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每日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五回 乾隆帝婉言撫老臣 張廷玉諄語教後生

《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五回 乾隆帝婉言撫老臣 張廷玉諄語教後生

乾隆皇帝突然出現在聽雨軒,所有的人都是一愣,坐得懶洋洋的張廷玉,騰地跳下炕來,伏跪倒叩頭道:「主子有急辦的事,只管傳諭召奴才們進去,怎麼親來了?」守在門口的是張廷玉的兒子張若澄,見眾人一齊跪下,自覺沒有份,忙卻步後退到門外伏地磕頭。乾隆看了一眼滿頭銀髮的岳鍾麒,木著臉點點頭,轉向挽起了張廷玉,笑道:「你們正在會議麼?」

「老奴才焉敢在私邸會議?聖祖爺時就有制度的!」張廷玉忙道:「先帝和皇上都屢有旨意允許老臣在府理事。臣也實在腳不便,有些皇上批下來的奏議要復奏的,有關的人來詢問議論。沒有經過覽的,臣不敢先行會議。今天是偶爾湊到了一起。訥親為山東直隸賑災的事,鄂善為疏浚永定河、滹沱河、磚河的事——往年這時分河工已經停了,今年雨水太大,這季節竟還有決潰的,不能不商量個辦法再奏主子。莊有恭昨日覲見了皇上,要轉戶部員外郎,他想請軍機代奏,轉到翰林院去,願做個侍講或者修撰……」

乾隆聽著他一一述說眾人來意,含笑點頭說道:「國家不許臣子在私宅召集會議,並不指你這樣的忠貞老臣。是怕破了例,子孫無法遵循,釀出別的事端。康熙朝鰲拜,原先何嘗是壞人?先世祖時就允他在私邸拆著奏章,會議軍國要務,養了他的專橫跋扈之氣,落了個不好的下場。衡臣老相國兢兢業業四十年,心存君父忠謹之念,從無非禮之言,堪為百楷模,從聖祖爺、世宗爺到朕,沒有不深知的——為什麼要在西華門賜你這所宅邸?為的就是你有年紀的人行不便,就近在家裡辦差,子弟們也好照應呀……」他這番話誠摯懇切,說得語重心長,堂皇正大間又夾著溫馨,在座眾人想到他的帝皇之尊冒雨親臨臣下府第、與臣下懇切談心,都得淚水漣漣,心裡又熱又酸。張廷玉侍候了乾隆祖孫三代,四十多年來一直居樞要,子弟賓客位在要津,故吏門生遍布天下,他和鄂爾泰一樣,雖不要權,權勢也炙手可熱。雖不要自立門戶,門戶也已自。老於世故的張廷玉早就覺得位高危。半年前,張廷玉的門生副都史仲永擅奏鄂爾泰長子鄂容安扣留外省奏摺子,弄得張廷玉好些天不好意思到上書房見鄂爾泰。八月初鄂爾泰的首座弟子胡中藻又彈劾張廷玉在私宅理政。接著鄂爾泰也「病」了,不來軍機當值。焉知這位皇帝不是為探明「張黨」、「鄂黨」虛實親來觀察?張廷玉是個憂讒畏譏的人,愈想愈真,背上已沁出細汗,便順著乾隆語意連連頓首說道:「主子深知奴才的心,斷不敢有半非分之心!但奴才馬齒已高,近年來更覺兩目昏聵,略一勞就熱暈眩、心搖手。『七十懸車、古今通義』,奴才已是七十三歲,民間俗言: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懇請主子允奴才歸林下,舞鶴於昇平之世,歌詩於泉亭之間,不也是盛世談?」乾隆笑道:「朕來看你,是為對你嘉獎嘉勉,你倒說起這個來!你雖辛勞一生,朝廷待你也是異數。你現是三等伯爵,自開國以來,文臣沒有做到這份兒上的。你想想看,你是奉大行皇帝命配太廟的人,哪有祀元勛歸田養老的?」說罷抬了抬手道:「起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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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瞟了乾隆一眼,見他滿面春風,微笑著看壁上字畫,乍著膽子又道:「宋代、明代配太廟的臣子也有乞休得允的。」

