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一十五
“老祖宗, 最後一局棋,你到底下不下?”江陵一手持著白子,另一只手狀若無事的著自己酸的腰肢, 聲音暗啞慵懶, “你要是不下,我就回去躺會兒, 你要是下, 我就舍命陪你下完這一局, 然後跟疏遠去遊山玩水……錦快回來了, 我不太想見那孩子。”
江陵跟梅疏遠昨晚胡鬧了一夜, 從回廊糾纏到床榻,今天日上三竿才醒, 覺得自己腰都要廢了。
“滋——”
又一粒黑子被江家老祖宗了末,自枯老的手指間灑落。
這局棋開始到現在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江家老祖宗已經無意中將七八顆黑子末了,而老人家的臉比他手上的黑子還要沉。
“你、你、你……”老祖宗念了三個你,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教訓江陵。
“我這局棋下的很好,占了上風。”江陵眨了眨眼,“老祖宗,該你下了。”
老祖宗指著江陵, 手指直哆嗦:“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還是我江家子孫, 江家曾經的掌權人嗎?”
江陵醒過來時, 手指頭都不想抬一下, 袍還是梅疏遠給他套上的,穿完服後,江陵就懶得折騰頭發了,直接雙手一攏,用緞帶束了個馬尾,但依舊有零星碎發自臉側垂落,順的停留在頸項。
而他臉上還帶著幾分饜足和憊懶,憑老祖宗的見識,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昨晚幹了什麼?
正是因為知道,老祖宗才覺得不過氣來。
“我這樣子哪裡不好?袍整齊,神氣足,一點兒痕跡沒有出來。”江陵淡淡送去一眼。
老祖宗終於下了一子,一聽他說話,就想吐:“你是我江家曾經的強者,懂嗎?就該上位,下無數。”
“我只要疏遠一個,不需要“下無數”。”
老祖宗瞪他。
江陵目停留在棋桌上,輕飄飄落下一子,仿佛只是隨便尋了個位置落下:“何況上下有那麼重要嗎?只要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不就行了。”
老祖宗口中的“下無數”,自然是正正經經的下無數,到了江陵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無端染上了幾分嘚瑟和曖昧。老祖宗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句話怪怪的,琢磨兩下後,就琢磨出“真意”了,他簡直被這不肖子孫的臉皮驚呆了。
手一哆嗦,一顆黑子就落在了棋面上。
老祖宗哪裡還管棋子落下的位置,角搐:“你故意歪解我的意思!我……”
到了邊的話語強行咽了下去,因為老祖宗看到梅疏遠端著紅木盤子進來了。
紅木上是一壺冒著熱氣的茶水,以及幾玉盤子切好的靈果。
梅疏遠為兩人斟上茶水,將水果盤擺在了兩人側後,便在江陵側落座。
江家老祖宗從梅疏遠進來起,便一直用種挑剔的眼審視他,任何一個細微的神和作都不肯放過。
然而梅疏遠神態閑適和,沏茶時作如行雲流水,風雅又利落……那種斂的風華,即使江家老祖宗想蛋裡挑骨頭,也一時無法下手。
他不得不承認,如今的梅疏遠跟他記憶中的劍靈年差了很多。如果說當年的劍靈年是一塊不染凡塵的璞玉外,現在的梅疏遠已經打磨到了足夠驚豔的地步。
坐在他那個不肖子孫伴時,便如碧玉明珠,相得益彰。
想著想著,老祖宗輕啜了口茶水,清香於齒散開,別有一番韻味。
嗯……茶也沏的非常不錯。
老祖宗活了這麼久,能當的上他一句不錯的,萬中無一。
可是不管梅疏遠多麼出,想想他跟江陵的關系,老祖宗就覺得深深的蛋疼。
“這靈果好吃的。”江陵隨口稱贊。
“今早摘的。”梅疏遠將白玉杯遞到江陵手中,著江陵的目著幾分靦腆和溫,聲音清澈,“你嗓子不舒服,先喝口靈茶。”
“哪有這麼氣。”江陵雖然如此說,還是微抿了口淡茶。清淡甜味自舌尖劃過,嚨被茶水滋潤,的確舒服了些。
他不覺得自己嗓子有什麼大問題,但是今天聲音的確不太對。每次他開口,老祖宗都要用種恨鐵不鋼的眼神“淩遲”他。
“這局棋你打算下多久?”
