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五

“極北之地萬年不化的鐘靈山發生了雪崩, 鐘靈一族猝不及防下，大半人被埋在了雪山下，如今向各大宗門世家提了求援信……”

“貫穿安城的東母河一夜之間枯竭, 散修聯盟的人正在查找原因。”

“這件事我聽過, 據說是有旱魃出世？”

“旱魃一出，赤地千裡, 若是不盡早封印這東西, 怕是……”

“呃, 我帶回來這個消息跟你們一比, 就有些微不足道了。就是長林慕容家長了一株奇草, 那株奇草有了靈智，把他們家的小兒給抓了, 當了自己親兒。”

“……”

七八舌將自己得到的消息說了一通後，江家的族老客卿們總結了一下：“這十年來，出了這麼多怪事，莫不是有什麼變故？”

“旱魃出世，世之象啊。”

“木道子閉關十年算了一卦，出來時須發皆白，始終不肯說自己算到了什麼，只私下見了天瀾宗主一人。現在天瀾宗主邀天下修士於廣平臺一見, 想來是想商議一下。”

“天下修士？難道包括魔修？”

“天瀾宗主連妖修都邀了。”

“不可思議……”

最後，所有的目落在了江臨川上：“家主, 我們要不要現在去廣平臺？”

雖然天瀾宗主的說法是“邀天下修士”, 但是天下修士中能跟天瀾宗主商議、平等談的, 也就那些位。

江家有這個資格的只有兩人，一是江家這位年輕卻深不可測的家主，二便是江家老祖宗。

但是五年前江家老祖宗意外傷，便一直在閉關，江臨川封閉無休閣，下令江家任何人都不許打擾老祖宗。說是對長輩的保護，不如說是“奪權”，讓江家徹徹底底為自己的一言堂。

——而江家老祖宗傷一事也實在蹊蹺。

可是江家部已經無人敢質疑了，而外人畢竟是外人，無法手江家部之事。

主位上，江臨川正在的翻閱宗卷，時不時輕啜一口靈茶，眼睫微垂，神閑適慵懶，仿佛沒有將任何事放在心上。

“我知道了。”抬眸，眸像一捧涼水，“不去。”

長老客卿皆是一驚，苦口婆心的勸說，將利害關系擺出來。

若是只是普通小事便罷了，但是此事可能關系到江家的命運，關系到他們的小命，怎麼可能不去。而近十年發生的事，也讓這些老家夥心有戚戚，一若有若無的危機的他們不得不關注此事，並且盡心盡力。

在他們看來，修為更高深的江臨川肯定更深，萬萬沒想到江臨川居然會不去。

“行了。”江臨川開口，聲音不大，被吵嚷的聲音淹沒，然而剛剛嘰嘰喳喳的眾人居然全部閉上了，目通通落在江臨川上。

江臨川將筆擱在筆架上，隨口問道：“有什麼好去的？”

“可是……”

江臨川抬手，制止了長老的話，淺笑：“現在去也是聽他們扯皮，實在不值得我浪費時間。就算真的有什麼古怪，就算頭頂真的懸了一把刀，只要那把刀沒有一下子落下來，把大半人的頭砍下，他們關注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益和權力”，信不信？”

長老們面面相覷。

“一堆在自己地盤呼風喚雨，跺跺腳便有人瑟瑟發抖的人齊聚一堂，說些神神道道的話，像一群孩子似得撕扯，不帶髒字的辱罵，最後誰也不服誰，不歡而散……”江臨川幾乎能看到這次廣平之邀的結果了，“我沒興趣跟他們爭，也沒興趣看他們爭，所以懶得去了。”

“話雖如此。”一位族老斟酌開口，“若想真正聯手，解決麻煩，便需要一個能夠其他人一頭的頭領，這個時候鬥上一鬥，總比事到臨頭、各顧各的好。”

“這話倒是有道理，那就等他們鬥完了，我在去瞧瞧好了。”

“可是這樣的話，等於直接放棄了主權。”

“我要閉關，去不了。”江臨川一句話堵死了所有的路，“如果我的應沒錯的話，我的登仙劫快到了，在此之前，我需要好好準備。”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一雙雙驚駭的目通通落在江臨川上。

自上古到現在，登仙劫向來是九死一生，然而只要渡過登仙劫，便能羽化登仙。雷劫說來恐怖，可是更多的修士本修煉不到這一步。

江家建立至今，只有江家老祖宗一位天仙，連江臨川的父親江晏都止步於天仙之下，萬萬沒想到江家如今的家主修為深厚到了如此地步。

長老們驚過後，便是一疊疊的恭喜和祝賀。

有人一激，便道：“那我們請老祖宗出關？”

“真以為是什麼好事啊？”江臨川給眾人潑了一桶涼水。

他推開面前的東西，直接起，目一一掃過去，“別忘了，之時，我們跟妖修拼的你死我活，而這十年來，我們跟魔修鬥了多場，死了多同道。”

“真有那麼容易聯手？”

.

