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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三回 胡印中仗義反大寨 一枝花事敗出山東

「來來來,高儐相,請這邊上坐!」馬驥遙見了高恆等三個人像孩子見了母親,心裡一寬,忙著迎了過來:「請這裡坐!丁先生,您坐對面——驥遠,先給二位儐相斟酒!」

高恆笑著接過酒,一仰脖子咽了,閃眼見那位年輕公子也坐在首桌,正和丁世雄挨著,不一跳,笑道:「驥遙,我剛座就灌我?大家先介紹相識一下好嗎?」馬驥遙笑著一拱手說道:「這裡有一些新朋友,兄弟還說不上名字。介紹到哪位,請自報臺甫,兄弟激不盡。」說著,從首席一位老者,挨次往下說:

「這位是家叔祖,是太平鎮馬家族長。這位是家伯父守齋先生。這位是家舅父康平先生。這位是丁寨村的丁員外。這位是——」他介紹到那位年輕公子跟前。突然停住,笑容滿面地著手請他自我介紹。那青年公子手中摺扇一抖展開,卻不言語,只輕輕搖著。眾人看時那扇上只畫一枝紅梅,淡染清雅,上面一行字寫著:

寫贈迎霜閣主易瑛吾兄先生

下面落款是「羅泊生」。眾人便知他是易先生了。接著便是丁世雄,他只笑著報了個假名「敝姓丁,丁大山」。丁世雄和高恆中間還有一位,一直不言聲,沉沉地吃酒,見到自己報名,將酒杯往桌上一蹾,說道:「我是這裡的綠林山大王,人都我劉三禿子,本名什麼早忘了——大家隨意兒就是。」

他這一句話像放下了一道閘,閘住了廳里廳外所有的說笑拇戰聲,所有的目都轉向了他。劉三禿子見眾人詫異,「叭」地將帽子連假髮辮一齊抓下來摜在桌上,似笑不笑地說道:「他媽的,穿一件周正服,換一副斯文臉,再喬模喬樣地裝個闊公子——你們就認不得自己祖宗了!」說著睨了易瑛一眼,「嘿嘿」又一笑,說道:「大家高興,喝嘛,接著喝呀!方才誰報牌報出個『日出東方紅一點』來,我想聽聽你接著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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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是三爺的虎威嚇住我了!」一個矮個子匪徒醉眼迷離笑嘻嘻站起來,口中笑道:「日出東方一點紅,輸者是個酒英雄。嗯,日出東方紅一點——輸者是個屁眼!」

哈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嗬嗬嗬……格格……

堂里堂外一陣哄堂大笑。突然門外一陣尖,一個人披散著頭髮奪門而。眾人都被聲嚇了一跳,止杯停箸看時,後頭蔣三哥喝得臉像豬肝一樣,踉踉蹌蹌追了進來,口中兀自囈語般喃喃地嚷道:「小浪娘子……已經浪的人——呃!又他娘的逃了……說我說話像人,哼!待會擒住了你,你就知道呃——!是……還是男!」可憐那人在土匪叢中竄著,這個,那個拽一把裳,一筋斗接著一筋斗地摔倒,早被蔣三哥追上捉住,一把便按在地上,兩個人都呼哧呼哧氣。一群土匪立時大發。

馬本善此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口中只是「這個……這個……」用懇求的目看著高恆,高恆卻覺得現在手太早,劉三禿子容易擒住人質,便換了笑臉,對劉三禿子道:「三爺,請維持一下,好歹給馬老太爺一點面子。」劉三禿子笑道:「我們三哥還配不上他個丫頭?哪個人不嫁人?關起門來都是鬼!」

此刻那孩子已經聲嘶力竭,還在拚命抗拒掙扎。周圍的土匪狂笑著大

突然,左首第三桌一個矮黑漢子「啪」地用拳猛一擊案站起來,幾步走上前一把提起蔣三哥,右手一個衝天炮打在他下上,左手順勢一送,將蔣三哥扔出大廳之外。頓時大廳里一片死寂。

