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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二十三回 生嫌隙少將帶孤軍 同敵愾迎敵困金川

在乾隆的嚴旨催促之下,慶復和張廣泗二人不得不離開康定大本營,趕往南路軍鄭文煥大營督戰。鄭文煥的大營就設在離小金川鎮不到八十里的達維鎮,離康定也不過六百多里路。慶復張廣泗竟走了半個月才到——那本不能「路」,幾乎一路都是在縱橫錯的河溪里蹚著走。因為岸上的馬幫道多年失修,從雪山上化下的雪水將狹窄的道兒沖得壑縱橫,一條一條的深又被泥石流淤塞了,十分難走。走了兩天,四匹馬陷在泥淖里,還有一個親兵解手怕臭了大將軍,一去就再沒能回來。有的陷進泥淖里,眾人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泥漿淹到他大部、脖項……臨死前慘呼:「張大將軍……我周典才!跟我老娘說……」這一天,張廣泗老覺得他那張變了形的臉在眼前晃。後來鄭文煥派來親兵迎接他們,帶著他們走河蹚溪,在齊腰深的流水中行進,還算平安無事。這是鄭文煥用幾百條命換來的見識。張廣泗他雖心如鐵石,也不暗自慘然。慶復卻被這幕慘劇嚇得幾天夜不能寐。

鄭文煥把一文一武兩個上司迎到他的中軍,見他們人人滿臉污垢,個個渾臭汗泥漿,立即吩咐人燒湯侍候沐浴,並親自到廚下督促造飯,眼見日已西下,便又忙著張羅熏香,進來重新見禮請安,笑道:「勒敏大人,還有個肖路的,候補道都在標下大營里,已經人去請了。眼下梅雨季節,不能放他們回都。大人和軍門能平安到達這裡,標下這一刻才得安心。我曾經呈上稟文,勸你們不要來,敢是沒有收到?這個破喇嘛廟,不抵我們地的土地廟,沒法子,只好請大人和軍門將就些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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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廣泗虎著臉,雙手扶膝正襟危坐在繩床上一聲也不吭。慶復換了乾服,喝了一碗薄荷水,在這座破喇嘛廟的磚地上踱著,真有恍若隔世之,說道:「比起路上,這裡是天堂了。你不用窮張羅,有一口熱湯飯就足了,知會你參將以上軍到中軍大營,我和大將軍要布置軍務。北路軍一路打不下大金川,我們又進退不得。原說五月在大金川會師,中路軍截斷他們藏逃路,年底有個結果兒。如今看來,十月能打下大金川就算不錯了——這怎麼向皇上待?」張廣泗越聽心裡越煩,一抬頭見勒敏和肖路二人聯袂而,傲慢地將手一擺,示意他們免禮,說道:「我們先吃飯,吃過飯再議!」

一時室靜了下來,不大的佛殿只聽匙箸的撞聲。戈什哈們將金川形勢圖從東配殿移過來,點上紗罩燈,熏蚊香,默默退出。此刻殿外阿桂等六個將軍已經到了,齊整站一排,不約而同地偏頭注視著殿。良久,聽裡邊張廣泗的聲氣:「很好……都進來吧……」接著鄭文煥出來,臉上毫無表打了個手勢,說道:「慶大人張軍門來視察,都進來吧!」於是眾人魚貫而,齊聲道:

「給慶大人、張軍門請安!」

「不必了。」張廣泗一反平日頤指氣使倨傲難犯的作派,看了看不吱聲坐著發獃的慶復,神黯然地抬手起,說道:「慶大人和我都無『安』可請啊!要真安心,也不必七死八活地到這裡來了。」

一句話便將眾人打懵了,一個個都回不出話來。在岑寂中張廣泗徐徐起著殿外朦朧暮,臉變得愈加蒼白,說道:「不能不人傷啊!慶大人是遏必隆公爺的後裔、大學士,位極人臣的人,親臨前敵來和我們這群丘八為伍,為的什麼?為了效忠皇上,為了建功立業!我呢?自小兒就給聖祖爺牽馬出征,經歷過和布通、大唐古拉山、青海雲貴,大小戰陣一百多場,主將有能耐,我立大功;主將窩囊,我立小功;我自己為主將,從來沒有吃過虧。原想的話,自古無百勝將軍,難道上天要全我張某人?也還想帶著和我滾打出來的這些弟兄,有個好結果。又想,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這一仗利索打下來,面面地棄戈還山頤天年。這裡除了阿桂,都是跟我幾十年的人,憑本心說,我的話有假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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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恐怕我未必能如願的呀……」張廣泗輕輕坐了回去,「莎羅奔男,全族不過五萬人上下吧。我呢?三路接敵軍馬合下來就有七萬人,還不連輜重、糧道、醫藥、倉庫守軍……打下一個堡子,常常連敵人影兒也不見,就要死上百人,燒幾間茅草棚子,也算『功勞』奏上去,為的是大家平安,好生把仗打下來,慢慢補皇上高天厚地之恩……」他眼睛里突然涌滿了淚水,在燈下閃爍,「可現在呢?北路軍、南路軍,一個大仗沒打,逃兵合計有小七千人!這什麼仗?娘的,我這什麼大將軍?我怎麼打出這樣的仗?我真愧死了!」