“很快就結束了。”江陵淡淡掃了眼棋局,“老頭子本來就是個臭棋簍子,今天又神恍惚,一局棋下的七八糟,要不是給他面子,早就把他殺得潰不軍了。”
老祖宗:“……”
這不肖子孫當著他的面說這句話,有給他面子?!
“嗯。”梅疏遠點頭,微垂眼瞼,目自江陵著腰背的手上飄過。
江陵腰疼,而造江陵腰疼的罪魁禍首是他自己……
梅疏遠抿了抿角,手上江陵的手背。他的作非常輕緩,話語也著幾分過於珍重的小心翼翼,“阿陵,我幫你,你安心下棋吧。”
江陵微怔,有些不好意思的轉過了子,盡量用正常的語氣應了一聲:“好。”
梅疏遠指腹,手掌修長有力,手指按過腰部位時,清清涼涼的靈力湧了江陵經脈,舒緩了腰部的酸。
許是覺得舒適,江陵長舒了口氣。
“砰!”老祖宗忍無可忍,摔了手中的茶杯,咻的一聲站了起來,揮袖離開,打算眼不見為淨。
“等等!”江陵開口留他。
老祖宗氣勢洶洶回頭,張口便訓斥:“你若是還要臉,就給我坐直來,以後在外人面前,你們不許靠近三尺以。”
江陵驚訝:“老祖宗,我沒打算跟你認錯,當然,我也沒錯。”
“你……”老祖宗大怒,“你難道打算以後著紅妝,嫁給他不?”
手指頭一指,正指著梅疏遠。
梅疏遠垂下眼簾,耳朵飄過紅暈。
江陵立刻反駁:“憑什麼是我嫁給他,不是他嫁給我?多個賢淑能幹的孫媳婦,你有什麼不開心的?”
江家老祖宗覺得自己跟江陵無法通,冷笑一聲,剛抬起,又聽到了江陵的聲音。
“您要走的話,好歹等我下完最後一子啊。”江陵對老祖宗的氣惱視而不見,漫不經心的撚起一子。
手指白淨修長,輕沾白玉棋子時,格外的秀氣。然而他落子時,卻一掃先前的悠然,攜帶出幾分翻雲覆雨氣勢,仿佛站在了眾生之巔,一舉一,便可令天下局勢變幻。
棋子落,天下定。
江陵抬眸,笑盈盈的著老祖宗:“這局棋,您輸了。”
老祖宗看著棋局,臉一變,目閃爍不定。
驚住他的不是棋局的勝負,而是江陵那一瞬間的氣勢。
老祖宗可以非常肯定,眼前之人便是江臨川,他不會認錯。
可是江陵到底變了許多,最大的不同便是,江陵上沒有江臨川那份以天下為棋、眾生為螻蟻的冷漠癲狂,更多的是釋然和灑。
可是剛剛那一瞬間,老祖宗仿佛又看到了曾經的江臨川。
癲狂與冷漠散去,唯有那份真正強者的從容不迫深深刻在骨裡,風骨卓然。
江臨川是他所有後輩中,最優秀的那個,可惜越是驚才絕豔,越不願意套上枷鎖,越留不住……
江家老祖宗了太,又歎了口氣,整個人失去氣一般,往圓椅上一坐。
“老祖宗,一局棋結束,我該走了。”
“走什麼走?陪我真正下局棋,我就放你走。”
江陵眉一挑:“老祖宗,你一把年紀居然耍賴?”
“下不下?”老祖宗非常強。
江陵:“……”
“怕你啊?”江陵把棋盒推到梅疏遠手邊,手臂擱在他肩膀上,“疏遠,你來,我歇歇。不用給我面子,他。”
“他會下棋?”
