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項小羽邀請宋恂去游泳這件事, 宋家母子三人的表各有各的彩。

　孟玉裁的臉上全是“終于有白菜來拱自家豬的”老母親式欣，宋悅的一雙圓眼睛不停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

　宋恂嘛，慣常沒表，看不出什麼。

　不過, 人家項家三口卻并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在他們那里, 姑娘們去海里游泳, 從來沒有換泳的說法, 都是穿著平常的裳下水的。上岸以后將裳一擰, 海風一吹，不到兩刻鐘, 就能半干了。

　想游就游, 沒什麼準備也沒什麼講究。

　宋恂被邀請后，只短暫的不自然了一瞬，見項家人表坦, 便也想起了瑤水村海邊的景。

　“我會游泳，你們去玩吧。”宋恂婉拒。

　孟玉裁：“你什麼時候會游泳的，我怎麼不知道？”

　項小羽也湊熱鬧：“對啊, 怎麼從沒見你在隊里下海游過泳？”

　“大學里有游泳課。”宋恂解釋，“這是我們專業的必修課。”

　孟玉裁哼道：“本來也沒打算讓你去。今天是禮拜天, 開放的是子泳池，你想去也進不去！”

　顯見同志們是要換裳準備參加演出的，宋恂拉上項隊長出門。

　“你們玩吧, 我帶著隊長出去轉轉。”

　這老頭也是怪慘的, 每次有集活都趕不上趟。

　來了兩天，基本就沒出過門, 一直在招待所呆著。

　其實, 項英雄還想看閨報幕的, 可是聽說們是去給軍屬演出，又不好意思往人堆里湊。

　他琢磨著，還是跟小宋在一松快些。

　“哥，你不去看我們報幕啊？”宋悅不滿地住宋恂，“以前我要是有演出，你每次都要去給我捧場的！”

　“今天給你捧場的人夠多了，不差我一個。再說，報個幕有什麼可看的……”宋恂清清嗓子，學著報幕時的樣子，拿腔拿調地說，“下一個節目是小歌舞《聾啞人高唱東方紅》，請大家欣賞！”

　宋悅嬉笑著在他胳膊上錘了一下，“我才不是這樣說話的！”

　“每次都是那幾句話，我都聽膩了，等你們有了新花樣，我再去捧場吧。”

　宋恂擺擺手，上項隊長就出門了。

　他們去第三商店買了些吃食，帶去了不遠的革命公園。

　公園的涼亭里。

　為兩人都倒上酒，宋恂笑道：“冷不丁一回來，還有些不適應，覺得城里其實沒有咱們瑤水好。”

　“城里樓高馬路寬，但是景致實在不怎麼樣，還沒有我們海邊好看。不過這都沒啥，你看城里孩子的生活條件多好。”項英雄瞅著剛走過去的一群學生慨，“我家的兩個閨要是有這個生活條件，肯定比這些娃還優秀。”

　聽他提起兩個閨，宋恂不由想起項家姐妹給他送禮的事，便試探著問：“你知道公社里搞了一個‘婦三八號’船隊試點的事嗎？”

　項英雄把酒瓶往石桌上一墩，警覺地問：“你怎麼知道這事的？不會是小羽那丫頭跟你說的吧？是不是求你來當說客的？”

　“不是項小羽，是你家項大姐。”宋恂將兩姐妹來找他的事三言兩語說清楚，“我覺得們這個想法有點意思，干好了沒準可以被上面立個典型。”

　“不不！我們祖祖輩輩都沒有讓人上船的先例！”項英雄態度堅決，“我要是為自己閨破了這個例，是要被社員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宋恂反駁：“我好像在海邊看到過，有不社員劃著舢板在近海捕魚、撈海帶。難道舢板就不是船了？”

