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有個傘匠,自然方便了一村的人,自青竹的爹本益那時起,買傘修傘皆是找村頭家,不用去鎮上。本益念著大家都是鄉親,價錢收得公道,青竹延續了這個模式,因而他家院裏經常來些村裏人。尤其那些的姑娘婦人,花幾十文錢便可購得一把帶花的小傘,若在鎮上可絕不止這個價錢。
對於李蟬出現在此,阿媛沒覺得奇怪,本只是隨口添了一句問話,沒想到李蟬竟害這樣,這倒人不由得多想了。
阿媛這時便憶起來,李蟬倒是經常來修傘買傘的,因為阿媛家和青竹家都沒有圍牆,只有籬笆,所以對方院裏的事看得較為清楚。
從前未覺得奇怪,只道富家子更為俏,有了新花樣的傘便想瞧瞧。
如今見面上刻意修飾過的妝容,還有一打眼的裝束,配上含帶愜的笑意……阿媛驀地明了,只怕之前也不是單單為傘而來,只是今日不巧被自己正面撞上。
念及此,阿媛倒有些尷尬,惱恨自己為何要跟打招呼,當做沒看見,自顧自往前走了才好。
李蟬提步要走,忽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倉皇,斜眼見到阿媛提著的香燭紙錢,抬起如蔥玉指攏了攏鬢髮,訕訕笑道:「阿媛妹子是去燕子坡吧?與我回家是同路呢,我們一道走吧。」
阿媛只得應下,與李蟬並不識,怕沒得話說,一路尷尬。沒想到李蟬卻很快沒了剛才的赧,一路很是健談,阿媛只需應得一兩句話,兩人相談倒是融洽。
等李蟬將家姐姐在鎮上剛生下孩子的事兒講完,路已走到村中段,李家院子就在眼前。阿媛見李蟬講到姐姐的婚後生活時,眼中有難掩的喜,似是十分羨慕與的。
果然是紅鸞星,阿媛暗忖一聲。
兩人辭別,李蟬輕提裾,款步姍姍,推門進了自家大院。
凡是村中富戶,院子都比普通人家大,院牆也築得高,絕不會隨隨便便圍個籬笆。李家院子也是這般。
雖看不見里陳設,但見出的檐瓦、磚石、木料等,都比普通村戶好上許多。
阿媛接著往前走,娘的墳埋在燕子坡,走到村尾再過得一兩條溪便到了。
一路上看到不村民,都是或扛鋤頭或牽牛,往自家田裏去。
阿媛一一打過招呼。其實阿媛覺得自己與村民們算不上稔,雖然在同一個村子裏十多年,但覺得自己好像不屬於這個地方,或許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地方的。
阿媛不像村子裏那些碎的婆娘看見個人就能嘮叨,婆娘們見是個寡言的,自然不會主找說話,加之阿媛家現在不種地,與村民們也了農事上的流。
村頭也就青竹他們兩戶。阿媛算來,也就與青竹比較。小時候,和青竹倒是玩得很近的。
吳有德本來有幾畝地的,在阿媛娘死後,吳有德也懶得種地了,把田地放給村裏的王山泉家種,每年收了,收取一些糧食,夠他和阿媛兩人一年的口糧。
而吳有德,便拿著娘那些年辛苦做糕織布賺的錢去喝去賭。娘在的時候,家裏擺著的好些事亮堂堂的,一點都不像村裏小戶人家。吳有德拿去當的當,賣的賣,如今家裏是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
阿媛想到吳有德,心裏難,抬頭看,不知不覺已是行到燕子坡下了。
燕子坡上柳樹繁茂,野花盛開,一個個墳頭像白饅頭一樣嵌在偌大的山坡上——村裏歷代人的墳大都埋在這裏。
好多墳頭上都掛了紙,看來忙著春耕的村民們一早都來祭拜過了。
阿媛也很快走到娘的墳前。除了草,燃了香燭,擺好祭品,阿媛跪到墳前給娘燒紙。
整個山坡上也沒有別的人,阿媛便小著聲和娘說話了。
「娘,還記得我上回跟您講的宋明禮嗎?就是您走後,家裏來的那個秀才。等他中了鄉試,我們就定親了,到時候我帶他來看您。」
阿媛又添了些紙錢。
「吳有德那個混蛋,跟您在的時候預料的一樣,現在要把這個家給敗掉了。不過我把我的錢藏得好好的,他找不到。我賣糕點賺多,他心裏也沒數的。」
阿媛不信鬼神,但總覺得這樣跟娘說話,娘是能聽見的。阿媛不想講太多吳有德的事,娘會難過擔心的。
「娘,你別擔心。等我跟明禮訂了親,我就想辦法搬到鎮上住。我也是怕宋家父母嫌我是個孤單的,這才一直沒聽您的話搬到鎮上去。等婚事定下來,也用不上吳有德了。過個三五年,也許明禮都做了,我們說不定都不在枕水鎮了,吳有德要糾纏也糾纏不了,用些銀錢就把他打發了。」
阿媛說得爽快,但心裏面是揪著的。一切的計劃都是要宋明禮先考中舉人,若是他沒有考中,吳有德會不會因為無利可圖而反對他們的婚事呢?雖然他只是后爹,但現在沒有別的家人,按理,吳有德是有權給做主的。
