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醫院醫務科辦公室里熱鬧非凡。醫務科長坐在辦公桌後面，一臉無奈地看著面前的一群人。這些人自分兩派，一派言辭激烈，吵吵嚷嚷，另一派則言細語，苦苦哀求。旁邊的長椅上，南護士和廖亞凡並排而坐。南護士一臉淚痕，不時用紙巾揩著紅腫的眼睛，偶爾在面前的鬧劇中上幾句話。廖亞凡則氣哼哼地看著醫務科長，每當南護士開口，他就會衝上去幫腔。

醫務科長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指著廖亞凡喝道：「你給我老實點，你自己的問題還沒搞清楚，添什麼！」

廖亞凡蹭的站了起來，剛要回，就看到楊敏帶著方木走進了醫務科。立刻坐下來，把頭扭過去，抿著不說話了。

方木看著眼前的景，不由得心裏煩躁，著臉問廖亞凡：「你做什麼了？」

廖亞凡看了方木一眼，又倔強地扭過頭去，一言不發。

醫務科長看著方木，問道：「你是廖亞凡的什麼人？」

「我是的……」方木吞吐了半天，「怎麼了？」

「有個患者家屬投訴，」醫務科長瞪了廖亞凡一眼，「說廖亞凡有意待那個患者。」

「我沒有！」廖亞凡跳了起來，臉漲得通紅，「自己從床上掉下來的！」

「人家是個植人，都不了，還能自己掉下來？」

「我沒說謊！」廖亞凡一指南護士，「我當時在走廊里幫南姐來著，不信你問！」

南護士一臉為難，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小聲說：「還是再調查調查吧……」

「南姐？」廖亞凡又驚訝又氣憤，「你明明知道當時我在幫你……」

「你給我閉！」方木心裏更加煩躁，指著廖亞凡喝道。眼看醫務科長被另一群人糾纏得難以，方木轉問楊敏怎麼回事。

楊敏看看廖亞凡，表也頗為複雜。

「今天早上，有個魏巍的患者家屬投訴，說把患者摔在地上，額頭都磕破了。」

「魏巍？」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似乎一下子明白事的原委了。他又急又氣，彎下腰，湊近廖亞凡，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有沒有很你說過，不要去招惹江亞？！」

「我沒有！」廖亞凡有些驚恐地看著方木，子向後了，「你怎麼不相信我……」

「你還敢狡辯！」方木徹底火了，手抓住廖亞凡的領，「你讓我省點心行不行！」

廖亞凡的眼神從驚恐變為憤怒，再到絕，一把打開方木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醫務科。

楊敏喊了聲亞凡，卻沒回應，轉眼就消失在門口。楊敏跺跺腳，轉對方木說道：「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勸勸。」說罷就一路小跑出去了。

方木一屁坐在椅子上，心中仍是氣憤難平。醫務科長這邊的事態卻漸漸平息。聽上去，有個患者一直跟蹤拍南護士，被抓了現行。醫院打算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引來患者家屬的不滿和糾纏。

「那就這樣，」醫務科長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如果他拍的錄像里沒有過分的容，一切好商量；如果有涉及個人私的容，南護士，你自己決定如何理，行不行？」

南護士點點頭。

「好了，你們都出去。南護士，你看看錄像帶，有結論之後再通知我們。」醫務科長把患者家屬都轟出門去，然後看看方木，「至於你……你先等會兒吧，我去調查一下再決定怎麼理廖亞凡。」

方木無奈，說了句麻煩你了就悶悶地坐在長椅上。

南護士眼淚，坐到辦公桌后開始查看錄像帶。啟攝影機之前，看了方木一眼。方木沒作聲，挪到更遠的地方重新坐下。

室重歸安靜，只能聽到攝影機里傳出的細微聲響。南護士專心致志地盯著畫面，生怕掉任何令人尷尬的影像。

方木抱著肩膀坐在角落裏，突然很想煙，剛拿出煙盒，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裏，又重手重腳地塞回去。