「不然。」乾隆看了張廷玉一眼,笑道:「《易》稱見機而作,如果七十歲一定懸車致仕,為什麼還有八十杖朝之典?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又為了什麼呢?」本來,君臣晤對到這地步,無論如何不宜再行回駁的了,但乾隆比出孔明,張廷玉又覺得不敢承,遂躬笑道:「主子教訓的是!不過諸葛亮任於軍旅,奴才有幸悠遊於太平盛世,二者似乎不可同日而語。」他自以為這句話說得得,不料乾隆竟認真看了他一眼,說道:「又不對了。皋、夔、龍、比換了人主,移時易地,也還是皋、夔、龍、比!既然任天下之重,能以『太平』借口自逃安逸?朕替你思量,你聖祖、皇考恩重如山,固然不能言去,即朕待你厚恩,也不應當言去。朕捨不得你去,你難道忍心辭朕而去?」說罷目視張廷玉不語。

張廷玉早已背若芒刺,他一生信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緘言,今兒怎麼忘了?看乾隆景,只要自己再堅持,立刻就有難聽話出來,豈不是好端端的自取其辱?思量著喃喃說道:「是奴才的不是了……奴才只替自己想,沒想到社稷任重,主上恩澤。如今奴才只能竭盡駑鈍,報效聖上高厚之恩……」

「好了,好了!」乾隆見他畏懼恐慌,也覺自己過分,遂笑道:「和你折辯,無非捨不得你離朕遠去。吏部尚書你還兼著,這是個煩死人的差事,朕看部務你不用再管了,但四品以下員黜陟調缺,還是聽你的。你是總理事務首席軍機,小事不管,協助朕料理大事。你也能稍微息息肩。」說著便靴。張廷玉忙兒子:「還不趕侍候?」他的兩個兒子忙趨步過來雙膝跪地,替乾隆了的鹿皮油靴,像平日伏侍張廷玉一樣替乾隆把冰涼的腳**得幹了,又套上一雙新氈子才退了下去。乾隆穿著蓬鬆乾燥的子,盤膝坐在燒得溫熱的炕上,這才對岳鍾麒道:「你哪來那麼多牢?和通泊之敗,你是統軍上將軍,喪師辱國損兵數萬,朝廷只是你卸職待罪,若真的論罪,即將你軍前正法,難道是不應該的?!如今軍事上有事,還是照舊諮詢你嘛,有什麼虧待你?慶復打了勝仗,你不服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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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鍾麒並不驚慌,挪了一下跪得有點發木的,叩頭說道:「和通泊兵敗,是奴才指揮失宜,奴才三次舉劍自刎,都被部下救了。奴才也曾屢屢奏章,請將奴才明正典刑。朝廷恩旨不殺,這是朝廷的恩典。其中申訴援兵遲緩不進,悍將違命坐失良機幾條,並不是為我自己作開,是為後來用兵鑒戒。所以用附條列奏先帝。今日上下瞻對之爭,明說是對班滾死活有疑,其實說的是對勝敗有疑。奴才在川帶兵多年,太明了那裡的形勢了,那些土著藏人散崇山峻嶺、茂森林深,天兵一到就鑽躥山,天兵一去仍復舊態,剿殺千而八百的本無關痛。若真能活捉班滾則全局勝。班滾現在沒有死,逃到了大小金川,莎羅奔本來就疑懼兵,怎能經得起班滾流亡敗部煽?這樣,大小金川全了,而且招安也很難。國家興兵數萬、歷時八月、耗資百萬,難道要的就是這樣的『勝仗』?臣料四川將軍張廣泗不久就會給臣一個公道。張廣泗先是臣的部下,與臣素不相合,又是接任臣職位的將軍,他的話皇上總該相信的吧?上下瞻對名勝實敗,大小金川也就要糜爛,張廣泗也不會認這個爛賬的!」慶復就跪在岳鍾麒側,聽他說得兇險,滿心想斷言「班滾已死」,卻又猶豫起來,只是叩頭說道:「班滾首頭顱是經我軍、敵軍幾個將領當場認定的,沒有將首級送往北京,是因為當時正逢炎夏,頭顱腐爛不堪遞送。岳鍾麒說的這些都是『想當然』,拿不上檯面作憑證的。他自己打了敗仗,就盼著別人也都打敗仗!」

