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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二回 假儐相淫亂馬家宅 真土匪借糧太平鎮

馬本善一怔,正要答話,黃天霸在旁說道:「我們是從張家灣張太公家來的,給馬親家下婚書送聘禮的。」說著,從懷中出一封全紅大喜帖送上來。馬本善接過看時,上面寫著:

忝眷張右臣謹啟:右告者憑丁三人為,承蒙親家馬諱本善金諾,敝小阿秋與貴二男公子馬驥遠締姻,特遣高黃二先生前來謹奉聘禮,其其意心領不宣。

乾隆六年八月二十二日

下面禮單上寫著:

金十兩銀五十兩彩緞六表裡雜用絹四十匹

馬本善看了一眼,便知親家那邊和軍商議周詳,將喜帖遞給蔣三哥道:「三哥你過目。」

「這式樣倒緻啊?」蔣三哥顛來倒去看那喜帖,卻連一個字也不認得。聽見後院宰豬的嚎聲,將喜帖向桌上一扔,說道:「有什麼好吃的,給弄點來,有酒沒有?那副豬下水給我收拾乾淨了,回去時候放在驢搭包里,回山慢慢用。我今兒就在你家坐地吃酒,等著和弟兄們鬧房。」說著「啯」地咽了一口口水。

「有,有,三哥這會子要什麼有什麼。」馬本善正愁這幾個人沒法相,忙不迭答應著,一迭連聲人:「快,在西廂屋裡弄幾個菜,新開的三河老醪給三哥弄一壇,兩個莊上的人侍候著!」說著,便連推帶拉夾著打諢說笑送出了這頭神,回著額頭上浸出的細汗,說道:「我真怕他看出行藏,就在這裡起手來,可怎麼好?」

「到現在你還有這份癡心?」黃天霸目睨著院里往來如穿梭的人,冷冷說道,「想太太平平各自散場,沒有那個可能。你只有幫著軍廝殺,斬草除端掉這個黑風崖,你一家才能平安!」

說話間,院里突然樂聲大作,大門口三班吹鼓手吃飽喝足,鉚足了勁,比賽似地奏起了《慶歲余》——原來已到了新郎迎親時辰。那馬驥遠著喜服、頭簪金花從西院祠堂興沖沖邁步而出,直趨正房來拜馬本善。馬本善不等他到臺階前就趨步出來,站在滴水檐前,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地了兒子的辭行禮。在震天聒耳的樂聲中大聲說道:「騎馬當心著點,道兒不甚好走。代我給你老泰山致意問候,就說三位送聘禮的客人我留住了。」說著,移步下階將兒子送到二門口,又過馬驥遙布置迎接客人,安排宴席座位的事,堂房裡高恆因見黃天霸怔怔的,料是站累了,笑道:「這會兒你還立什麼規矩?坐著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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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黃天霸似乎心事重重,舒了一口氣坐下,說道:「我是在想,萬一真的還有另一強人土匪也來劫糧,我們怎麼應付?」丁世雄道:「那不過是這個蔣三哥順口一句話,哪裡會那麼巧呢?就真的來了也不打的,劉大人調了一千多綠營兵亥時準來策應,有多我們拿多!」高恆說道:「小心沒過逾的。待會我們的人送親過來,要派人趕和劉中堂聯絡!——前日我見邸報,東平山匪眾、紫薇峰的振祖都被軍擊潰,匪首不知去向。江西『一枝花』去年潛河南大別山,到山東也許是有的,這可不是個尋常土匪,是扯旗放炮興白蓮教與朝廷對抗的叛逆!山東這麼大的災,萬一借口什麼事,嘯聚一,攻州奪縣地鬧起來,通省都了!」

丁世雄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也覺得肩頭擔子非同小可,眼見院中耆紳故老、街坊鄰居送禮的愈來愈多,便起道:「這裡不是說話,我們到後院,讓馬本善給我們準備一間房,商議事、指揮行也方便些。」說著出門,招手過馬驥遙,耳語了幾句。馬驥遙邊聽邊點頭邊眨眼睛,笑道:「還是爺們想得周到。就在我房裡,和妹子侍候著,再不會有閃失的。」說著便帶著他們三人出房進了後院。

