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扇之,玉嫵毫不知外頭有人在打量。
滿院僕從更是半點都沒察覺。
周曜便仍臨風而立,打量這座屬於他的新婚房,和妝臺前懵然未覺的。
因元后早逝,宮中無人照應,他其實很早就出來建府獨住了。只不過彼時年意氣,或是被乾明帝和太子拘到東宮讀書,或是往來軍營練練騎,或是隨軍出征率兵殺伐,一年到頭,在王府里的時日並不多。
哪怕在王府,也多住在外書房,甚踏足院。
這座閣樓在他而言也是陌生冷清的。
不過今夜,顯然有了些許不同。
周曜原是閑得無聊,打算過來看一眼就走,免得他白擔了娶妃的名聲,卻連方是何模樣都不知道。
這會兒真到了房跟前,目所及是在窗槅的喜紅窗花,掛滿游廊檐下的宮燈,綢緞裝飾的花木廊柱,新婚的氛圍終究讓人容。
房花燭,人,那是許多男人生平最得意的事。
而他……
春夜裏溫的風拂進窗檻,披散在肩的滿頭青,上的嫁已然去,只剩華麗的襯,勾勒出秀弱段。大抵覺得晚風寒涼,往這邊瞧了眼,旋即,伺候梳妝的丫鬟快步過來,闔上了那扇窗。
周曜的目就此被阻斷。
他愣了下,察覺久站后傷作痛,遂收回目,縱融漆黑夜。
*
翌日清晨,玉嫵在明亮天里醒來。
不得不說王府用的東西確實非別可比,這座喜床寬敞緻不說,上頭鋪的錦褥更是舒適,暮春夜裏睡著溫涼適宜,能令香夢沉酣。
玉嫵昨日頭頂沉重冠,婚禮上綳得骨頭都有些酸,睡醒后倒是神清氣爽,神奕奕。
因淮王病重不起,今日暫且不必去拜帝后宗廟,無甚要事。
遂從容起,梳洗用飯。
過後,徐司閨果真帶了後院僕從,到閣樓前拜見。
淮王為給廢太子求,了重責后,王府的屬侍衛撤換了不,後院的僕從也撤去了半數。剩下的人又因種種緣故置了些,如今除了做雜役的,能近前侍奉的人並不多,甚至不及敬國公府的半數,都由徐司閨管著。
是有品級的,行事穩重周全,並未因主君病重、新婦弱而有半分怠慢。
余者約束,自然也不敢輕慢。
玉嫵見們都恭敬規矩,暗自放心了不,禮后屏退旁人,只留徐司閨和嬤嬤在側,問了些起居上的事。
徐司閨獨自撐著後院,將先前掌膳掌寢等人的職責都撐在肩上,卻分毫不,回話時也條理分明。
玉嫵暗察言行舉止,倒覺如今的淮王府雖冷清寥落,卻也不像外頭傳聞的那樣了粥,大廈將傾。
問完了,徐司閨行禮告退,嬤嬤卻沒。
是元后戚氏邊的隨從,姓孫,是看著周曜兄弟倆長大的,在帝後邊伺候過許久,又頗淮王敬重,在王府里極有威信,連乾明帝都對高看一眼。
先前裁撤王府屬侍衛時,喬皇后沒暗中手,唯獨在院的事上有孫嬤嬤鎮著,半個人都沒塞進來。
玉嫵即便不知這些,瞧孫嬤嬤的沉穩行事,心中也頗敬重。
遂溫聲道:「嬤嬤還有事要說?」
「咱們王爺常年在外征戰,後院裏人不多,除了奴婢、徐司閨和方才那些人,便只剩兩位客人。昨日婚宴上的事多,們不曾面,如今殿下既得空,奴婢不妨將們請來,好與殿下相見?」
孫嬤嬤微微躬著子,半點都不倚老賣老。
玉嫵笑而頷首,「有勞嬤嬤。」
——婚事已,既以孺人之暫且擔了主母的份,自是該依份行事的。
不過既是見客人,總得有主母的樣子。
玉嫵從前懶散慣了,如今份驟轉,便時時記著當日在敬國公府學的那些規矩,將腰兒直了端坐在椅中,餘瞥見盤中擺著的糕點,也沒好意思去。
旁邊佛寶瞧如此克制,頗為不忍,湊近了道:「既不吃糕點,我去端杯牛茶吧?」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玉嫵自吃零,飯後半個時辰總要吃點東西才覺得踏實。
方才眾人行禮,又跟徐司閨說了半天的話,瞧著滿桌饞人的糕點卻不能下,著實磨人得很。吃糕點時若將碎屑沾在上,未免有失儀態,換牛茶就不用這些顧慮了。
遂笑瞥佛寶,給了個讚許的眼神。
頃,熱騰騰的牛茶端到跟前,外面孫嬤嬤也領著兩位客人走了進來。
領頭的是個年約十七的子,容貌極,量高挑,上穿著雲錦春,腰下長搖曳,行間婉生姿。手裏牽著的則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雕玉琢的一張臉,兩隻髻兒纏著珠串,笑瞇瞇的甚是可。
進了屋,兩人齊齊行禮。
「民江月,拜見鍾孺人。」高挑的子眼睫低垂,神間唯有客氣。
旁邊的小姑娘倒是笑得一團可,進門時就在打量坐在圈椅里的玉嫵,這會兒學著江月垂首施禮,聲音也是甜的,「民江嘉,拜見種孺人。」
說著話抬頭,見玉嫵也正覷,臉上便綻出甜甜的笑意。
笑容乎乎的,讓人想捧著臉蛋一。
玉嫵莞爾,親自扶起,命人賜座奉茶。
春風暖窗,香噴噴的牛茶令齒頰留香,玉嫵慢慢啜飲,同們敘話。
孫嬤嬤欠陪坐在側,偶爾應答幾句,言語間待江氏姑侄頗為禮遇,也陸續代了兩人的份。
*
江月的父親江威是北地頗有名氣的老將,淮王年從軍時便是跟著他歷練,從河西綿延數百里的商道最南端一路往北打上去,所向披靡。兩年前的一場惡戰里,淮王與江威兩路圍剿,直搗敵腹,雖說最後大捷而歸,老將軍卻因傷勢太重,命喪沙場。
江家世代忠烈,老將軍的長子與兒媳皆已戰死,膝下唯有次江月和孫江嘉。
馬革裹,姑侄倆哭得撕心裂肺。
淮王原就與們相識,又因老將軍臨終時特地叮囑託付,便下令將姑侄倆接回京城養在王府里,好生優待。
如今玉嫵既嫁了進來,孫嬤嬤為免主客生疏,失了禮數,特將姑侄倆請來相見。
玉嫵聽罷,裏的牛茶漸漸失了甜味。
的父親是文,外祖家除了小舅舅北上闖之外,家業基都在揚州。那地方是天底下有名的溫富貴鄉,富庶安穩,幾無戰事。
來京城后,時家與魏家也是書香門第,府中如今並無從軍的男兒,對於北邊戰事的所知所聞,與養閨中的尋常姑娘無異。
過慣了安穩富貴的日子,聽見這般闔家男兒皆為國戰死、染疆場的事,哪會不震撼?