「你!?」

岳鍾麒氣得渾,倏地轉臉怒視慶復,還要往下說時,乾隆怒道:「你兩個都給我退出去,什麼時候想清楚自己的罪過,再見朕說話!」訥親見乾隆兀自著二人背影出氣,忙笑道:「主子息怒,依著奴才見識,說不定要被岳鍾麒說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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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奴才瞧那慶復有點外強中乾似的。」訥親說道:「當日報捷之初,慶復就言語支吾,一會兒說『班滾面部刀傷十餘而亡』,一會兒又說『班滾自盡,正行搜剔辨認』,萬歲爺曾幾次下旨責令其復奏,後來才有燒死一說。焉知不是慶復拉幾個證人搪塞旨意?岳鍾麒駐守四川多年,於大小金川諸部經常周旋,平日相得還好。西海之役,莎羅奔還親率三百藏軍到他的威將軍行轅里聽從調遣。況且岳鍾麒是戴罪之,素來與慶復又沒有過節兒,犯不著冒險訐攻慶復。所以以臣之見,班滾未死,倒是有幾分真實可信的。」

乾隆著外頭飄忽不定的霏霏細雨,呷了一口茶,皺眉一嘆說道:「山東逃了『一枝花』這群逆賊,朕心裡不快。直隸、淮南鬧水災,又不知道現在蝗如何,連日來儘是不好的信息,所以心神有點不定,容易發火。傅恆可以代朕去一下岳鍾麒,告訴他只要不是妒功誣告,朕不管班滾死活都不計較他。也去看一下慶復,果真班滾未死,要他早上謝罪摺子——若等到有部議參他,朕就難以包容他了。」

「是!」傅恆忙躬答道,「奴才也聽說班滾沒有死。這是給慶復辦糧的湖廣糧道李侍堯來信說的。方才訥親說的,奴才也覺得很有道理,燒死幾百叛民,其中恰恰就有班滾,這事兒也顯著離奇。」乾隆笑道:「李侍堯——是跟你在山西打黑查山的那個通判吧?」傅恆忙道:「是——他是皇上特旨簡放的同知兒,皇上於他有知遇之恩。他說班滾未死,金川之難未已。皇上必定興天兵征討。求奴才調他到軍中效力。」乾隆想起李侍堯在考場落第要求面試,自己親自作詩罰他山西去任「判通」的往事,不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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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今日在家裡當眾吃了乾隆的釘子,心裡不是滋味,后經皇帝這麼一解說,當下便覺得心頭浮云為之一掃,他是極深沉的人,一邊心裡琢磨,順著乾隆的意思緩緩說道:「蝗的事主子不用多慮,九月初六初七直隸、山東下了兩場霜,蝗災已經沒有。兗州府僅在孔林就掃出蟲十萬斤,歸德府把蟲堆積起來,據奏竟有百萬餘斤!臣已經戶部知會鬧蝗省份府縣,一斤糧兌換一斤蝗蟲,聚而焚之。這類蟲災鬧起來,憑人力撲滅是不的,但天要撲滅它,下幾場霜,就全都凍死了。」莊有恭奇怪地問道:「學生沿途也見了告示,只是心裡詫異,朝廷為什麼要用庫糧去換蟲?」張廷玉微笑道:「民間掩埋蝗蟲,這樣置不徹底,常有第二年再起蝗災的,收上來燒掉就絕了,也能知道多蝗蟲多長時間鬧了多大的地方兒,何惜乎這幾斤糧呢!」乾隆點點頭道:「你想的很是,所有鬧災地方以後就這樣辦理。蝗蟲之災這次僅限于山東,都是因為山東的大小衙門主不敬天命、不修德政,因此招至天懲,殃及百姓。岳浚首當其責。念其於災起之後撲救賑濟尚屬用心,著岳浚革職留任,以示儆戒,所有山東員著罰俸半年以應天變!」張廷玉忙道:「主子慮得周詳。但不協乃是宰相之責,下面承擔似乎不妥。請主子分上書房及軍機大臣,並連直隸淮河水災等天變一應以人事相應,以示天下公不可。」

「好,上書房大臣、軍機大臣、領侍衛大臣這次為朕分謗,略加拂拭也好。」乾隆喟然一嘆,說道:「朕天地慄慄畏懼,敬天法祖,孜孜以求的其實就是大清極盛之世,前番京師雨雹,朕下罪己詔,並不諉過。這次你們擔待一點責任,也見你們的誠意——就各自罰俸一年吧。同時免去岳浚以下各分,岳浚本人為封疆大吏,如此奇災大荒他豈能全然規避?」說著哼了一聲站起來,卜孝見乾隆要回宮,忙進來替他披,張若澄捧著一雙草木履,輕輕地放在地上,說道:「主子爺的鹿皮油靴都泡了,只要不是走遠道兒,還是穿上這個用些……」乾隆便笑著腳蹬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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