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每日小說 軍事歷史 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十四回 高國舅夜逛鳳綵樓 易姑娘敗走浮石山

《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十四回 高國舅夜逛鳳綵樓 易姑娘敗走浮石山

高恆、錢度一上畫舫,那舫立刻從來路逆水駛回。錢度這才知道,這舫是專門在河上游弋招客的,接到客人立即再送回綵樓。錢度初到行院,被一群人圍著,拘束得渾冒汗,此時離得近,仔細端詳那些子,雖然個個態風,卻都是三十歲上下的婦人,相已經凋零,濃抹艷妝遮不住額前眼角的魚鱗細紋。雖然親切得摟肩背,只覺得脂香陣陣襲來,熏得人頭暈,卻吊不起慾來。高恆卻是如魚得水,丟了這個摟起那個,這個**,親親那個的腮,人人都是他的「小親乖乖」,又笑著對曹鴇兒道:「巧兒呢?怎麼不見?——這院裏都變了樣兒了。那邊草坪上起了好高的樓,什麼名字呢?這樓上樓下都油漆裝飾了,得多銀子!可見你們生意好。」

一個子端著酒杯,擰著高恆臉蛋給他灌了下去,笑道:「就巧兒好嗎!我們就那麼惹爺的厭麼?今晚我偏就要陪爺。爺自己品品,是巧兒好還是我的好!」「!」高恆臉上放著紅,「再拉上曹媽媽、巧兒,咱們四人同榻,來個三英戰呂布,卞莊刺三虎!」說著一把拉過曹鴇兒,將一錠五十兩元寶向桌上一蹾,又拉那婆娘坐在他上,問那婆娘:「你不是『一沾』翠姐兒?你是好的!曹媽媽自己就媽媽』——我也嘗過,今晚和巧兒比比看!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人,過了五十還坐地吸土呢。越是這樣的,倒比黃花兒好玩兒……」

錢度聽他們說得越發不堪耳,裝作方便,踱了出來,仔細看那綵樓。這綵樓果然收拾得整潔華貴:四面竟沒有院牆,全部都是兩層歇山式紅樓,飛檐斗拱畫棟雕梁,樓上樓下廊邊都裝著紅木欄桿,新近才油漆過。廊檐下吊著各彩燈,晃得滿院流溢彩。大小丫頭,有的端茶、有的送酒,邁著細碎的腳步樓上樓下忙個不停,酒香、香、脂香到。樓上一個王八頭兒忽然高聲道:「巧兒姑娘來了!」兩個總角小丫頭,攙著一個子從樓上西南廂一間房中走出來,輕盈的步子走向北房。珠簾響,高恆已是笑著迎了出來。說笑著簇擁著那子進北房。北房立時又是一陣嘩笑言語,卻聽不清都說了些什麼。錢度剛轉要上樓,忽又聽見「嘩」的一聲,似乎打翻了水盆子,一個男子聲罵道:「你這賤貨!浪著思量什麼野男人?好好的一盆水也會弄翻了,這屋裏剛鋪的氈毯——你看看,你看看!——污什麼樣兒了?」他似乎踢了什麼人兩腳,一個人用手帕捂著臉,蓬著頭奪門而出,兀自嗚嗚咽咽,哽得腳步都踉蹌不穩。錢度不一怔,正要問,那個男人穿著大衩子,上打赤膊,追了出來,抓住婦人髮髻,一推一搡,就把拖倒了。著嗓子惡狠狠罵道:「賤蹄子,誰你不肯接客,老子就是要熨平了你!」接著又是一腳,踢得那人在地上滾了兩滾,一頭撞在錢度小上,掙扎著爬不起來。錢度見他如此欺侮人,橫著眼盯過去,說道:「你怎麼這樣橫?瞧個兒,經得住你踢麼?不怕吃人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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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您老的話,」那人瞥了錢度一眼,立時便變了笑彌勒,「是我兒,我是乾爹,這是我們自個家事,客人您請隨喜——是我們前年買進來的,別人十六歲就接客了,偏偏犟得很,十九了還不肯開臉,我們開行院的吃的就是這碗飯,又不是義倉孤老院,就這麼干養著,怎麼?」