鄭文煥暗自嘆了一口氣。他也是張廣泗的老部下,從來畏懼張廣泗,沒見過他這副模樣,想想這些誅心語,心中一片悵惘,擰了一把熱巾遞給張廣泗,低聲勸道:「大帥不必傷懷。軍事無進展,聖上焦急,有幾句責備話是常。岳老軍門——岳鍾麒在位,雍正爺一天七道旨,罵得他魂不附——照樣還是保全著!仗沒打好,是我們不爭氣。說句真話,這種鬼地方兒,能扎住營,能活下來就了不起了。我們竟是和這沼澤泥潭、山林老,和這鬼天氣打仗!莎羅奔是土著人,占著地利,這鬼地方也真像迷魂陣,樹林子里明明有人,圍住了,衝進去,連個地也沒有,連個屁影子也不見!莫名其妙就有人中了箭,箭的弓也找不到,尖樁子擺在泥潭裡,踩上去治都治不好……」他說著進金川之後的「戰事」,猶自驚魂不安,忽然意識到了點什麼,又正容說道:「但我覺得我們還是必勝算:總歸我們還是沒有大傷元氣,其實力超過敵人;如今深金川地域,兵士們已經悉了這裡天候氣象,可以說敵軍武裝備、訓練還是不及我軍,糧源更不能和我軍相比。只要真能尋到莎羅奔的主力,包圍了狠剿猛打,再沒個不贏的。我的這些見識是和下面弟兄們參商多次了,不知慶大人、張大帥有何布置,我們一定聽命赴湯蹈火。」「鄭軍門這話對!」慶復是戴罪立功來的,心裡比張廣泗格外急了一層,忙道:「天時人和我們佔了,地利也有一小半。我看可以一戰!」說罷看看張廣泗。張廣泗心裡雪亮,說到九九歸一,慶復是指揮不了這些兵的。他從來統兵打仗,都是獨往獨來,這次上下瞻對之戰,由於慶復攪到軍中,敗了自己要負一半責任,勝了慶復要奪去一大半功勞,心裡要多彆扭有多彆扭。但乾隆急於平定金川,並不理會慶復和他這點芥,竟在他的摺子上加批:「勿謂朕不能悉爾之心思,以為敗則由慶復為爾分謗,勝則可咎慶復前戰之失——朕已另告慶復,勝則與張廣泗同榮共貴,敗則與彼同失首級。爾之前功與此罪朕絕不共計!」勢如此,他和慶復也只好同舟共濟了,遂道:「慶大人與我同心同德,艱難跋涉到你南路軍,為的就是打,為的是早日克敵立功。鄭軍門的話我看有道理,不知諸位兄弟有信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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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沒吃飯,還是肚子里沒了草料?!」

「有!」

張廣泗留心到阿桂木著臉沒有答應,臉一沉正要發作,慶復在案下暗暗扯了一下他的袍角,冷笑一聲,轉臉問鄭文煥:「前頭我已經下令,把四門大炮全調到這裡,你辦了沒有?」

「回軍門,道兒太難走,昨天才拉來,炮筒都泥沙堵住了,才洗乾淨。還要等晾乾了才好使用。」

「用火烤乾!」

「喳!」

「糧食蔬菜缺不缺?」

「回軍門,不缺!」

「葯呢?」

「不缺!」

鄭文煥見張廣泗臉上放,知道他要決策下令,忙命:「在木圖跟前再掌幾盞燈!」張廣泗大手一揮笑道:「我閉著眼也知道小金川周圍地理,要木圖做什麼?不用!」

「慶大人,大帥!」一直沉思不語的阿桂突然抬起頭來,說道:「標下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嘛。」張廣泗鐵青著臉,子向椅背一仰說道。

「喳!」

阿桂似乎猶豫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鎮靜,「叭」地打千兒行禮起,說道:「如果不知己不知彼,這個仗仍舊打不好。我軍六萬,敵軍六千,十倍於敵,到現在沒有尺寸之功,值得好生想想。」他目炯炯看了張廣泗一眼。

