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十六時三十一分，省城紫杉擊俱樂部飛碟靶場。

太已漸漸西沉，將天際邊的雲朵染一片絢爛的橙。而原本刺目的經過多重的折之後也變得格外和，遠遠看去，那團熾熱的火球倒像是一個碩大的鴨蛋黃，紅澄澄地似能掐出油來。

對於飛碟擊來說，此時的天是一天中最適宜的。因為在照仍然充足的況下，你還不用擔心強烈的會刺傷你的雙眼。此外，寧靜而又麗的暮也能讓手進一種最佳的擊狀態中。設想一下吧：黑的靶盤掠過天空的，在晚霞前拖出一道清晰的印跡，此刻若你一發擊中，靶盤破裂，白的煙霧騰起，襯著橙紅的背景，那是一幅多麼令人陶醉的絢麗畫面。

鍾濟民非常能在這樣的境中手持獵槍，好好地過上一把癮，但這樣的願卻難以實現。

一枚獵槍子彈十五元，一個飛碟靶盤一百元——這是飛碟擊的經濟代價。這意味著鍾濟民一天的工資也不夠支付一次擊的費用。能夠玩得起這項運的人都是些既有錢又有閑的樂階級，這些人往往是些年紀輕輕的公子哥，他們穿著名牌，駕著名車而來，邊則免不了跟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子。這些人靶場一泡就是一天，上萬元的消費就像鍾濟民了支香煙一樣簡單。

他們有的是錢，而且他們的錢並不是自己掙來的——這是鍾濟民看到這些年輕人而得出的推論。

不過這些樂階級的擊技實在是難以恭維，十次中能有一次擊中靶盤已屬難得。當這種小概率事件發生的時候，公子哥旁的子們便會發出一片誇張的喝彩聲。鍾濟民就在這彩聲中皺起眉頭，厭惡他們破壞了擊場的肅穆氣氛。

擊是一項嚴肅的事，因為每一顆子彈的背後都有可能代表著生或死這兩種極端的選擇。這是二十年前鍾濟民在特警隊上第一堂擊課時，教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這句話便伴隨了他的半生。後來他轉業了一名擊教練，也總以此話作為他和學員之間的開場白。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充滿了娛樂氣氛的會所里，他也難以改變心深對於槍彈的敬畏緒。

所以他討厭那些人對於擊的遊戲態度，他認為那是對槍彈的一種。可是他又無力改變什麼，因為自己只不過是擊場的一個教練而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些令他厭惡的傢伙正是自己的食父母，自己的薪水就包涵在那一枚枚胡出的子彈中。

在擊場呆的時間長了，鍾濟民以經培養出一種特殊的能力：他每一個客人走進場的時候，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的水平。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在氣質，但他確實能看出來。說得盡量簡單一點：一個優秀的手本就能給人一種槍的覺——在肅穆的同時又充滿了力量。

鍾濟民對此已很走眼。所以那個人的影一出現在靶場中便立刻引起了他的關注。

那是一個形高大的男子，他穿著擊服，風帽扣在頭上，眼部則戴著一副大大的墨鏡。雖然看不清年齡相貌，但他筆直的板和行走時的力度卻更能顯示出此人一些本質的特徵。

他就是一支槍，一支鍾濟民一直期待看到的，會行的槍！

那支槍向著靶場走來，似乎存在著某種心靈應一般，他也很快看到了鍾濟民。兩個人的視線在瞬間對撞了一次，起了些許無形的火花。

鍾濟民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中了，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他無法想象那男子的眼神到底有多銳利，雖隔著墨鏡也能出如此攝人的力量。

男子此刻停下了腳步，他轉頭沖著不遠的一個服務生招了招手。服務生立刻殷勤地湊了過去，在男子前聆聽對方的吩咐。簡短的談之後，服務生向著鍾濟民所在的方位一溜小跑趕了過來。