「當初買我的時候,說好的只賣藝,不賣!」那子躺在地上仰著臉說道,「你們這綵樓是惡霸地獄!大爺呀……」地盯著錢度,哭無淚的樣子,「他們欺負我不識字,寫了一張假賣契,著我接客過夜……我彈曲兒唱歌兒,沒給他們掙錢……」噎噎地哭訴著,曹鴇兒已經下樓,一把拉起那子,替理髮整,絮絮叨叨連「埋怨」帶勸:「蕓蕓呀,我跟你說過多回,別沾惹王福祥那個老孫,凡事離他遠著點……怎麼就是不聽呢?他賭輸了,又吃得像醉貓似的,沒事不拿你撒氣找誰去?好了好了,快回房裏……」轉眼照王福祥「呸」地啐了一口,說道:「你瞧瞧你那副鱉樣兒!除了打人還有什麼能耐?還不滾進去你的!就這麼豎在這兒現眼!」這才又換過笑臉,對錢度聲道:「錢爺呀……快上去吧!高爺他們出彩唱曲兒呢……我安頓一下蕓蕓,就過來陪你們。」

此時蕓蕓立在柱子旁燈下,錢度打量時,瓜子臉,細腰態是十分玲瓏,只是臉上鉛華不施,眉目疏淡些,左腮下還有幾個雀斑,不很驚人。錢度說道:「你們開這院,圖的不就是錢?唱曲兒掙錢不也是錢?這麼作踐,將來人也沒了,錢也沒了。曹媽媽,你甭和大爺我做這個象生兒,給這個蕓蕓開臉是多價,一年的包銀又是多?你開個價兒我聽聽。出得起,是的命;出不起,也是的命。」「瞧錢大爺您說的!我可是當自己兒看蕓蕓的!」曹氏紅了紅臉,笑道:「爺您要包,是的造化。我不賺這個錢,您出個本兒,連開臉在,總共一千五百兩!爺臺您要是手裏,我還可再放一點價!?」「一千五就一千五!」錢度爽快地說道:「走,蕓蕓,咱們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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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蕓蕓閃眼看著又黑又瘦的錢度,又果決地說:「我說過,不賣!」話音剛落,便聽王福祥在屋裏又吼道:「你個死妮子,皮賤!」

錢度一口便打斷了王福祥的話,「你不過是個王八,很貴重麼?——蕓蕓,我可憐你!不要買你子,只買你個平安,三兩日裏我就要去雲南。陪我唱唱曲兒,好麼?」蕓蕓這才認真打量錢度一眼,見他忠誠厚道,滿臉的本分相。良久,才點了點頭,低聲道:「那……我跟你走……」那曹氏早就笑走過來,竟親自扶著蕓蕓拾級上樓,溫言細語地說:「你跟了這位錢爺,可真是祖上八輩子修來的福!如今你是錢爺的人,誰敢再難為你,看我不揭了他的皮!好丫頭,進了我們這行裏頭,最好的出路不就是尋個好人家從良麼?你合了錢爺的意兒,這可是皇天菩薩……」好話就說了一車。

三人說著話走進北樓正間,卻見靠東牆一溜坐著四個子,手裏拿著笙篁笛簫,一個淡妝子偎坐在西牆高恆的椅子旁——一可知便是巧兒。通穿戴是月白江綢,滾著梅花銀線邊兒,一舒皓腕,雪白晶瑩,手指纖細如削蔥,鵝蛋臉紅,艷**人。若論條兒,比起蕓蕓來卻胖了許多。巧兒只向門口瞥了三人一眼,低頭勾那琴「咚」地一響,東邊四人忙奏和聲。巧兒放開歌唱道:

酴醾架后,鴻影翩來,驟覓得花枝遮翠袖,浣了弓鞋新綉,牆邊瞥紗,牽爭道無差,卻聽雪夜高,烏雲落滿桃花!