玉嫵向小嘉里的目里,不自覺添了幾分疼。
旁邊江月溫沉靜,提及舊事時神也黯淡了幾分。
不過時隔兩年,似乎已過來了。
聽孫嬤嬤說了淮王的叮囑,便將手指絞著手帕,聲道:「王爺待我和嘉實在是很好。這兩年的萬般照拂不必說,先前我與嘉去先父戰死之拜別,那會兒戰事未盡,有人率兵襲,王爺捨命救護之恩,我們姑侄二人銘記在心。」
說話之間,眉眼神皆是溫。
到玉嫵的目時,又似猛然醒悟,描補道:「如今孺人既來了,我自會十分敬重。」
這話有弦外之音,玉嫵聽出來了。
有點詫異地看向對方。
據京城傳聞,淮王晴不定,喜怒無常,除了與廢太子的兄弟之極深外,甚待誰和悅。以他那樣尊貴的份,哪會隨便捨命去救人?
江月頗有姿,又跟淮王相識已久,特地點出此事,實在容不得人不多想。
不過那又如何呢?
即便江月跟淮王之間真的有瓜葛,如今也無從置喙。
畢竟他們兩人是舊,而不過是信國公府為泄私憤塞過來的而已——以淮王那般桀驁不馴的,倘若有幸病勢好轉,會不會認賬還不得而知。
就只恨陸夫人可惡,老皇帝昏聵,這般點鴛鴦譜。
玉嫵腹中暗誹,輕飄飄挪開目。
江月也沒覺得這話唐突,只管低頭擺弄發梢。
倒是小嘉乖巧,旁人說話時也不,只拿那雙漂亮清楚的眼睛打量玉嫵,等這會兒忽然陷安靜,便聲道:「孺人殿下這樣好看,嘉也喜歡。」說著,起湊過來,自袖中掏出個緻的蛐蛐籠,雙手捧到玉嫵跟前。
「嬤嬤說,殿下進門是喜事,理該道賀。這是嘉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殿下好不好?」
一雙小手捧著籠子,如同珍寶。
旁邊孫嬤嬤見狀,威嚴的臉上見地出慈笑意,笑問道:「這是夢澤哥哥送的吧?」見小姑娘乖巧承認,便向玉嫵解釋道:「夢澤是太……王爺兄長的孩子,跟很合得來。」
提到被廢的太子,的神稍黯然。
兩位皇子先後落難,孫嬤嬤想必是極難過的。
不過那黯然也只是轉瞬即逝,在宮闈一輩子,最知喜怒不形於。
玉嫵沒著傷心多說,只含笑接過那蛐蛐籠,聲道:「既是這樣寶貴的東西,我就先收著,你若是想它了,儘管來這裏玩,好不好?」
「好!」小嘉答應得歡喜。
方才那點微妙氛圍也在的笑容里煙消雲散。
*
見過江氏姑侄后,玉嫵就差見淮王本尊了。
孫嬤嬤做事極為靈,聽著玉嫵的話音兒便知其意,起道:「王爺重病在,須得靜養,故早前就下了令不許輕易攪擾。殿下稍安勿躁,奴婢去外書房瞧瞧,王爺若有神頭見人,自會來請殿下。」
說著,起去外書房。
江月瞧著時候差不多了,便攜孩子辭行,出門后不免問及病,去探。
孫嬤嬤回以須請王爺示下。
江月聽了,便牽著小嘉在隔牆駐足等候,眼底焦灼擔憂。
外書房裏,周曜這會兒正翻看兵書。
聽見孫嬤嬤的回稟,他不甚耐煩地丟開兵書,原想說不見人,想起昨夜花燭搖曳下那道裊娜單薄的影,終是克制住了,只淡聲道:「既是想見,就請過來。讓狄慎盯著周遭,別放旁人靠近。」
孫嬤嬤恭敬應著,又道:「江姑娘也提了好幾回,想來探。」
「不必。」周曜這回倒是乾脆。
跟前幾回毫無差別的回答,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孫嬤嬤知道這等境況裏外書房不宜放太多人出,便未再多說,自管應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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