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養居殿廊下, 侍奉的宮人瑟瑟發抖地伏在地上。

　偏殿殿門閉，里面時不時傳來打翻東西的聲音、陛下發怒的聲音，現在忽然又安靜下來。

　他們不敢問，也不敢走開, 只能跪在這里, 被迫承天子之怒。

　明明馬上就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了, 晚上布菜的時候，陛下和扶公子看起來都高興的, 怎麼忽然就變了天？

　偏殿里，扶容坐在地上, 秦騖俯, 著他的下。

　兩個人靜靜對峙，一言不發。

　——否則我馬上把你送回冷宮。

　——好啊。

　極其簡單的兩句話，但是在扶容說完之后，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秦騖百試百靈的威脅終于失效了，是扶容親口打破了它。

　秦騖著扶容的下，用力太過, 把他的下按出兩道白痕。

　扶容被他掐得疼，微微氣。

　良久, 秦騖開了口，嗓音沙啞：“你再說一遍。”

　扶容抬眼，平靜地著他，把自己說過的話重復一遍：“好啊。”

　秦騖俯下, 單膝跪在他面前，看著扶容, 從俯視變了平視。

　“我說, 我要把你送回冷宮。”

　“我知道。”

　扶容應了一聲, 想要推開秦騖的手，從地上爬起來。

　但是秦騖一拽他的手腕，就把他拽了回來。

　秦騖咬著牙，厲聲道：“把東西撿起來。”

　扶容的語氣毫無波瀾：“我不想吃藥……”

　扶容話還沒說完，秦騖就握住他的手，強按著他，讓他把掉在邊的藥丸撿起來。

　扶容手上沒力氣，手指松了一下，那顆藥丸就又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滾遠了。

　秦騖地按著扶容，讓他再撿一顆。

　這回仍舊是秦騖握著扶容的手，握得很，好讓他牢牢地把藥丸攥在手里。

　秦騖幾乎要把藥丸碾碎。

　秦騖低聲問：“為什麼不吃藥？”

　扶容偏過頭：“太苦了，不想吃。”

　他的回答很簡單，又有點孩子氣。

　秦騖頓了一下，周氣勢緩和一些：“就因為這個？”

　扶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還有……”

　秦騖皺眉：“還有什麼？”

　“還有……”扶容輕聲道，“我不想去陛下的登基大典。”

　秦騖剛剛緩和一些的面立即冷厲起來：“你說什麼？”

　扶容迎上他的目：“我不想去陛下的登基大典。”

　他舉起自己微微抖的雙手，眼眶微紅：“我生病了，我會捧不住玉璽的，我會把玉璽摔了，我會被罵，文武百都在，我不想被罵。”

　這是這幾日，秦騖總拿出來嚇唬他的話。

　扶容一字一頓、分毫不差地復述，可見他有多恐懼這些話。

　扶容眼前是滿戾氣的秦騖，再遠一些，便是秦騖的帝王冕服。

　帝王的威，幾乎得他不過氣來。

　秦騖皺著眉，握住扶容的雙手，試圖讓他的手不再抖。

　可是在秦騖到他的時候，扶容很明顯往后躲了一下。

　跟著，扶容整個人都發起抖來，秦騖一把按住他。

　秦騖確實沒有想到，自己平日里說了一句玩笑話，扶容竟然會這樣在意。

　扶容還是抖個不停，秦騖按著他的手愈發用力。

　秦騖有些不耐煩，用命令的語氣：“行了，別抖了，你傻了？連玩笑話都分不清了？”

　扶容搖了搖頭：“分不清……”

　他一直分不清。

　秦騖瞧著扶容慘白的臉，仿佛有一小刺，輕輕扎了一下他的心臟。

　他收斂了氣勢，低聲問：“那你想怎樣？”

　扶容不解，疑地看著他：“什麼？”

　秦騖正道：“不吃藥丸，你想怎樣吃藥？去登基大典，你想怎樣去？”

　扶容搖頭：“我不想吃藥，我不想去登基大典。”