「日你祖宗們的了!」那漢子「噌」地撕下褂子丟在那丫頭上,惡狠狠罵道:「誰家沒有三姨六姑親姐親妹子?——真忒不把人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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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變起倉猝,事出突然,滿庭中人都被他弄得木雕泥塑一般。只見他赤著膊,渾塊塊綻起,一手按著大刀片子,一手舉壺咕咕吸了幾口,沖著馬本善道:「找兩個人送後邊去——劉三爺,實在對不住,打了你的家將了,你就看著辦吧!」

「胡印中?」劉三禿子兩道眉疙瘩,思量著置辦法,口中說道:「爛在鍋里,都是自己弟兄嘛——」

話沒說完,蔣三哥也剝得赤條條,著刀、紅著眼沖了進來,手指著胡印中,氣得直哆嗦:「姓胡的,這,這是第二回了!你他媽專跟我過不去!」說著舉刀就砍,卻被邊席上另一個土匪死死抱住,喊道:「**,還不快跑?」

「老子七尺丈夫,跑個什麼鳥?」胡印中「噌」地出刀來,大道:「我們走黑道是無可奈何,難道**也是無可奈何?願意跟我的,這邊站;願意跟他的,那邊去!」

話音剛落便有四五個人站起來,蔣三哥後也有七八個人,還有幾個人探頭探腦看了看又坐回了原位。至此人們才明白,原來是黑風寨窩裡炮,在這兒鬧起火併來了。

「都是自己兄弟,在這裡傷和氣多不好!」劉三禿子見雙方劍拔弩張惡目相對,知道一句話說錯了,頃刻就要濺這喜堂,嘻嘻笑著起道:「蔣老三今天吃醉酒鬧喜筵,當眾調戲婦,犯了寨規,回去自然要分的。胡兄弟也急了些,能在這裡打野架?讓外人要笑話的!來來來,斟上酒來,我為兄弟們和息和息——今個兒咱們借糧來的,可不是到這裡鬧家務來的!」說著便用手去奪胡印中的刀,又對蔣三哥喝道:「把刀收了!」轉臉又對馬本善笑道:「時辰不早,已經酒足飯飽了。去糧庫裝車吧?我們好該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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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

一直沉不語的易瑛忽然站起來,微笑著出了席踱至劉三禿子面前,聲音帶著金屬一樣的音說道:「你是借糧來的?」

「是呀!」

「你借多?」

「七百石!」

「七百石!」易瑛一笑,問道:「你山寨上多人?」

劉三禿子看看這個翩翩公子,將辮子一甩,立棱了眼道:「雛兒,江湖道上走過麼?懂得規矩麼?」

「就為知道才來問你!」易瑛微微冷笑,「我也是借糧來的,你都借走了,我手下兄弟們怎麼辦?我下了定銀三千兩已登記在冊,你呢?」

按照丁世雄、黃天霸的計劃,待到席散客去土匪運糧時,攔腰分截,打散外邊土匪,剿滅莊土匪,擒殺劉三禿子。想不到橫生枝節,婚筵上先殺出一個程咬金,又殺出一個尉遲恭。高恆是個極聰明的人,又多讀邸報,知道的事多,心下不暗自掂掇:抱犢崮、孟良崮、臥牛山幾匪巢破滅,莫非他們暗自聚結,要重新在黑風崖立旗放炮?「迎霜閣」……「易瑛」——莫非他是……「一枝花」?!

「一枝花」曾一反河南、二反江西,三次扯旗放炮,是與朝廷公然敵對的逆犯。刑部曾懸賞三萬兩銀子,通緝全國嚴加搜捕,這個「一枝花」可不是尋常的土匪。自從傅恆帶兵消滅了黑查山白蓮教之後,再也沒有聽到的消息,此刻猛地想到是,高恆頭「嗡」地一下漲得老大,瞳仁都死死定住了。恰巧黃天霸走了過來,對高恆耳語道:「丁大人的意思要手,請八爺照顧好自己。」說完就要走開,高恆輕輕拉了一下他襟,小聲道:「這是『一枝花』!聽著,劉三禿子現在是小神,一定要擒住這個婆娘!」黃天霸瞟了易瑛一眼,心頭一熱一拱,渾沸騰。咬著牙笑著穩了穩神低聲答應道:「是,標下明白!」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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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禿子和易瑛仍在爭吵不休。劉三禿子吼道:「明明他媽的兩千四百兩,怎麼冒充三千兩?欺負我這個連賬本子都看不懂的麼?」