“自然。”江陵看著老祖宗的目轉為同,“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梅疏遠可不只是當初的劍靈年,還是年國師、異族使者、清河仙君、魔域魔君、靈祭司……
總之,江陵還從沒見過梅疏遠搞不定的事。在江陵側,梅疏遠只是不願奪他風頭而已。
老祖宗癟了癟,滿臉不信。
梅疏遠接過棋盒,莞爾一笑:“老祖宗,請。”
老祖宗對上梅疏遠的眸子,清清淡淡,疏離。
這人是江陵目前最重要的人,老祖宗在心中冷哼一聲,決定在棋盤上把對方殺的丟盔棄甲。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江家老祖宗被“殺”的屁尿流、臉面無。
江陵特別沒良心,在一邊笑的快滾地。
江陵跟梅疏遠踏出無休閣時,江家老祖宗捧著自己碎了的小心肝,還在研究那盤棋局。
離開河郡後,江陵去了徐陵。
江臨川死後,江家的人便徹底撤出了徐陵,如今的徐陵由好幾個世家、宗門掌管,明爭暗鬥不休。
江陵無意參與,便跟梅疏遠站在料峭的石壁上,觀賞紅楓。
紅楓依舊覆蓋整個徐陵,天風漫過時,層層疊疊,宛如流的火焰。
江陵瞧了一會兒,便離開了,沒有在徐陵留下任何痕跡。
江陵說要陪梅疏遠踏遍山川河流,即使梅疏遠提前想起了一切,這個承諾依舊不打折扣。
他們去了極北之地的鐘靈山,在雪山之巔埋下了一壇酒。想著有朝一日,一位有緣之人挖開雪地,找到這壇來自江南水鄉的桃花釀。
又到沼地的惡蛟潭一日遊,將那條作惡多端的蛟龍修理的滿頭包後,把被惡蛟抓來的小姑娘送回了家。
安城瘟疫肆,兩人便在安城停了半月,江陵扮神醫,梅疏遠配合江陵自稱“半仙”,演了回神。神渡人,神醫濟世,兩人將安城瘟疫解決了,方才離開。
途經天瀾宗時,江陵聽說天劍林問世,想著梅疏遠好歹也是“劍祖宗”,便進去溜達了一圈,這一圈好死不死到了問天劍主那個奇葩。
問天劍主沒有認出化為人的梅疏遠,兩人切磋了一天劍後,問天劍主立刻把梅疏遠當了知己好友,約定半年後去瑤仙臺一戰。
江陵當然不可能讓梅疏遠去赴約,他又不是傻缺,暗中讓梅疏遠跟問天劍主打幾架可以,要是上了瑤仙臺,暴在眾人面前,說不定就泄份了。於是,江陵當晚就拐著梅疏遠跑了。
之後兩人去了孟川,觀賞月下幽曇。
路過盤山,順手剿滅了一窩盜匪。
救了一位遠嫁和親的凡人公主……
……
一路遊山玩水,隨心所。
大千世界的奇景無數,邊有人相伴,才能會其中悠然趣。
痛痛快快的恨仇,有知己同自己分,心中才有一安寧。
直到有一天,江陵兩人站在街道旁,看著吹鑼打鼓行過的花轎時,江陵說:“我們回無海吧。”
梅疏遠沒有問為什麼,僅僅答了一聲好。
兩人便立刻啟程回到了最初那片海域。
一年景,無海並無變化,依舊是黑雲沉沉,怨氣盤踞,然而兩人的心境同一年前截然不同。
江陵先前還對九幽殺陣避諱莫深,這一次直接拉著梅疏遠踏了陣中。
梅疏遠停在了冰棺前,展開了冰棺上的畫卷。畫卷是江錦畫的,也是他留在這裡的——作為江臨川的陪葬品。
江陵則著火麒麟上的鱗甲,懷念自己這位長輩兼朋友。
“我還是清河仙君的時候,一看到這幅畫,便覺得它該是我的。”
“這幅畫原是穆湘姑娘送給你的,當然是你的。”
“……不只是這個原因。”
“嗯?”江陵回首,看到了立於冰霜之上的人。
梅疏遠似乎一直著江陵,清碧的眸子含著一點溫的笑意,笑意逐漸擴大,自眉梢眼角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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