　秦騖定定地看著他，收斂不住命令的口氣：“必須去。”

　扶容只是搖頭。

　他不想去。

　和之前許多次一樣，秦騖沒有看見他拒絕的作，更沒有聽見他拒絕的話語。

　秦騖正道：“不讓你拿玉璽了，你跟在我后就行，走路總不會摔了。”

　扶容堅持：“我不去……”

　秦騖眼底閃過一煩躁，自從做了皇帝之后，就沒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違抗他的命令。

　他的耐心被消磨得越來越。

　秦騖看著扶容的臉，下怒火，耐著子，繼續威利：“裳給你做好了，和朝廷大員一樣，和林意修一樣，去了才能穿新裳，和大臣站在一起，你不就是想做？這不是差不多？”

　扶容不為所：“現在不想了。”

　秦騖用盡最后一耐心：“扶容，你跟我五年，盼了五年，不就盼著我登基？你不去你能高興？”

　扶容看著他，卻問他：“陛下說話算話嗎？”

　秦騖頓了一下：“什麼？”

　扶容低頭看了看：“我沒有把藥丸撿起來。”

　秦騖順著他的目看去。

　扶容趁著他不注意，出手，把邊的藥丸全部得碎碎的，丟在地上。

　現在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不能把藥丸撿起來了。

　扶容的手指上全都是烏黑的藥材，看起來臟兮兮的。

　秦騖登時暴怒，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

　扶容認真地點點頭，他知道啊，不把東西撿起來，就要去冷宮。

　明日一早就是秦騖的登基大典。

　扶容寧愿連夜去冷宮，也不想去秦騖的登基大典。

　扶容等這一天等了五年，幾乎付出所有，卻在即將功的前一天晚上，選擇了放棄。

　秦騖沒有說話，扶容垂下頭，使勁了手上的臟污。

　他就知道，秦騖總是說話不算話，這次也一樣。

　秦騖厲聲道：“我最后問你一遍，你真不去？”

　扶容抬起頭，認真地點了點頭。

　“行，你不去，那我也不用憋著了，你的新裳也不用穿了。”

　秦騖甩下這句話，站起，回過頭，一把將那件正紅的服從桁上拽下來，差點把桁也帶倒了。

　嘩啦一聲，秦騖把這件正紅服蓋在扶容上。

　扶容被劈頭蓋臉砸下來的裳蒙住了腦袋，眼前瞬間覆上一重紅。

　他慢吞吞地翻著裳，尋找出路，好半晌，才掀起裳，從裳底下探出腦袋。

　怯生生的。

　扶容生得白，是糟糟地披著紅，整個人就都明亮許多，如同塵封多時的明珠一般，鮮活起來。

　秦騖垂眼瞧著他，結上下滾了滾。

　“我想著你當大臣，特意給你做了裳，讓你和他們站在一起，你不想去。”

　秦騖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一面說著，一面解開他的裳。

　“你不想穿這裳去登基大典，行，你最好永遠都別去，你就穿這裳在床上侍奉，我也不用顧忌了。”

　扶容試圖推開他：“我病了……”

　秦騖按住他，冷冷地笑了一聲：“怕什麼？你不是不去登基大典了？明日你下不來床，我親自回來照顧你，給你喂藥、喂燕窩，過幾日就養回來了。”

　扶容呆呆地看著他，似乎是被他理所當然的邏輯驚住了。

　秦騖手上作暴躁，扯了兩下，直接把扶容的帶扯斷了，扶容的裳還沒下來。

　秦騖直接攏了一下他上的紅，把他抱起來，丟到榻上。

　扶容摔在的被褥上，眼前卻一陣發黑。

　秦騖轉過，用手捻滅了紅燭，殿中陷一片黑暗。

　扶容還以為是自己看不清，了眼睛，從被褥上爬起來，就直接撞進了秦騖的懷里。

　秦騖站在榻前，俯靠近，把扶容給回去。

　秦騖僅用一只手就握住他的雙手，按在他的頭頂。

　扶容沒有力氣地掙扎，蹬著腳：“我……我真的難……”