「你是個野把式土匪,送禮打八折的道理,說給你也不明白。」易瑛笑道:「就算我是二千四百兩,你的呢?」

「老子白手走天下,什麼禮也不送!這七百石我是借定了!」

「給你五十石渡荒,餘下的我們全要了!」

「那要看我朋友樂意不樂意!」

出你的朋友來!」

劉三禿子一邊說話,一邊冷不防起了一個虎躍,凌空一個轉「刷」地拔出腰間的鑌鐵方頭刀向易瑛砍了過去,只見雪亮的寒一閃,一團茫茫白霧升起,遮住眾人眼目,似乎見到易瑛的一顆人頭已被砍落在地!所有的人都驚呼一聲愣在當地,黑風寨的嘍啰們發一聲喊,齊聲喝彩:「好!」但人們立刻又被易瑛驚得魂不歸竅。雖然沒了頭,但並不倒下,腔子里冒出的不是,而是團團白霧。從影影綽綽的霧氣里,傳來格格笑聲,說道:「好惡作劇麼!」又噗地一吹,滿堂霧霾盡散依舊酒菜雜陳、紅燭高燒!眾人循聲看去,原來易瑛正倒掛在樑上,只聽哈哈笑道:「方才我略施替,就將你們這群狗才騙過,我的正在此!」

「憑你這點下作本領,敢在綠林稱豪稱霸?」易瑛縱跳下向驚恐得五錯位的劉三禿子近前去,仍舊一臉淡淡的微笑,說道:「我乃無極教主座下司花侍者,統了山東四路好漢,原來是要借你山寨暫渡飢荒的,只你這心、這功夫居於群雄之上,誰肯服你?倒是這位胡兄弟是個仗義的熱男子!胡兄弟,我們聯起寨來吧,共推你為寨主!」

胡印中怔了一下才想到是和自己說話,將手一拱說道:「願和易先生聯寨!寨主我是不當的,能者為長,就請易先生主持!」「山寨的事無非是個義氣相投。」易瑛說道:「我主持,那就是強賓主了!再說,我也有許多不便出面的地方,我在這山寨也不過暫住一時,還是由胡大哥來當寨主,我算是客,麼?」正說話間,劉三禿子不知幾時已經悄悄出去,他也不嫌污穢,到東圊里將手在茅池中攪了攪,淋淋漓漓地跑著來到堂口,聲嚎笑道:「兄弟們!他是白蓮教,反叛朝廷,十惡不赦!咱們寨子只會給咱們招禍!打呀!裡咬出噴在刀上就不怕他了!」說著一撲便衝過去,雙腳一擰,一個旱地拔蔥跳到桌面上,立時碗兒盞兒盤兒壺兒杯兒攪了個稀里嘩啦,劉三禿子的手下「唿」地站起一片,拔刀噴便衝過來。易瑛一聲吆呼,也有一百多人拔了兵在手。易瑛大喝一聲:「撤到堂外打,免得傷了自己人——」話音未落,黃天霸在暗陬里連發兩枚飛鏢如兩道黑線疾而來,饒是易瑛眼明手疾,只躲過一鏢,另一鏢正好打在左臂上。咬牙瞪目,猛地拔出那枝帶倒刺的鏢一看,說道:「好,黃九齡爺們也來了!軍在這裡有埋伏,咱們齊心合力打軍吶!」

但此刻堂上堂下燭已經齊滅,四五綠林豪強合計二百餘人,加上軍的兵一百多人攪一團,馬本善一家人早已躲得無影無蹤,七八百賓客如鳥散。高恆藏在一堆空酒甕間,聽著外頭戰的兵聲,想要看個究竟,卻哪裡能夠?那廳中的人東一團西一夥打一氣,竟都是見人就殺,本無法「齊心合力」。打了片刻,地上已橫七豎八到。有一位來搬酒罈子砸人的,搬了一個又一個,高恆眼見再也藏不住,他心裡一急也舉起一個罈子照黑影猛砸過去。那人見酒罈子也會自飛起來,便歇斯底里地大起來:「媽呀!這屋裡有鬼!有鬼——!!!」慘著連蹦帶跳地逃出大門外……所有的人都被他這恐怖的聲嚇了一跳,唿哨著發喊都退出了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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