阿媛不住嘆了口氣。
「娘,你總說家裏人一定會來找我的。可是都這麼多年了,要找的話,早來了……如今我也不抱這種希了,只要將來我和明禮過得好,我是從哪裏來的,我家裏還有什麼人,這些又有什麼打。」
燕子在低空中盤旋,阿媛知道,一場春雨恐怕又要來了。
待紙錢燒完,阿媛又與娘說了幾句道別的話,起見頭頂一楊柳新枝繁茂。清明時節有在房前或屋檐上柳枝的習俗,傳說能驅蟲辟邪,又或說是為了紀念某個名人。總之到得這日,確實家家折枝,戶戶柳,他年長出蔭蔭一片,或是今日無心之舉。
阿媛手摺下一段鮮的柳枝,打算也往自家屋檐上。娘曾說過,在真正屬於的那個家,每年亦都堅持這個習俗。誰人的柳枝來年鬱鬱蔥蔥,便是平安喜樂的好兆頭。
阿媛將柳枝放到籃中,提步從燕子坡離開踏上了回家的路。
果然,路才走到一半,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江南春雨悄悄然,阿媛撐傘,加快了腳步。
到得自家家門口,見青竹已歸來,正把他院子裏的制傘工往屋裏搬,雨天他便只能在屋裏做活兒了。
阿媛想提醒他一句,李蟬來找他……買過傘,又覺得自己多事,人家兩個有什麼事自然用不著傳話,若是驀地說出來,沒準兒青竹也要害臊起來。阿媛便沒開口,徑直往自家去了。
心裏想著,或許過不了多久,對面便要多出一位新的鄰居。李蟬俏的面容浮現在腦海中,這般容貌倒是與青竹哥相配,家中又富裕,不知道多人著做夫婿,想來青竹哥也是願意的。
阿媛想到自母親去后,青竹一直明裏暗裏對自己多番照顧,心中自是激。青竹二十歲的年紀,在村裏算不得小了,對他有這般姻緣阿媛亦是祝福。
只是阿媛心中亦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阿媛自己分析,大概是習慣了每天都看到的那番景象——要麼是青竹坐在院中忙碌,劈竹刨竹的聲音清晰地傳來,聽得多了,未覺得它噪,倒是和著清風鳥鳴盪出幾分韻律;要麼那院子便是孤寂寂的,只有落葉與小鳥來顧,偶爾有膽子大的野貓翻過籬笆去院子中玩耍,來買傘或修傘的人上一聲,見無人應答,便知道是主人早早地出了門。
若是青竹了親,這幅單調的畫面里就會多出一些容,一些彩。
大概就是這點不習慣吧,阿媛住心奇怪的。
天尚早,今日又是難得的節氣,阿媛自然打算去趟鎮上做買賣。
於是又往廚房中辦起來,在午前趕製出了一籃子糕點。
今日鎮上出門踏青的人甚多,還未走到橋市,籃中糕點已賣去十之**。阿媛看著剩餘的糕點,想到上次留給宋明禮的太,要不這次托那位門人老者捎帶些給他?不見面,只捎東西,應是不妨事的吧?想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阿媛調轉步伐往鎮西行去。
說起鎮西,倒有三妙。
一妙是月桂橋下的雙馥糕坊,終年只賣兩種糕點——帶著濃郁玫瑰香的豬油年糕和鬆香甜的芡實糕。
雖是只有兩個品種,店家手藝卻已臻峰頂。門口常有排隊等待開爐的顧客,偶爾長隊要排至月桂橋上。
阿媛自認手藝不錯,卻也未曾做這兩種糕點來賣,實在是雙馥糕坊盛名已久,不敢與之爭輝。
二妙是綾紗巷裏的鴻泰染布坊,這裏產出的布匹經久耐用,彩斑斕,尤其圖案眾多,最是耐人挑揀。婚時扯一匹「榴開百子」做被面,做壽時扯一匹「瑞鶴鳴祥」做錦袍,若家中有孩子呱呱落地,扯上一匹「添丁進寶」最是合宜。
阿媛籃子上常搭著的那塊藍印花布,便是多年前柳巧娘從這裏購置的。原是做帳幔之用,如今舊了,便裁下一段做蓋布。雖洗得泛白了,質料卻無半點破損。
還有第三妙,旁人聽來總覺得與前兩者不搭調,那便是在梅子潭旁佔了一大片地的梅詩社。
此刻已近晚飯時分,梅詩社中,大丫頭阿芹正著屏風上仿製的《韓熙載夜宴圖》發獃。
聽曲看舞才沒意思,幹嘛不把這些食細細描繪?都看不清他們吃的什麼……
從寒食至清明,冷食了三日的阿芹顯然對畫的關注點與眾不同,看著千古名畫,肚中竟咕咕作響起來。
「鐺——鐺——鐺」門響了三聲。
阿芹捂著肚子,慢騰騰地走出屋子去檐廊外開門。心道:「出門都不帶鑰匙,心讓我這得半死的人多腳,若是沒帶好吃的回來,仔細我把夜半攬香的活兒撥給你做。」
可待開了門,阿芹卻忍不住使勁眨了眨眼。
「阿媛,怎麼是你?!」阿芹霎時忘記了腹中饞蟲作祟,激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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