「老鍾。」他興地招呼著，「你有生意了——那個客人點名要你去做陪練。」

對擊場的教練來說，給客戶當私人陪練無疑是一項差。因為這樣不僅可以在客人的擊費用中獲得提，而且自己也可以借實彈演示的機會過一把癮。遇到出手闊綽的公子哥，還常常會獲得不菲的小費。雖然鍾濟民對那些公子哥們從來看不上眼，但能夠提高自己的收總是件事。

而今天的這個客人顯然不是那些公子哥能比的。當鍾濟民聽說自己被那人點中做陪練的時候，心中竟有一種寵若驚的覺。他立即起，快步走上前去。那男子則停在原地，目送著對方步步走近，厚厚的墨鏡藏了他心中的緒，但卻遮不住他那專註之極的神態。

鍾濟民不太明白對方為何會如此認真的看著自己，他只是個又黑又瘦的中年漢子，著樸素，貌不驚人。不過他並未因此而失禮，主打著招呼說：「先生，你好！」

「你好。」那男子淡淡的應了一句，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人。他不僅戴著大墨鏡，還高高地豎起領，似乎有意不想讓別人看清他的容貌。

鍾濟民很想一睹此人的尊容，可是服務者的份讓他無權去窺探客人的私。他只是儘力去扮演好自己應的角。

「請問你需要什麼樣的指導？」他問道。

「我買了十個靶盤的卡卷。你陪著我打完吧。」年輕人說話間已邁步而去，鍾濟民則稍稍停留了片刻，從先前那個服務生手中領好獵槍和彈藥，然後趕幾步，和年輕人一同來到了靶場的擊區。

年輕人次搖晃著兩邊的肩肘，活相應的韌帶和關節。飛碟擊和靜態靶位的擊不同，需要有快速的反應和靈敏的肢作。從年輕人準備作的協調程度來看，他顯然不是一個生手。而他的目則一直凝視著遠方，此刻天際的暮霞愈發濃重，頗有幾分殘如的肅殺意境，這種覺和他心中的某種緒呼應著，竟讓他在一時間變得有些癡迷。

「先生，準備好了嗎？」鍾濟民的聲音在年輕人側後方響起。後者轉過頭，卻見教練正把那支獵槍遞給自己。

「請小心拿槍，子彈已經上膛。」鍾濟民非常鄭重的說道，「在擊之前，務必保持槍口朝向自己的前下方。」

年輕人把槍接在了手中，作練而輕巧。他帶著一副黑的薄紗手套，抓槍的姿勢亦堪稱完，他的整個人在瞬間和那支槍融為了一，互相激發出一種凌厲人的氣勢。

鍾濟民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早已看出那男子蘊藏著如冷槍一般的氣質，現在這氣質愈發明顯的迸發出來。他開始猜測這人應該當過兵，或者他和自己一樣，也曾經是一名特警狙擊手？因為當那人手持獵槍而立的時候，他儼然就是一個能夠判決生死的致命獵手。

不過那人並沒有按照囑咐把槍口指向地面，鍾濟民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槍口要衝下，不要平端著——這樣很危險。」

年輕人沒有理會對方，他甚至連頭也懶得轉一下，向天邊又凝視了片刻之後，才聽到他的聲音輕輕響起：「真正能控制住槍的，不是手上的姿勢，而是握槍人心中的想法。」

鍾濟民心有所。年輕人的話語進一步表明他是一個頗有境界的槍手，他想不出該怎樣去反駁對方，因為那的確是對槍的真正意義上的理解。他只好悻悻地掃視著四周，希沒有其他人看到這裡發生的違規行為。