　秦騖試了試他的脈搏，又了他的額頭：“別裝病，明日又沒你的事，弄一會兒，弄完了早點睡。”

　扶容地陷在被褥里，覺秦騖箍著自己的手越收越，秦騖的親吻雜地落在他的眼角、角、肩頸。

　扶容實在是沒有力氣，緩了緩神，輕聲道：“奴病了，陛下若是……若是忍不住，就去找其他人吧……”

　扶容話還沒說完，秦騖便忽然停下了作，猛地抬起頭，吼了一聲：“扶容，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秦騖地盯著他，眼睛像狼的眼睛一樣，在夜里也發著幽幽的綠。

　像是要吃人。

　扶容繼續道：“今日……今日是奴跟著陛下第五年，陛下也記得，五年了，換個人……陛下也該膩了，換個人吧……”

　一片黑暗之中，秦騖上的騰騰怒氣也沒有減。

　秦騖厲聲道：“錯了，明日，明日才是你跟我的第五年，你以為我為什麼拖到現在辦登基大典，五年前你怎麼說的？你說你會永遠陪著我，你現在在說什麼？你讓我去找別人？”

　扶容偏過頭，閉了閉眼睛：“很累很疼……我不想陪著陛下了……”

　秦騖像一匹狼，將獵在下，他不想讓獵跑，更不想讓獵死，只想讓獵臣服。

　他地盯著扶容，拱起脊背，蓄勢待發。

　床榻前帳子垂下半邊，窗外檐下掛著的燈籠被風吹，搖晃了一下，昏黃的燭火照進來，朦朦朧朧的，什麼都看不清。

　只有鋪在扶容下的紅濃烈刺眼，扎進秦騖的眼里。

　帳子里只有兩個人相對呼吸的聲音。

　扶容緩了口氣，輕聲道：“陛下，求你了……五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秦騖抓著他的手不曾放松，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五年，你以為你很厲害？”

　扶容眨了眨眼睛，除了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你真以為你很厲害？沒有你我就死了？冷宮里的管事太監，我早就打點好了，就算沒有你，我一樣能吃上飯，還能吃更多。”

　“你以為我沒你，我就在冷宮里凍死了？我自個兒有裳有被子，你來了，我還得把被子分給你，你只會給人添麻煩。”

　“你還以為，我真要靠你，才能把宮門打開？你以為沒了你，我連宮門都進不來？你當我是傻子，把寶全都在你上？我指你？”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秦騖的聲音，一句一句，擲地有聲，砸在扶容心里。

　扶容忘了上的病痛，眼前也一片清明，看清了黑暗中的秦騖。

　他抬起頭，雙微張，怔怔地看著秦騖。

　秦騖惻惻地道：“你以為你有什麼功勞？有什麼苦勞？整天來跟我要這要那？”

　“我說你笨得要命，你以為我跟你說笑的？你是真的笨得要命，只會給人添麻煩。”

　“五年來你出了什麼力？你連榻上都不出力，你還覺得你厲害？你是功臣？林意修哄你你也信？你和他能一樣嗎？”

　秦騖察覺到下的扶容沒有了靜，他也不，連呼吸的聲音都變得極其微弱。

　像是被鎮住了。

　“扶容，你還不乖點，整天想那些七八糟的事，想著鬧脾氣，跟我對著干，還讓我去找別人，你病傻了？我去找別人，你怎麼辦？”

　秦騖出手，覆上扶容的臉頰，命令道：“馬上把剛才的話收回去，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忽然，他覺掌心一片濡。

　秦騖的心稍稍沉了一下，他回過頭，把榻前的帳子掀開，讓廊外的燭和月照進來。

　在月的映照下，扶容的臉上一片水痕。

　扶容哭了。

　他躺在榻上，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哭聲。

　秦騖也就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哭的。

　或許是秦騖說他笨得要命的時候，或許是秦騖否認他整整五年的所有付出開始，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