廖亞凡的愚蠢舉讓方木非常憤怒。一來，他毫不懷疑廖亞凡曾有意傷害過魏巍，對於這樣一個魯莽又暴躁的孩來講，為了替無辜的二寶出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然而，傷害二寶的是江亞，把怒氣撒在魏巍上是非常下作的行為，也是方木不能接的。二來，江亞是個極度危險，且報復心極強的人，如果他能把將魏巍治植人的醫生殺死，並反覆鞭，最後將其斬首的話，傷害毫無反抗能力的魏巍，同樣會引發他的報復機。方木讓廖亞凡不要去招惹江亞，更多是為了保護。

可是，廖亞凡怎麼這麼不聽話呢？

方木正在生悶氣，突然聽到南護士發出一聲驚。

方木循聲去，只見南護士怔怔地看著攝像機的視頻畫面，裏喃喃說道：「這……這不可能啊……」

他以為南護士看到了某些私畫面，剛要起離去，南護士卻抬起頭來看著方木，滿臉震驚。

「」方警……這……一手指著視頻畫面，「是我看錯了麼？」

方木心下奇怪，湊過去看著攝像機的晶顯示屏。畫面里是醫院的走廊，時間顯示為某日0點23分。畫面左側是醫務臺，右側是幾扇閉的病房。從位置上來看，當時拍者把攝像機放在了走廊的長椅上。

「怎麼了？」方木看了幾秒鐘，沒發現什麼異常，「哪裏不對勁兒？」

「你等等。」南護士已經回過神來，忙不迭地把錄像帶倒回去，時間變了0點21分。畫面上卻沒有什麼明顯變化，仍然是空無一人的醫務臺和走廊。因為是夜間攝像的緣故，畫面顯得幽暗，卻仍保留著良好的清晰度。隨著右上角的時間顯示一秒秒過去，方木的心跳逐漸加快。

南護士看到了什麼？

31秒過後，畫面上突然發生了變化。

其中一扇閉的病房門被打開了。隨後，先是一隻枯瘦的手探出來，旋即，半個子出現在門旁。

一個人向走廊里瞧了瞧，似乎在查看有沒有人經過。確定無人後，轉掩好房門，搖晃著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的作僵、機械，彷彿隨時可能摔倒。在深夜的醫院走廊里，人宛若遊盪的孤魂，很快就消失在畫面中。

方木到全的都凝固了。

那人走出的病房，正是219號！

足足愣了幾秒鐘之後，方木一躍而起，打開攝像機，取出其中的錄像帶揣進袋裏，來不及跟一臉驚愕是南護士解釋，疾衝出醫務科。

魏巍本不是植人！

那個把江亞培養第二個孫普，在現場留下案件編碼的，就是！

方木一路狂奔到住院二樓，站在219病房門前，他略略平復了一下唿吸，抬手推開了房門。

江亞並沒有在病房裏，魏巍側躺在病床上，面朝牆壁，只留下一頭參差不齊的長發披散在被子外面。

方木倚門而立，厲聲喝道：「魏巍，起來！」

魏巍毫無靜，一不地躺在床上。

「別裝了。」方木慢慢地挪過去，隨時提防暴起傷人，「我知道你醒著。」

魏巍還是沒有毫回應，靜臥的軀上甚至連起伏都沒有。

方木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把掀起上的被子。一掀之下，整個人都愣住了。

被子下面是幾個枕頭，而那頭長發只是一頂假髮而已。

魏巍不見了。

方木咒罵了一句，衝到窗邊向樓下張著。此時已近晚7點，住院部樓下卻依舊人來人往，方木來回掃視了幾遍，哪裏還有魏巍的影子？

方木想了想，掏出手機來撥打楊學武的電話，囑咐他立刻調查魏巍的背景，並追查的下落。代完畢，他又撥通了邰偉的手機，剛一接通，方木就噼頭問道：「上次讓你核實那無頭男的份，有進展麼？」