「放碟吧。」年輕人此刻說道。

鍾濟民按下了控鈕，一個碟靶「嗖」地從發中躥了出來，在眩彩的暮背景中劃出妙的拋軌跡。當那道軌跡走至最高點的時候，槍聲突然響起，靶盤應聲炸開，騰起一片白的煙花。

「漂亮。」鍾濟民喝了句彩。作為一名旁觀者，他不得不承認這時一次完的擊發，無論從準確、時機把握、還是作的，各方面都無可挑剔。

年輕人只是反手把槍遞給鍾濟民，淡淡地說道：「上子彈，放碟。」

看來這是一個不願多說話的客人。鍾濟民在心中暗暗地分析著，那自己最好也不要過於饒舌，否則反而會讓對方反。可是他的如此湛，又何必要單請一個教練來做陪襯呢？

上好子彈的獵槍再次回到了年輕人的手中。然後便是碟靶飛出、槍聲響起、煙花散開。

年輕人的作迅速而簡潔，像是在完一項例行的工作一般。不知是天際的晚霞過於絢麗還是他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面龐。當九發子彈完的時候，他還是連一次頭也沒有回過。

九發子彈，百分之百的命中率。這樣的績令鍾濟民也難免側目。

還剩最後一發子彈了，參照先前的狀態，鍾濟民毫不懷疑年輕人將完一場完的大滿貫。於是他放出碟靶，靜待那煙花在暮霞中再次散開。

可是這次槍卻沒有響起。年輕人目送著碟靶劃過天際，形向定住了一般，毫無所。

「怎麼了？」碟靶墜地之後，鍾濟民詫異地問道。

年輕人終於轉過了頭，他的目從墨鏡後面出來，牢牢地盯在了鍾濟民的臉上。這樣過了片刻，他幽幽地說道：「這是最後一發子彈了。」

「是的。」鍾濟民無奈地搖搖頭，「可是你已經錯過了碟靶。」

年輕人「哼」了一聲，似乎在冷笑。「我對碟靶並沒有興趣。」他一邊說著，一邊又迴轉目看向天際。

是的。像他這樣的，對碟靶這樣沒有變化的擊目標早已厭倦了吧？鍾濟民似乎頗能諒對方的覺，於是他微笑著推介說：「本擊場還有野外狩獵的活項目，你需不需要驗一下？」

「殺？」年輕人搖搖頭，「你不覺得那本也是浪費子彈麼？」

鍾濟民無法理解對方的意思了，他皺著眉問：「那你還想怎麼玩？」

年輕人把玩著手中的獵槍：「對於一個槍手來說，人才是最好的獵。在你開槍的時刻，你一定能到他的恐懼、他的絕……他也有可能反抗，那整個過程會更加的刺激。當然，最重要的在於，你會找到你一個殺他的理由，當你帶著目的去開槍的時候，這才是一次真正完的擊。」

「這怎麼可能呢？」鍾濟民啞然失笑，「在現在的社會中，你怎麼可能有持槍殺人的機會？」

年輕人反問：「對著活人開槍，這是不是每一個槍手心深的慾？」

鍾濟民怔住了，他開始嗅到一不安的氣息。他沒有接對方的話茬，微笑著用盡量隨意的語氣說道：「先生，請把槍給我吧。你的擊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年輕人似乎也在笑著回答，「可我還有一發子彈，不是嗎？」

「你已經錯過了碟靶——請把槍給我。」鍾濟民愈發不安，他改變口吻，變得嚴肅起來。

年輕人卻毫沒有要槍的意思，他的手反而握得更。這樣鍾濟民有些進退維谷，他躑躅自己是否應該去強行繳過對方的槍：但現在子彈已經上膛，這樣做無疑是個非常危險的舉——萬一在爭執中發生走火，獵槍在場出霰彈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年輕人這時轉過了，和鍾濟民形了面對面的姿勢。然後他忽然問道：「你開槍殺過人嗎？」

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有些無禮和突兀，鍾濟民真想摘掉對方的墨鏡，看看那後面究竟藏著怎樣的臉。不過他還是勉力住緒，反問：「怎麼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殺人的理由，還有你殺死對方之後的。」年輕人說得很認真，語氣中倒沒有挑釁的意思。不過他轉之後，槍口便沖向了鍾濟民所在的方向，這讓後者到很不自在，他有些後悔自己怎麼接待這麼一個奇怪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