　只是大船小船的區別罷了。

　項英雄堅決不同意。

　這已經不是封建迷信或者風俗人能簡單說清的了。

　家里又不是沒男人，干嘛讓人去出海賣這個苦力？

　漁民不是啥香餑餑職業，有什麼可稀罕的？

　宋恂將熏豆腐遞過去，又與他個杯，也說了心里話：“其實，如果讓們用隊里現有的船練習，這個‘婦三八號’多半是要半路夭折的。”

　隊里的捕魚方式主要靠人力，除了一臺發機，漁船上基本沒什麼機。

　而漁民捕魚，一網下去，往往是上千斤的漁獲量。拉網這種力活，別說人了，即便是強力壯的男人，沒有經年累月的鍛煉，也是干不來的。

　項英雄不滿道：“那你還幫們說項？”

　宋恂沒反駁，卻對他說起了船廠里漁的裝備配置。

　“目前的一部分漁已經可以配備起網機，電傳起魚絞機和發電機了。有的漁甚至還配有自測向儀和魚探儀。”

　被各種“機”和“儀”繞得暈暈乎乎，項英雄反應半天才問，“你是說，如果用漁打魚，漁民就不用出力氣了？”

　“差不多吧。”

　項英雄悶不吭聲地喝酒，吃了幾口菜，才說：“不現實，咱隊里哪有漁？”

　宋恂在心里長長地嘆口氣，有些著急……

　他湊近一些，低聲說：“你不是能走上層路線的嘛，連養豬場都是公社幫你搞起來的！這個子船隊，靠生產隊肯定辦不，必須要得到公社和縣里，甚至是市里的支持！”

　項英雄還是堅決搖頭：“公社要是真的支持，還能拖到現在？這個船隊的事，去年就有人提了，結果一直不溫不火地拖著。”

　“你就說，你自己支不支持吧？”宋恂被他的各種推鬧得有點煩。

　如果項小鴻的親爹不同意、堅決反對，他正好樂得省事了。

　項英雄想說不支持，但是想到他阻了閨的上進路以后，會帶來的后果，他又說不出口。

　宋恂也不勉強他，“行，不吱聲就是不同意，那我也不管了，反正也不是我閨。”

　“哎哎，也不是不同意。要是能到那種大漁上工作，不用吃啥苦頭，我眼不見為凈，也沒啥可說的。”項英雄生怕被宋恂在閨面前告狀，趕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啊？”

　宋恂搖頭：“等會兒吃完了飯，咱們看看老劉去，在他那邊找找門路。”

　“哪個老劉？”

　“我前任，瑤水支公司的劉主任。”

　*

　省海洋漁業公司的家屬區。

　宋恂給門口的大爺看了工作證，而后向他打聽劉主任的消息。

　“技工學校的劉建安老師在家嗎？”

　“劉老師啊，好像沒見他出門，應該在呢！”

　宋恂與項英雄換一個眼。

　找對地方了，老劉果然是住在這里的！

　劉主任以前是省漁下屬技工學校的老師，近幾年老師這個職業沒那麼鮮了，他才在省漁擴建支公司的時候，主報了名，希到基層一展所長。

　可惜，差點把公司干黃了。

　問清他家的地址，宋恂和項英雄就拎著一瓶八錢的白玉酒上了劉家的門。

　項英雄看著那瓶酒心疼地咕噥：“就他那個德，這酒給他喝真是白瞎了。”

　這白玉酒被售貨員吹得天花墜，配方里又是花，又是中藥的。既能解除疲勞又能強健，反正送禮選它就對了。

　結果，越聽售貨員吹噓，項英雄越不舍得給老劉送這份禮。

　宋恂好笑道：“這酒就是咱們的敲門磚！咱倆一個瑤水支公司的現任主任，一個瑤水生產隊的大隊長，如果空手上門，老劉沒準兒會誤以為咱們是去找他算賬的，不敢開門。”

　“你可真能想。”項英雄覺得他想多了。

　不過，事實證明，宋恂的猜測還是很有譜的。

　突然在家門口見到宋恂和項英雄，劉主任確實是下意識就想關門。

　他剛回省城，這兩人就找到家里來了，能有什麼好事？說不得是瑤水那邊出什麼大事了……

　宋恂把帶的“厚禮”往前一遞，“劉主任，好久不見，我們來省城出差，特意過來看看你。”

