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李輕嬋下意識地就想張口回答“七千兩”, 剛說出口一個字，見鐘慕期不悅地瞇起了眼，急忙停住。

　“只給你一次機會，答錯了就自己回去。”

　李輕嬋原本很確定的答案突然不敢答了, 手邊還放著剛買的那包餞, 待會兒還要去量形做新服鞋子, 萬一他把這個花費也算進去了呢？

　這麼一想, 那虧欠的可太多了，是求醫解毒的分就已經還不清了。

　莫名的失落將包裹住, 李輕嬋神一下子垮下來，渾泛著灰撲撲的沮喪氣息。

　鐘慕期察覺到了，眉頭一皺，道：“現在不怕毒發了是吧？”

　那還是怕的，尤其是那麼丑、那麼慘的死法。

　李輕嬋急忙振作起來, 也不自己胡思想了，揪著他袖子問清楚，“表哥你說的是單今天的，還是全都算進去？”

　見鐘慕期皺起眉, 似乎是聽不懂, 一腦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要是只算今日的那就是七千兩, 要是全部都算著, 那把我賣了也還不清……”

　這時候鐘慕期忽然就明白了平公主的心, 難怪知道荷包其實是給欣姑姑的時候會那麼生氣。

　他面無表地盯著李輕嬋看了會兒，毫不留道：“自己慢慢想, 但不管你選哪個, 不全部還清就不放你回姑蘇。”

　李輕嬋先是愣了一下, 仔細想了想，竟然覺得不回去了也不錯，喃喃道：“那就慢慢還好了……等我子好了，可以去做刺繡和抄書賺銀錢……”

　鐘慕期無聲地冷笑了下，視線投向還抓著自己袖的細白手指，將手指一掰開，“等你好了再說吧。”

　李輕嬋還沒聽出他的異常，回神，眨著雙眼跟他確認：“我好好吃藥，也不生悶氣，很快就能好了。對吧表哥？”

　“也許吧。”鐘慕期心里已有了別的主意，敷衍了李輕嬋一句，把桌上的茶水推到跟前，眼皮垂下，道，“真想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就自己去問孟梯。”

　李輕嬋是不敢獨自去那個冷的地下小屋的，隔著小桌瞅著鐘慕期，喊了一聲“表哥”，等他看過來，用討好地語氣問：“表哥，那我是答對了嗎？”

　鐘慕期沒理這話，把桌上茶水又往手邊推了推，“喝水。”

　“哦。”李輕嬋聽話地端起桌上的茶盞，在浮著綠茶葉的水面上吹了吹，氤氳水汽升起，將一張芙蓉面模糊起來。

　先是小口抿了下，確定不燙了，才放心飲下。

　放下茶盞后，李輕嬋端坐著，繼續問：“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雙沾上了水漬，將珠襯得十分明顯，潤泛著水，一開一合間發出黏糊糊的聲音：“表哥你說話啊。”

　鐘慕期泰然自若地移開視線，也飲了一口茶水，了，道：“明日再說。”

　“啊……”李輕嬋不大滿意，但這答案比起方才那句“你回，我不回”好了許多，至還是有希的。

　于是做乖道：“那明日再說吧。”

　怕待會兒沒了力氣，又說：“我歇好了，咱們現在走嗎表哥？”

　出了雅間，掌柜的竟然還在外面守著，見了兩人低眉順眼地問好，在前面帶路。

　一直送到馬車旁，見李輕嬋要上馬車，掌柜的立馬上前去扶，尚未到李輕嬋的角，便被鐘慕期擒住手腕。

　掌柜的腕間一痛，差點喊出聲來，好在及時忍住，手腕了幾下被放開了。

　轉頭對上鐘慕期寒潭般的雙眼，掌柜的心中一凜，急忙退開。

　這時李輕嬋一只腳剛踏上第一層腳凳，扶著車門扭頭往回看，有外人在沒法說話，就用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朝鐘慕期招了招。

　鐘慕期靠近，抬手給抓著，微微一用力就將送了上去。

　李輕嬋上了馬車坐好，鐘慕期也沒立刻跟上去，而是轉向掌柜的，簡單道：“再挑一套姑娘家的首飾送去公主府。”