離開大堂後，江臨川便有條不紊的將手頭的事安排下去，時不時跟梅九說幾聲笑，仿佛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就是瞳孔始終幽冷，似冰塊滲不進毫溫度。

他的聲線平和，從容不迫，角甚至帶著微微的笑意。

無論是家族明年上的事，還是暗地裡那些骯髒的下作的腥的謀，他都是一個態度，仿佛並無不同。

時過境遷，他早便習慣了所有的“狠無”和“爭權奪利”。

理完一切後，江臨川直接宣布三日後閉關，江家之事暫由主打理，長老從旁輔助。

錦那孩子慢慢長大，越來越懂事，越來越沉穩，自兩年前起，江臨川便讓他接江家事務了。

長老和客卿把錦教的很好，江臨川很放心。

閉關之前，江臨川的房門被輕輕敲了三聲。

“進來。”

吱呀一聲，一個緋輕袍的年郎踏屋中。

屋中的燈火籠在年的眉眼上，映出一張青稚又好看的臉，修眉鼻，本是極為俊郎的五，卻因為一雙似三月桃花的眸子而顯得秀起來，正是江錦。

“舅舅。”江錦朝著江臨川一禮，作如行雲流水，禮數極為周全。

江臨川將宗卷倒放，抬眸問道：“怎麼了？”

“舅舅，我想去廣平臺。”江錦沒有抬頭，清清楚楚說道。

“有人求到你頭上了？”

“沒有。”江錦一口否認，“但是我知道這件事後，請教過幾位老師，覺得於於理我們江家都該一面。”

江臨川起，抬步走到江錦面前。年形端正，神沉穩，看不出毫時的痕跡，仿佛當初那個一生氣便要殺人的年只是一場幻影。

無聲歎了口氣，江臨川手了江錦的頭發。

江錦任由他，沒有。

待梳的整齊的發髻被江臨川散之後，江臨川才松手，聲問道：“你跟舅舅說實話，你真的想去嗎？”

“想去。”江錦抬頭，眸堅韌。

江臨川輕笑，聲音有些無奈：“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江家的主還是有資格站在那個位子上的。”

“謝謝舅舅。”江錦驚喜，終於出幾分這個年紀的稚來。

“不過我怕到時候打起來，你多帶些人去。”江臨川沉，“你那幾個老師既然覺得你該去，便讓他們陪你去，出了什麼事他們總該會護著你的。”

“如果護不住，”江臨川抬眸，眸溫，玩笑似得開口，“我就把他們手腳砍下來。”

“舅舅，你別開玩笑了。”

江錦走後，屋中陷沉寂之中，連涼風拂過燈盞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許久，江臨川屈指敲了敲桌面，隨著“咚咚”幾聲，黑侍者從影中踏出。

江臨川手肘落在扶手上，手掌托著頭，眼簾下垂，吩咐：“你們跟著錦，把路上所有能威脅到錦的東西清除了。”

“是。”

“遇上解決不了的問題，立刻帶錦離開。”

黑人得令，詢問：“可要監視主？”

“他是江家的主，我的小外甥，也是你們未來的主人。”江臨川目轉利，“這句話我希只聽一次。”

“……是。”

黑人退下，江臨川了眉心，嘀咕：“錦比以前乖了，卻沒以前那麼黏我了。”

梅九在江臨川邊上坐下，隨手拿起了江臨川剛剛放下來的宗卷。江臨川已經將事理完了，上頭字跡極有風骨。而批注邊上，則用墨水畫了一只哈狗。梅九思考了一下，覺得江臨川大概是想畫火麒麟，卻因為畫技拙劣，不小心畫了哈狗……

這麼想時，一條手臂過來，摟住了梅九的肩膀，將他帶進了一個並不怎麼溫暖，也不怎麼寬闊，卻讓梅九不會反抗的懷抱。

江臨川的聲音從上頭傳來：“他小時候那麼皮，那麼任，可是只要我一喊他，他就會撲進我懷裡，跟我撒，跟我說今天發生了什麼什麼，嘰嘰喳喳像只小鳥。”

“現在這樣不好嗎？”

江臨川愣了愣，隨後才道：“倒也不是不好，只不過我以前他的頭發，他會立刻跳開，跟我抱怨：舅舅，我已經長大了，不能頭了。或者幹脆撲過來，把我頭發扯才肯罷休……現在他就只會乖乖站在那裡了。”

聲音有些悵然若失：“錦他，跟我有些疏離了。”

“可是哥哥。”梅九從江臨川懷裡起來，直視江臨川的眼睛，“是你先疏離他的。”

他一字一句：“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刻意避開他。錦不傻，不會不到。”

江臨川的所作所為，別說是江家眾人、老祖宗，就算是跟隨他的黑侍者也有許多不知道的，唯有一直注視他的梅九知道的清清楚楚。

江臨川目落在遠：“是啊，我先避開他的，那個孩子不該跟我學，而我會影響他。”

“……”

“所以，怪不了他。”

江臨川還記得幾年前，他跟梅九去見江錦時，正巧聽到江家的長輩在教導江錦因果報應。

江臨川便站在了窗戶外的芭蕉樹下，靜靜看著屋中的年和老人。

老人拿了一卷古籍，諄諄教誨，告訴神認真的年，今日之因便是他日之果，做了多孽便要用多去償還，所以修士進階皆有“劫”。

“我明白了。”江錦點了點頭，顯然是將每個字都記在心裡。

老人的話一字一句都在江臨川心口上，然而江臨川只是笑了笑，他轉頭，在梅九握住他的手臂，仿佛要將溫暖傳遞過來時，笑道：“我覺得我該有報應，肯定有報應。”

梅九手指了，瓣微啟，卻半響沒有開口。

——近年來，陪伴江臨川許久的劍靈有些沉默寡言。

“希報應來的慢一點，總該讓我把想做的事做完，我才能安安心心去死。”江臨川抬頭，著正午的線呢喃，神有些漫不經心。

說完這句話後，江臨川發覺梅九軀抖，仿佛要哭出來似得。

便又了梅九的額頭，笑嘻嘻道：“是我拖累了你。”

梅九低著頭，額發遮住了眉眼，語調有些沉，聲線卻是清朗的：“我不怕拖累，從來不怕。”

江臨川在窗戶下站了一會兒，便跟梅九離開了，沒有驚任何人。

如果說長老客卿他們能將江錦教導的很好的話，江臨川自己則會把江錦引上歪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臨川覺得，自己大概是黑的。

從那天起，他便冷了心要避開江錦。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他的小外甥就再也不親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