「唔,唔?」

「我軍是客軍,北路軍走的旱道,南路軍走的全是沼澤,敵軍是以逸待勞。我們不佔天時,至說不全占天時。」

「哼!」

「鄭軍門方才說,地理上敵我共險,」阿桂沒有理會慶、張二人滿面怒容,款款說道:「其實我們只是能在險地落腳圖存而已,本談不上『共險』。前天,莎羅奔部落里一個老頭子,刺死賴湯將軍部下一個崗哨,派四十個兵去追他,天化日之下讓他逃進山裡,追進去的兵十幾個,只有四個出來的,上還纏著毒蛇——這似乎不能說是『共險』吧?」他掃視著目瞪口呆的鄭文煥、紅頭漲臉的慶、張二人和一群低頭不語的軍將,倔強地咬了咬牙,繼續說道:「我不曉得莎羅奔部落里現在怎麼樣,但我軍現在士氣不高,這裡是水路,逃不出去,軍報里說的,北路軍每天逃兵幾十個,軍法司殺人殺得手了,改為在軍中服苦役!士氣不高,厭戰思鄉,這怎麼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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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復早已氣得手腳冰涼,見他還要說,「砰」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扠出去!」「別忙,他說下去!」張廣泗心裡已經起了殺機,反而定住了心,格格一笑說道:「聽聽也有好。」

「標下遵命!」阿桂又拱手施禮,竟一轉大步到木圖旁,在沙盤上撿起鞭子指點著,說道:「這裡和雲貴不同之,在於雲南多是旱路,利於地兵士行進。這裡和青海相比,青海地勢還算平坦,便於騎兵運各方策應。我軍現的位置在小金川東七十里,四十里水路不能通舟楫,要蹚著沒膝的泥潭行進,有的地方陷人陷馬十分難走。三十里山路,炮車要走三天。我們大隊人馬一,小金川鎮上男搬家都來得及。駐紮小金川,我們的糧餉運送就更為難辦。北路軍也是一個道理,要過七天大草地,打下大金川一座空城,又一時和小金川我軍形不犄角之勢,容易被莎羅奔分割各個擊破,而且退路毫無指……」

他畫出這樣一幅可怕的畫兒,眾人都打心底冒出一不可抵的寒意。但仔細思量,阿桂的話竟都是他們日日思慮、又不敢出口的話。鄭文煥心知阿桂說的句句是實,但他久在張廣泗威之下,俯首帖耳已習慣,既不敢違拗張廣泗,又為阿桂擔心。就是阿桂,也是帝心特簡,特旨授為副將的要員,也不能輕易開罪。眼見將軍們一個個被他說得噤若寒蟬,張廣泗脈俱張,立刻就要雷霆大怒,急得手心裡脖項上都是冷汗。輕輕咳嗽一聲,沉沉地問道:

「阿桂,你學問不壞嘛。是進士出?」

「回大帥,我是恩蔭貢生,賜進士出,由文改做武職。」

「是陝州獄暴的案子過後,改任參將的吧?」

「是。」

張廣泗從鼻子里嗯了一聲,語調變得又緩又濁,說道:「這麼說,你是文武全才了。聽你方才一席話,都是不能進取金川的意思。照你的想法,應該怎麼辦?」阿桂盯了張廣泗一眼,立時意識到自己已在極大的危險之中,他是極聰明的人,幾乎連想也不想,朗聲答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標下以為,先以小部隊佯攻小金川,大金川的莎羅奔必然回救,大金川空虛,北路軍乘虛而。那時,我們才能說得上與敵共險,從這裡正面強攻,莎羅奔也難以敵抵!北路軍由巡紀山親自經營,四川的糧庫都調盡了,他們不缺糧,大草地也不是過不去的,穩穩噹噹佔了大金川,全盤形勢就於我們有利了。小金川這邊現在正是雨季,七百里糧道上河湖叉,太難走,只能佯攻敵。待取下大金川,到了旱季,沼澤地乾涸了,利於運兵行。莎羅奔再大的能耐,被我三路大軍旺幾十里老林之中,四面皆是我軍,惟一的通道是終年積雪的夾金山,他不死即降,沒有第三條道兒好走!」他放下鞭子,面不改施了一禮,回到自己位置上,慶復因沒有細看木圖,聽得心裡一盆糨糊。他只覺得這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年輕人狂傲無禮,一點也沒把幾個上憲主看在眼裡,心中有氣,說道:「聽起來似乎頭頭是道。你方才講天時地利人和都於我不利。那麼,打下大金川,為什麼就佔住了天時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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