服。雖然謀略我不行，但是帶兵也是可以的。”常海又一臉無所謂，“那個老匹夫，沙場上還敵得過我不？”

陳彥允只是笑了笑：“用不著你帶兵，你是常家的獨苗。你要是有個意外，讓老夫人怎麼辦？”

常海有點意外：“陳三，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說了跟著你出生死的。我常海說話什麼時候反悔過——”陳彥允擡了手，示意他先停下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陳彥允說，“我只囑咐你一件事。”

“要是事敗了，我有閃失，我想你護陳家一個安寧。或者是遷出京城，遠離北直隸都可以。要是其他幾房不想離開就算了。我已經讓人在杭州置了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無完卵，陳彥允已經在算計自己失敗後的事了。

常海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嚨哽了團氣，上不了下不去的，很不舒服。

陳三不讓他跟著做事，其實是爲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到他手上。這份囑託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