這是一很寬敞的四合院,高高的五間北房住著馬本善夫婦,大兒子馬驥遙住了西廂,小兒子馬驥遠住在東廂北屋,馬驥遠的妹妹芳芳住在東廂南屋。坐南朝北的四間房原來是馬驥遠的,但馬本善另有心思,在大院西邊荷塘邊給他蓋了一宅子,新房就設在那邊。因馬本善老兩口都出去應酬客人,家人僕婦都張羅房裡的事去了,馬驥遠年紀尚,也不知鑽到哪裡看熱鬧兒去了,偌大院子里雀無聲,幾株大梧桐禿禿的枝椏,掠地風穿堂而過,發出沉悶單調的「嗚嗚」聲。丁世雄眼見院子四角還設著瞭平臺,不說道:「好,這裡嚴謹!」便跟著馬驥遙進了西廂。西廂里馬驥遙的婆娘申氏和芳芳正在外間亮窗下做針線。猛地見丈夫帶著三個陌生男人進來,又又慌,忙一把拉起小姑子便向裡間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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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他娘的這麼認生了,今天土匪要來借糧,軍要來剿匪,老二要娶親,眼見七葷八素湊在一,還窮講究什麼!」馬驥遙不耐煩地說道:「這幾位老爺都是府大員,外頭辦差人雜不方便,就在這屋裡指揮,你們兩個侍候著!」馬申氏和芳芳兩個人都只曉得驥遠結親的事,也約約聽說過有土匪要來借糧,沒想到這場婚筵竟有這麼大的兇險,一時都嚇得目瞪口呆。許久馬申氏才喃喃說道:「我的爺!咱們馬家大院不了戰場了麼?」芳芳水靈靈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問道:「大哥,就憑這幾個人擋土匪麼?」馬驥遙一邊往外走,急匆匆說道:「人家,這些心做什麼?湯水酒飯侍候著大人們,一切聽這幾位老爺吩咐就是了!」說話間,人已是去遠了。

丁世雄見姑嫂兩個人忙著涮壺洗杯、端凳子抹桌子張羅著,遂笑道:「二位不要忙這些,我們也不是客。最要的先要畫一張你們院落的圖——」他順手取過窗臺上描花樣子的紙和筆遞給馬申氏,「——就這樣子,跟描繡花樣子一樣,趕把院落房屋、出口、水塘山坳,周圍道路都畫出來,喏——這是北——這是南——這是東——這是西——明白了麼?」

「明白了……」馬申氏漲紅了臉,嚶嚶嚀嚀地答應了一聲,抖著手拈了那紙和筆,和芳芳挨在一條凳上畫那莊院地形圖,畫了幾張都歪扭得不樣子。丁世雄在旁又安又指點,馬申氏那慌張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畫筆也就聽使喚了。黃天霸在一旁看著芳芳緋紅的臉,突然想起父親黃九齡病重,只有這樣大一個妹妹在旁侍候,此刻還寄宿在北京西下窪子,李衛制臺賞的一小院子里。這位芳芳,條年紀都和妹妹差不多。父親老病殘的,照應得來麼?可憐黃九齡英雄一世打遍綠林,在直隸比武卻敗在江西「一枝花」麾下的生鐵佛手中,朝廷還以「縱敵逃逸」的罪名,罷職待勘。白頭弱,相依為命,自己不能在邊盡孝,卻奔波在千里之外,代父贖罪。此中苦誰能忍!想著,他的眼眶裡已是噙了淚花。芳芳一抬頭,見黃天霸癡癡地看著自己,騰地紅了臉,掩飾著去挪那硯時,一不小心濺得手上都是墨,又不好離去洗,垂頭看著嫂子,心頭鹿撞似地撲撲直跳,再也沒敢抬頭。高恆卻在欣賞馬申氏的姿,因為站得近,申氏上的溫熱和香氣陣陣襲來,弄得這位「國舅」爺有點意馬心猿。他自己有著一正兩側三個娘子,幾個通房丫頭也都姿容綽約。但是,自從見了皇后富察氏的娘家弟媳棠兒之後他便到「合家黛無」了。偏那棠兒,起先見他還有個笑臉,說幾句風話,還能挨輕輕一啐,後來就愈來愈冷,宮裡家裡遇見,連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後來,高恆花了一千兩銀子,才打聽出來,這雛兒原來與當今乾隆萬歲爺勾搭上了!且不說人勢利心、眼眶子大,說這「臠」高恆也沒膽子嘗!怪不得傅恆一升再升,不到三十歲就軍機宣府拜相,怪不得棠兒一臨盆宮裡就有旨問是男是,還賜名福康安!敢傅恆是戴著綠頭巾陞,福康安竟是「龍種」!……這個馬申氏容貌是沒法和棠兒比的,側坐著,那影子,那作,那態,那可鑒人的頭髮和髻兒,那細白如凝脂玉的脖項,還真的有幾分像棠兒呢!高恆長久在京外當差,剛回京又調任山東布政使,是升得快了,可家庭生活,卻久未獲得溫馨了,形如鰥夫,若不是斯地斯景潛著危機兇險,他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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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世雄見們畫好了圖,拿過來皺著眉只是審量,指點著幾不明白的地方問了問,便道:「二位請便,倒點茶水,別的就不用管了。」只指著圖對黃天霸道:「土匪也不會不防馬本善一手,你看這院子西北角的荷塘,一半在院子外邊,如今正是清塘挖藕的季節,等於是沒有院牆的一條路。劉三禿子一定會在這裡設一批人馬,沒事警衛,有事接應。所以咱們帶的一百多人不能全都在廳里周旋,要分出去三十名專門擋住這條通路,如果這群人要逃,就粘住他們不得。總之,擒住了劉三禿子,我們就怎麼干怎麼順手了——八爺,您說呢?」