「我現在哪有信息查那個案子？還是先解決你這件事吧。」邰偉的聲音很急切，「我正想找你呢，這兩天我讓J市的同事查了一下孫普，有點發現。」

「什麼發現？」

「孫普是獨子，父親早亡，母親也在他死後第二年過世了。不過，據孫普同事介紹的況，我們發現他有一個往了很多年的朋友……」

「是不是姓魏？」

「咦，你怎麼知道？」邰偉有些驚訝，「不過，的全名沒查到。孫普死後，骨灰一直存放在J市的息園殯儀館，2006年的時候，有人以孫普親戚的名義，把他的骨灰遷走了。」

「遷到哪裏？」

「還沒查到。不過，有件事我覺得必須得告訴你……」邰偉頓了一下，「今天是曆十一月十三，是孫普的生日。」

曆十一月十三，節氣：大雪。

古人的智慧不可估量，幾千年前的先賢就已經把變幻莫測的氣候研究得清清楚楚。幾千年後的今天，這座地北方的城市上空已然雲佈，零星的雪花緩緩飄落。

所謂命運，是否也像這節氣一樣，不管歲月如何變幻，該來的，一定會來？

吉普車飛馳在城郊的公路上，前方一塊路牌上顯示，C市唯一的墓地——隆墓園就在1.7公里之外。

魏巍長期生活在C市，如果是將孫普的骨灰從J市遷走，最大的可能就是將其重新安葬在龍峰墓園裏。今天是孫普的生日，魏巍也許會在那裏出現。

夜中的龍峰墓園一片寂靜。方木把車停在空的停車場里，徑直來到墓園管理。敲了半天門，一個醉醺醺的看更人才出來開門。方木直截了當地提出要看墓位資料，看更人卻說資料庫的要鑰匙不在自己手裏，想查看，只能明天一早再來。

「再說了，誰大晚上的來墓地看墓位啊？」

方木無奈，又問2006年以後新建的墓址，看更人指指右側的一片小山，就躲進去繼續喝酒了。

龍峰墓園依山而建，山腳下是管理、停車場、焚化及告別廳，墓群則安置在半山腰。方木穿過停車場，在呈半環形排列的告別廳前匆匆而過。此時，告別廳里門窗閉，一片漆黑，門前的甬路上還有一些來不及掃除的紙錢，踩上去沙沙作響。

夜漸濃，風聲驟起。

走到山腳下，方木稍稍歇息了一下，就沿著水磨石鋪路就的甬路抬級而上。走到第一排墓碑前，方木用強手電筒照了照手邊的墓碑，看到上面的刻字依舊清晰，凹痕中的漆也未褪去，心想看更人的指示果然沒錯。於是就耐心地一排排查看起來。

這個時間，這種天氣，不可能再有人前來拜祭故人。所以，這片墓區里一片死寂，半點燈火也看不到。唯一能起到照明作用的，只有方木手裏的強手電筒。然而，方木卻毫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魏巍很可能就躲在這裏。

孫普曾有個朋友，方木雖然沒有立刻想到，但是得知后也不覺得特別驚訝。九年前，方木在調查J大系列殺人案時，曾多次到圖書館的資料室里查找線索。有一次，在走廊里等候資料室開門的時候，方木聽到孫普和另一個人通電話的聲音。雖然他已經不記得當時通話的容，但是憑直覺，方木也察覺到孫普在向對方解釋著什麼。現在想起來，能讓孫普如此急切地自證清白的，應該就是他的朋友。至於魏巍這個名字，方木肯定也在九年前聽到過。當方木在病房裏第一次見到魏巍時，卻誤以為這種似曾相識的覺來自於那個同名的作家。

一切看似巧合，更像是命中注定。

強手電筒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放出慘白的芒，那些被柱照到的照片和名字也反出詭異的各姿態。影斑駁中，凝固在墓碑上的面容彷彿生起來，似乎在責怪這個打擾了一夜清夢的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