　吩咐完他就上了馬車，車門合上，車夫揚鞭吆喝了一聲，便駛向了別。

　門口的掌柜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著手腕細細回憶了下，忽地“哎呀”一聲朝馬車方向追了兩步，驚道：“原來是個姑娘！”

　難怪長得那麼小，還粘著世子不放。

　掌柜的恍悟，急忙回到鋪子里讓人把最新打造出來的致首飾收起來。

　丫鬟疑，“不是才擺出來，怎麼就要收起來了？方才還有個小姐看中了呢。”

　“不賣了，主人家要的，多銀子也不賣！”

　“啊？”

　丫鬟疑，但掌柜的沒再解釋，只是在心里暗暗叮囑自己，以后不止要把公主的那份留著了，還得把年輕姑娘家的留一份。

　到別院時，侍繡娘已經候著了，顯然是提前安排好的，李輕嬋一下馬車就被迎了進去。

　別院倒也不小，亭臺樓閣該有的都有，就是下人了些，李輕嬋一路到后院，除了邊擁著的，幾乎沒見著別的什麼人。

　被領進屋里之前，李輕嬋不大放心地停住，朝繡娘抱歉一笑，轉小步跑回鐘慕期邊，抓住他袖，仰著頭悄聲道：“表哥，你可千萬不能丟下我走了。”

　鐘慕期任由做著小作，反問：“誰丟下過你？”

　李輕嬋微怔，揪著他袖低下了頭，眼睫緩慢地上下扇著，甕聲甕氣道：“以前出去踏青，小弟忽然生病，他們就把我丟在了城外，天都快黑了才想起來讓人去接我……”

　拖著的嗓音，這話聽著可委屈了，“要不是邊有秋云和旁的丫鬟在，我都要被嚇死了。”

　鐘慕期聽完未做什麼表示，只是出被揪得皺的袖，道：“我今日出來不就是特意陪著你的嗎？能丟下你去哪？”

　李輕嬋聽出他這是不會走的意思，但仍要他明說。

　“我不走，就去隔壁換個服。”

　鐘慕期保證完，李輕嬋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繡娘去了里間。

　里面正量著形，外面有人尋來了，傳話的小廝道：“是八皇子與方息庭方大人，看樣子很急，應當是聽人說見著世子了，特意趕來的。”

　鐘慕期本不想理會的，回去換服的時余瞟了一眼閉著的門窗，改了主意，道：“讓他們等著。”

　他換了服出來，聽侍說李輕嬋那邊還沒好，便獨自去了前廳。

　八皇子名趙曙，母妃是外邦進獻的舞姬，在朝中沒什麼勢力，慣常跟著四皇子趙曇站隊，跟誰都有點，又跟誰都不怎麼親近。

　這回來找鐘慕期是為了做說客。

　“不過是個外來的丫頭，就算與公主有舊，那也過去多年了，何必為了外人傷了和氣？”趙曙笑著勸說著，只是這笑浮在表象，讓人看著覺得發膩。

　他旁便是方息庭，胳膊折了一只用夾板固定著架在前，躬候在一旁，聞言未聽鐘慕期出聲，微微抬頭小心地朝他看去，謹小慎微道：“小已知道錯了，也被公主關了幾日，請世子網開一面，繞了吧。”

　“什麼繞了？不是好好的待在家中嗎？”鐘慕期慢條斯理道，“聽聞昨日還發了火，摔了兩盒胭脂。”

　方息庭頭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方念自被放回家就被他牢牢關在后院，生怕再出去撞進平公主手里。

　這姑娘脾差，了委屈就拿邊人和東西撒氣，昨日被他訓斥了幾句，順手摔了梳妝臺上的胭脂，不多不，正好是兩盒。

　只是這是大晚上發生在他府中的事，又是姑娘家的閨房里，鐘慕期是怎麼知道的？

　方息庭這麼想著，手臂泛起皮疙瘩，連頭也疼了起來。

　見他白著臉沒了話，趙曙眼珠子轉了轉，笑著打岔道：“姑姑向來不忍氣，要教訓誰都得弄得人盡皆知，子晏表兄你可就不一樣了，向來是懶得說話直接手……”

