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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二十一回 敲山震虎捉拿逃犯 化整為零匿跡江湖

棠兒正在和務府監司堂魏華理論。是送睞妮子進宮選秀的,卻被魏華擋在花園外。本來,這魏華是莊親王家的包奴才。睞妮子母在魏家飽欺凌十幾年,若一旦進宮發跡了,後果不堪設想。因此魏清泰太太專門跑到允祿府見莊親王福晉,說黃氏在府時許多不是,又說們被攆出去這些年,過的是神生涯,「如今不知怎的結了六爺,要送他們宮。小狐子要真帶個肚子,萬歲爺會落個什麼好名聲呢?」如此這般說了許多人見識,惹得莊親王福晉心裏火,吩咐務府「秀已經足額。無論是誰,一概不再選進」。因此,魏華在這裏擋住了棠兒,口氣雖然和藹,門卻封得死死的:「六明鑒,皇家事事都有制度。實在是足額了,奴才做不得主。莊王爺說,皇上有旨意,今年選秀是不得已兒,寧可名額不足,斷不可再增。奴才這是奉王命辦差,只要和十六王爺說好,奴才再沒說的……」但無論他怎樣客氣,棠兒當眾被頂回來,面子上仍掛不住,在一群侍衛太監面前尷尬得滿面通紅。見乾隆過來,心裏既是喜出外,又有無名的悲哀,竟然淚水瑩瑩,不無幽怨地睨了一眼乾隆,伏地低聲道:「臣妾恭見主子!」訥親曾聽說過棠兒和乾隆的風言風語,見此態,忙道:「奴才先進去料理料理!」說完便溜進園子裏。

「唔,」乾隆聽了棠兒陳說,掃一眼跪在棠兒後的睞妮子,問魏華道:「你魏華?魏清泰的兒子?」

「是。」魏華連連頭道。

「今年秀名額多?」

「回主子,二百四十名。」

「都自願?」

「是!」魏華又叩頭,「都自願!誰不願親近龍澤,侍候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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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查出有不自願的呢?」

……

乾隆噴地一笑,說道:「你這殺才,忒把朕看得世事不通!這些秀都是旗下簪纓之族的姑娘,哪個在家不是養尊優?不是規矩管著,誰肯把兒送宮裏當使喚丫頭?前天朕去老佛爺那兒請安,有幾個命婦還正求老佛爺免征們的獨生兒呢!」他還想訓斥,見魏華嚇得面如土,遂安道:「不過你說的『都自願』,也是應說的話。所以朕不罪你。送這孩子進去!待選后確是家中離不開的,減退出去一名就是。」魏華喏喏連聲,著滿頭大汗磕頭起去。

棠兒自覺臉面掙足,滿意地抿兒一笑,抬眼正和乾隆四目相對,得又低下了頭。乾隆見要辭,心裏不無依,像忽然想起什麼事,說道:「棠兒,跟朕來,朕問你幾件事!」棠兒下意識地左右顧盼一下,跟著乾隆進了園子,在一株老檜樹下站定,嗔道:「這麼多人,皇上又不怕閑話了!什麼事兒呢?」

「怕什麼?人多才明正大呢!有人問,就說朕問你給娘娘許的什麼願,要還不起,從廷里賞出來。」棠兒一想,這的確是擺得上桌面的事,紅著臉要啐,又止住了,提著袍角跪下。

兩個人自傅恆進軍機,再也沒有單獨相過。此刻天青雲淡,老樹婆娑一對分手的人一立一跪、脈脈含,心中都有千言萬語,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良久,乾隆才道:「你氣還好。」

「這是托皇上的福氣。」

「康兒呢?子骨兒結實?」

「結實!」說起福康安,棠兒眼中閃著喜悅的,又怕別人看出來,抑制著興的心,卻止不住絮絮叨叨說起來:「皇上賞的長命金鎖,娘娘賞的鐲子都戴上了!兩隻小手又白又綿,小胳膊兒像藕節兒似的。兩隻小眼睛黑豆似的,虎靈靈的。煞個人!已經在觀音菩薩跟前記了名兒,我還請西藏宗活佛給孩子推了格兒,也是位極人臣的大造化命。我怕他出痘兒,聽人說蒙古人能點痘兒,一橫心就點了,孩子發熱整整七天,我嚇得抱著一步不離,心想: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眼中閃著驕傲的:「我抱著他到觀音廟裏記,旁邊的閑人看了他,說他是個小哪吒,還有人說是菩薩跟前的金!上回高恆家媳婦見了,相了相,說跟——」突然意識到說失了口——高恆夫人說福康安長得像皇上——這怎麼能說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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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卻不甚在意,見訥親在遠,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好,孩子好,朕就放心了。去吧……缺什麼,傅恆跟朕說吧……」