「啊?啊!」高恆顧著欣賞馬申氏的姿,兩眼看得直勾勾的,竟忘了,急回神答應著笑道,「牆角那隻小花貓玩得真有趣——丁老兄不愧帶兵的老行伍,想得周到!天霸你們合計著就行了,我只坐纛兒觀戰!」說著,見馬申氏端著茶盤走來,便起接過馬申氏遞來的茶盤,彷彿無意間在溫潤的手心裡輕一指,得茶盤差點仄了。別的人都在思考自己的心事,誰也沒留神這位高國舅在這當口還了春。丁世雄看看窗外日影,說道:「咱們的兵都隨張家灣送親的來,這會兒也該到了,太平鎮送禮的合下來也不下四人,仗打得太爛不,還要防著咱們的兵趁火打劫,高爺您就留這裡坐鎮,我和天霸出去照應一下。」這個主意正中高恆下懷,連連稱是,說道:「就是這樣,我等馬驥遠拜花堂時再出去。我是張家灣的『儐相郎』麼!」

一時人都去了,偌大屋子裡只剩下高恆和馬家姑嫂二人。此時此地頗有點尷尬,既沒有閑話也沒有忙話可嘮。高恆只見馬申氏那人一頭黑髮起明發亮,鬢角上的髮雖然有點,卻很嫵可人。一雙小腳掩在下若吞若吐,時時現,一對黑漆漆的眼珠流眄顧盼,彷彿會說話似的,不時地送來一瞥秋波把高恆得心難耐。他畢竟是場老手,轉眼間已是得了主意,喝了一口茶,笑著過芳芳問道:「你是馬本善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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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什麼名字啊?」

「芳芳。」

「有姐妹麼?」

「沒有。」芳芳瞟了這位年輕大一眼,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過自己問這些沒要的。

高恆瞟一眼馬申氏,嘻地一笑,嘖嘖稱羨道:「深山出俊鳥,真真一點不假!不但出落得鮮花似的,一手工比宮裡的針線上人還做得巧!——那副枕頭套上的牡丹是你扎的麼?」芳芳是一個不經世的閨房,被他誇得紅了臉,腳尖跐著地說道:「跟我娘學的,繡得不好,老爺笑話了……」高恆笑著從腰間解下臥龍袋遞過去,說道:「你看,這就是廷做出來的活計,比得上你繡的花兒麼?——喏,這一線綻開了,你看能重新緣一道金線不能?」

「我們屋裡沒有這樣的明黃線。」芳芳仔細看那臥龍袋,「這綻線的地方兒,用金線先掐個片緣,再刺上藕荷的一朵雲,只怕也就掩過去了。」馬申氏早已了高恆心事,這麼尊貴風流的人兒,心下也很喜,遂在旁慫恿道:「用你屋那張織布機上的兩張夾片繃了,使用銀紅、藕荷、月白三線綉上去,這袋子就顯得雅素了。」「正是,正是!」高恆喜得眉開眼笑,「濟南繡房的匠人也這麼說,就只他們的綉工我不如意。」他說著,取出一把金瓜子,涎著臉笑道,「就勞姑娘費神給我整治一下,一會兒你二哥房,我帶著這綻了線的臥龍袋當儐相,也不好看,是不是?」芳芳被他奉迎得興頭起來,接了臥龍袋,卻不接那錢,微笑道:「我就試試看吧——您為這花錢,我了什麼了?」馬申氏笑道:「老爺賞錢,你就收下吧!留著做你嫁奩裝箱用好了!還不快謝謝?」高恆做好做歹總算把金瓜子兒放在臥龍袋上,芳芳蹲謝賞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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