　他朝方息庭手臂上看了一眼，“方小姐也就推了那姑娘一下，現在方大人與方公子的手臂都折了，表兄也算是出了口氣，就繞了人家吧。”

　“你想多了。”鐘慕期淡淡道，對方家父子倆胳膊的事雖不承認，但也沒有明確否認。

　趙曙打量著他細微的表，心知他這是沒懲治到方念上還是不肯作罷，側目看向方息庭。

　后者在心中長嘆一聲，低聲下氣道：“聽聞李家小姐子骨弱，下府上正好有延年益壽、增強魄的千年靈芝，世子若是不嫌棄，下便將這靈芝送來，就當是給小姐養子的。”

　“靈芝……”鐘慕期默念了念，低笑一聲，道，“你去問我母親，若是消了氣我就沒什麼意見。”

　方息庭聽出他這是松了口的意思，忙作揖道：“是，多謝世子高抬貴手。”

　只是他依然高興不起來，靈芝本不是多重要的東西，但他說的那靈芝是先帝賜給方家老誥命夫人的靈藥，方老夫人看得很重。

　方念自己丟人也就罷了，如今因為這事要將靈芝送出去，那就累到了方老夫人上。

　因為當年榮裕郡主嫁進來得不彩，方老夫人一直就對有微詞，連帶著不怎麼喜歡方念，要是知曉這事怕是更不待見這母兩個了。

　在后宅待了多年的老夫人折磨人的手段多了，榮裕郡主還好一點，方念是真的要慘了。

　但平公主與鐘慕期的態度很明顯了，人家想要教訓的人就是方念，方府護著一日，就讓整個方家一起倒霉。

　想要平息這事，又要護住方念，也只能這樣了。

　趙曙與方息庭這一趟就是為了這事，談完了便要離開，只是離開時，方息庭走得很慢，似有話想問又不敢開口，最終在踏出正廳時停住了腳。

　他與趙曙告了聲罪，轉重新踏進廳中，一臉絕決，拱手道：“敢問世子那李家小姐現在況如何？可有蘇醒？母親去的早，孤苦一人實在可憐，若是有什麼需求，世子盡管告知，下定竭盡所能……”

　他越說聲音越是凄切，頗有些疼惜的意思在里面。

　鐘慕期眼角微挑，神莫測地掃視著他，緩緩開口道：“還真有一事只能由方大人來做。”

　“何事？”方息庭面上一陣喜悅，急忙上前兩步，殷切切道，“只要能幫上李家姑娘，什麼事都行，世子盡管吩咐。”

　“我表妹子不適，不得刺激，還請大人……”鐘慕期拂了拂袖口，踱步從他跟前走過，目不斜視，語氣淡漠道，“請大人管好自家妻，還有，不要再擺出這副讓人作嘔的模樣。只要你們不出現在面前引不快，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方息庭的臉驟然失去，仿佛遭巨大打擊一般搖搖墜。

　鐘慕期視而不見，這時恰好有侍尋來，低聲與他說了兩句話，他便快步向外去。

　行至門口時也未多看趙曙一眼，徑直去了后院。

　趙曙一張笑臉落了個空，緩緩收起，看了看鐘慕期離開的方向，又朝著失魂落魄的方息庭嘆息道：“方大人真是至至深，馮姑娘泉下有知必然十分容。”

　他特意稱馮嫻為馮姑娘，而非李夫人，方息庭心口一痛，搖頭未回話了。

　兩人出了別院，府門口臨別時，趙曙突然想起似的，又道：“說起來李銘致大人似乎離京十余年了，前些日子我偶然聽到些風聲，有人了手腳想要這位李大人回京呢……”

　方息庭怔愣了下，神似哭似怒，半天沒說出什麼話來，最終喟然一嘆，掩面與趙曙告辭了。

　李輕嬋被繡娘拉進房間圍住，裳褪下，被從頭量到腳，好不容易量完，又被拖著挑錦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