　接過這瓶“送禮佳品”，劉主任稍稍放了心。

　既然還能送禮，應該不是來找茬的……

　劉主任趕忙側將人讓了進來。

　他住的是單位的筒子樓，只有一個房間，兩張床并排擺放在墻邊，中間用一條布簾子隔著。

　把唯二的板凳讓給他們坐，劉主任和人并排坐到了床沿上。

　他不好意思道：“城里的住宿條件就這樣，沒法跟農村的大院子比。”

　他不提農村還好，一提農村，宋恂便順勢說：“條件再不好，也是你主要求回來的。你老兄一走，真是把我坑慘了！如今公社跳過紅梅嫂子，直接讓我接替了你的位置！”

　劉主任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與繼任爛攤子的人相對而坐，還是有些尷尬的。

　他人借著給客人倒水的工夫，打岔問：“你們來省城是做什麼的？要是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盡管說。”

　宋恂道過謝，說明來意：“我是來船廠給公司買船的。項隊長是來問組建子船隊的事。”

　提起那個“婦三八號”船隊，劉主任便大搖其頭。

　“我當時聽到這個計劃時就想到了，除非有漁，否則這種船隊頂多賣個噱頭，不太可能功。”他在技校教過書，眼界還是有的。

　宋恂附和道：“如果非要組建子船隊，確實是組建機械化程度更高的漁隊更合適，只不過，我們沒找到能為他們提供培訓的合適單位。”

　然后，他就與項隊長一起，期待地看向劉主任。

　劉主任：“……”

　“你們來找我，不會是想讓們來技校吧？”劉主任將事前后一聯想，就猜到他們的來意，“這可不行！我們學校雖然看著不起眼，但其實是中專。跟工農兵大學生一樣，是需要推薦上學的。而且學制三年，并沒有短期培訓班。”

　提起推薦這事，項英雄就有些犯怵，隊里那麼多娃都想參加那個三八號船隊。

　如果是推薦上學的話，每個隊最多只有一兩個名額。

　他雖是大隊長，但也不好太明目張膽地給自己人走后門。

　對劉主任的話有些懷疑，宋恂凝眉回想了一下說：“我在船廠的時候，約聽說過，省漁在前幾年招收過一批學員，是打算培養技型船員的。難道不是在你們學校培訓的？”

　“那不可能！”劉主任擺手，“技校確實有學員，但絕不可能培養船員！”

　劉主任的人也是技校的，幫著他證明了這一點。

　“船上的工作辛苦，我們學校的培訓重點在航海機修方面。學校里，甭說學生了，連老師都。”

　宋恂與項隊長面面相覷，這是拜錯碼頭了？

　“不過，這兩年省漁確實招收過一些同志，”劉主任的人繼續道，“不是送到我們技校培訓的，而是跟市里的海事學院合作的，男一起上課，聽說篩選條件還嚴格。”

　項英雄忙問：“他們是培養船員的不？有什麼條件？”

　“是船員，條件不清楚。要不回頭我幫你打聽打聽？”

　項英雄上答應的同時，心里也松了口氣。

　如果將選拔的門檻定高一些，他家項小鴻也就不用惦記著上船了。

　兩人在劉家打聽到了想知道的消息，簡單寒暄一會兒，就起與主人告辭。

　臨出門前，劉主任還關心了一下宋恂來船廠買船的事。

　“我這兩年一直想買船，一直買不，沒想到你才剛上任幾天就干了！”

　宋恂回答得比較謹慎：“付款方式還沒有定下來，如果能分期付款還好，萬一不，還得指著農村信用合作社的貸款。”

　“你們從信用社貸出來款子了？”劉主任一臉詫異，“不可能吧？我當初也打過貸款的主意，特意去公社和縣里問過，他們不給咱們這種企業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