「是。」棠兒用極低的聲音,向乾隆福了一福,「皇上也要多保重……」這時,便聽遠高大庸扯著嗓門吆呼:「老佛爺駕到!」棠兒只得匆匆辭了出去。

劉統勛出京七天就到了邯鄲府。正是五月端的前一日,邯鄲城裏戶戶門前掛長青之艾,家家貯留春之水,虎符香袋蘭馥香麝,都忙著包粽子,灌雄黃酒,一群群小孩在釜河岸采青茶。耨車前草,跳進清流里打撲騰,呈現出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劉統勛騎快騾趕路,饒是壯,畢竟已年過四旬了,連日來沒明沒夜地趕道兒,顛得四肢百骸都像要零碎了似的,兩間都磨掉了油皮,火辣辣地痛。在驛館里歇了一個時辰,勉強起來吃了一碗粥,便立刻命黃滾:「今晚要見高恆,去邯鄲府知會一聲,他們一齊過來,立刻鋪開人馬大搜查!」黃滾雖然年過七十,一輩子打熬出來的筋骨,一點也不覺得倦累,笑著回道:「標下跟了半輩子,沒有見過大人這樣辦事的——昨兒滾單過來,米知府還吃了一驚,說北京離這裏足有一千三百里,怎麼也得走十天半個月,這麼快就來了。小兒跟著高大人,這會子不知從馬頭趕回來了沒有!」

「馬頭?」劉統勛臉一沉,他不明白高恆為什麼還死守著馬頭,其實連「守株待兔」也算不上,想發作幾句,又咽了回去,默然不語。他隨帶有一個小奚奴,小興兒,專門為他侍候書房,卻是十分伶俐,好奇,新鮮。來到邯鄲,便四竄。他跑進來傻乎乎說道:「阿爺!人家說叢臺落日好看。真的那麼好看,您瞧瞧!」劉統勛不言聲,搖著芭蕉扇隔窗看時,果然真箇好景緻。只見幾重樓高矗在晚霞中,翹翅飛檐掩映著一叢叢濃綠的垂柳,剪影似的在危樓堞雉間搖曳,夕好像不甘心自己的沉淪,在地平線后,用自己的餘暉,將一層層海浪樣的雲塊映得殷紅,將大地、房屋、叢臺照得像鍍了一層赤金。飛歸的倦鳥,翩翩起落的昏,鳴噪著在暗紅的霞中盤旋,給這暮平添了幾分令人悵惘的調。劉統勛看得出神,黝黑紅的臉上竟掛出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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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米孝祖給大人請安!」

邊一個人輕輕說道。劉統勛怔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邯鄲知府來了,轉過臉打量米孝祖。只見他穿著八蟒五爪袍子,外頭套著的白鷳補服浸了幾道汗漬,帽檐下滿頭是汗,濃眉下一雙淤泡眼,上留著一道「一」字形的髭鬚,倒也顯得幹利落。他正給自己打千兒遞手本。劉統勛笑了一下,虛抬抬手道:「老兄手本不用遞了,我久仰你大名了。怎麼這些糟心事都趕上你了呢?」說著便命座上茶。

米孝祖嘆了一聲。劉統勛說的不為無因。乾隆二年他在陝州縣令任上,視察監獄時被囚犯扣作人質。這本是前任失察的責任,他卻因此得了個「奉職疏」的考語,停俸一年。好容易在京里省里營運,到米脂縣又當知縣。因調劑軍糧有功,升任邯鄲知府,卻又遇上境出這樣的盜案。即便破了案,也要落個失察的罪名。劉統勛如是說,他只好自認倒霉,在椅上一欠,說道:「昨日已經派人請高轉運使了。這條道難走一點。」劉統勛點點頭,當即切正題,問道:「案子出來四十多天了。現在有沒有頭緒?先說說看,我好心中有數。」米孝祖笑道:「大人來了就好了。案發後,高大人來邯鄲一次就回了馬頭,以後一直沒有過來。他在馬頭捉了一批涉案人。我呢,在全境也逮了不可疑人。還沒有會同審案。」