「好!」高恆雙手高舉鼓掌喝彩,眾人也都轟然妙。曹鴇兒嘆道:「咱們南京,二十年頭裏的金嗓子是陳萊娘、蔡玉韻、尹蕙姐和柳湘蓮,我都聽過的,那真是字字咬金斷玉,無論遠近,曲兒字兒都似從天河上落下,心,五臟六腑都攪得烘烘價熱!巧兒今兒唱的,只是底氣有點不足,二十年來是沒人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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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恆便笑著招手道:「老錢!你好大面子,把病西施都拐來了——快來座,罰酒三杯!」又笑著對蕓蕓道:「怎麼,了凡心了?你瞧的,我哪點比不過這位夫子,怎麼我就勾不上手呢!人吶,真得講點緣分!」說著便蕓蕓的臉,卻被蕓蕓一掌打下手去。「你正經點!我不小白臉兒麼!」惹得眾人都是一笑。

「好好好!正經就正經——」高恆毫不在意,嬉笑道:「今兒吃你的花酒,你可得亮幾手我們開開眼!」蕓蕓這才回嗔,微笑道:「這還是個禮數。」遂從牆上摘下琵琶,略一調弦,清冷之聲頓起,四座肅然,聽唱道:

紅塵小謫,恨今生誤了玉京仙宇,回首紅樓繁華夢,勾起萬縷。汲水澆花,添香撥火,十二金釵曾聚。萬竿修竹,瀟湘風景如許,顰卿顰卿,我亦為汝惋惜……

高恆聽得瞇著眼,手按拍節,錢度也是如迷境,突然開眼問道:「這唱的是《紅樓夢》!你居然見過這書?這歌詞又是誰寫的?」高恆也道:「怪道的,聽著耳。『顰卿』不就是林黛玉麼?我在傅六爺家見過,連抄本他都捨不得借我看。坊間又沒有這書,你怎麼有這麼大的緣分?」蕓蕓抿兒笑道:「你們說的『傅六爺』不就是當今正牌子的國舅爺麼?滿口都是謊話,說是什麼生意人,又是什麼皇商——掉了底兒了吧?我看你們也都是兒吧?——這詞是罷了閑居的一個老探花寫的,劉嘯林,從他那兒我借看過幾卷《紅樓夢》抄本兒,實實是一本真才子真佳人書。劉先生在這裏留了幾首《紅樓夢》人兒事的詩呢!」說罷,略一沉,目送秋波,手揮五弦,裂石穿雲地又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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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迸紅雨,名士多愁工寄託,拼為佳人辛苦,癡憶茫茫,空花草草,且自調鸚鵡,問誰相與,迴腸轉出凄楚……

「這是詠黛玉的葬花詞的……」了一句「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獃獃的,竟自迸出淚花來。

兒眼見蕓蕓一出場便佔了先枝,心裏很不是滋味,上前搖著高恆肩頭道:「天不早了,咱們回房,我有一套叨叨令,上回尹制臺堂會,還拍手絕呢——蕓蕓陪錢老爺吃他們的合歡酒,我給你唱己兒曲子!」

「好好!寶貝兒,冷落了你了……」高恆拍著巧兒的手,正要起,見自己的長隨賈四匆匆走來,便問:「什麼事?」

「回老爺話,」賈四後退一步,躬說道:「南昌老茂棧劉掌柜的從漕運上過來了二十船鹽,一路都沒事,到南京海關關上的吳守備給扣住了。他們沒帶鹽引,關上要全都沒收,沒奈何扛出您老人家招牌,這才暫押著沒有抓人。他們急得熱鍋螞蟻似的,無論如何請老爺走一趟……」高恆道:「這用得著我親自去?帶上我的名刺,你去先保他們出來,回頭把鹽引補上不就結了?」

那賈四連連答應,卻不肯走,又道:「兵部和刑部來了兩個司,在驛館坐等老爺——」「你告訴他們,」高恆截斷了他的話道,「我明兒一早就離南京到四川,已經不管這裏的事了,請他們回步。」賈四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奴才說了,一個黃大人,一個葛大人,坐著不走。說是……『一枝花』在彰德府劫庫銀沒有功,如今不知去向。山西在直隸藩庫共調了六十五萬兩銀子和石家莊,要運四川。怕路上出事,聖旨老爺親自主持押運,請老爺即刻北上,到風陵渡接銀子……」

「行了行了!」高恆愈聽心裏愈煩:這麼機的事,這殺才當著**們在院裏就全兜了出來……一邊起,一邊罵道:「你只說『有旨』不就夠了?窮嘮叨你娘的沒完!」又向曹鴇兒、巧兒等人歉意地一笑,說道:「我就是個,這回再也瞞不過了。你們陪錢爺說話兒吧,過些時我再來……」說罷匆匆去了。那一群鴇兒**都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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