「那你們都幹些什麼!?」劉統勛不見高恆來,已經心中不快,聽米孝祖這一說,頓時氣不打一來,按捺了又按捺,盡量用平緩的聲氣說道:「這麼大案子,開國以來也不曾有過,聖上氣得夜不能眠,你們一味在這裏磨蹭!再說,一個案子兩頭破,你們各干各的,這也聞所未聞。難道皇上不派我來,竟就不準備破案了不?」正說話間,便聽院外馬蹄聲嘚嘚,驛丞和來人在寒暄請安。米孝祖忙道:「高大人來了——」想站起來迎接,看劉統勛穩坐不,臉鐵青,他也沒敢。接著便聽高恆在外邊吩咐:「那兩罈子雄黃酒小心著些,不要破了封皮,是貢給貴主兒的。這個小罈子放在石階上,我有用。——天霸,他們把食盒子抬到廚房去,該溫的就再溫一溫。」說完,便風塵僕僕著手笑著進來,一見劉統勛便道:「延清,好容易把你給等來了!一路辛苦——」他突然發現屋裏氣氛不對,劉統勛和米孝祖端坐不,面無表,遂問道:「你們這是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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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統勛默默端坐一會,才站起來,將手一讓,米孝祖立刻退後幾步。劉統勛冷冷地說道:「高恆,劉某是奉旨前來查案的欽差!」高恆進來時風風火火,咋咋呼呼的,原想把氣氛搞得活泛一點,好說話。其實,他心裏揣著個兔子,很怵這位名震朝野的「活包公」。此時見劉統勛拉下了臉,心裏格登一下,臉已變得蒼白,無可奈何地咽一口唾沫,提著袍角跪了下去。米孝祖、黃滾、黃天霸並外隨從也都跟著就俯伏在地,高恆領頭高聲道:

「奴才高恆恭請聖安!」

「聖躬安!」

「萬歲,萬萬歲!」

三跪九叩畢正要起,劉統勛又道:「慢著,皇上有問你的話。」

「……萬歲!」

劉統勛,看一眼高恆,乾地問道:「皇上問你,軍餉車中攜帶藥是怎麼回事?」

「請大人代奏!」高恆在這件事上自覺沒有私意,叩頭說道:「因奉旨運四川,一路恐招人眼目。奴才便裝藥販子當幌子,還可就便給軍中送點藥材。不想還是賊識破了。總是奴才辦事不力,疏于思慮,這就是罪。」

劉統勛點點頭,又道:「南京有人彈劾你悠遊秦淮,狎,遲遲不肯行,可是有的?你有無在院泄為朝廷大員,又為國戚,為何如此無恥?」這一問問得高恆走了真魂,像是晴空裏響了一個炸雷,立時驚得他臉慘白,呆愣著多時,方才收神鎮定,叩下頭去,結結地答道:「奴才確……確有不檢點,游秦淮人,拉上在館聽唱兒的事是有的,並不敢嫖宿……奴才是知法度的,混跡青樓已經自知不該,豈敢泄軍國機?奴才接到押餉指令,並沒敢在南京滯留,只停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趕著往石家莊來,奴才的隨從,還有兩江總督尹繼善、金陵布政使他們都知道,求主子明察!」他咳嗽一聲,話變得流暢了些:「但奴才心裏實是大意,想著走的是太平路,輕慢了差使,並沒有晝夜兼程到差辦事,以至於為賊所乘,如今懊悔已遲,此罪通天,正不知天如何發落奴才這不的東西,待破案之後,求主子將奴才部議,重重治罪,以為後來之戒!」他說著,嗓子已變得哽咽,伏地連連叩頭。黃天霸是見慣了高恆萬事漫不經心樣子的。他沒想到乾隆對自己的舅子也是如此不客氣,高恆慄栗,嚇得面無人,他似乎也領略了乾隆的嚴威,本來已經伏得很低的頭又向下低了一下。劉統勛一個下馬威打掉了高恆的驕縱氣,想起乾隆說的「高恆還是可用之才,在於人的駕馭」的話,也就沒有過分地刁難,轉緩了口氣,說道:「高大人請起,劉某隻是奉旨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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