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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賜轎》 第二章 鳳鸞雙喜轎

驚蟄多雨,萬復蘇。

廣記轎行連月不曾有生意上門,快揭不開鍋的杜杜老板只能在前院墾了掌大的一塊地,打算自己種兩棵小白菜。剛把鬧著玩的榮和二寶從犁頭上下來,院門就被人輕輕推開。穿著清水藍旗裝的清秀站在門頭,腦后松松挽一個發髻,如同一枝沾雨白蘭:“老板,我來請個喜轎。”

直起腰板來,剛想說話,一個穿紅戴綠的點痣婆已經黏上來:“哎喲,姑娘,你怎麼來了這一家?這一家的轎子可是出了名地貴,只賣不租。”

便有些猶疑,一雙剪水秋瞳在杜上流連,穿著雪白子黑學生鞋的腳也在門檻上收回了一半。鞋上沾了泥,似乎跑了很多地方。

了個懶腰,剛想說自己家不出喜轎,門口已經“嘀嘀”兩聲,開過來一輛漆黑發亮的小汽車。一西洋騎裝打扮的姑娘翻從汽車上輕捷地跳下來,順手將手套下甩給旁邊的司機,大步流星地走進門來:“你們家的喜轎,我全都包了。”

清秀微微蹙了柳眉,神經質一樣自言自語:“我總歸是要嫁給他的。即便我請不到轎子,赤腳荊釵我也要進他們家的門。”

“方清清,我在這里你想也別想!你爹是早些年的進步人士,要是知道自己上了十年新式學堂的兒嫁到那種宅門里給紈绔子弟做妾,泉下何安!”

頗有興致地著怒氣沖沖的洋裝姑娘,明明長著一張討喜的圓臉,卻偏偏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頭發是蓬松的自來卷,被亮晶晶的西洋發鈿住,俏皮可,和一英姿發的騎裝對比鮮明。

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目,司機已經先嗆了聲:“看什麼看,這是警察局謝局長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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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剛剛留洋歸來的謝局長掌珠,傳聞中七八歲就把男孩子攆到樹上痛哭流涕的清平鎮小太歲。而邊那位,就應該是自小在西式學堂讀書,謝大小姐的同窗好友方清清了。

謝小卷將一卷銀元丟給杜:“你們家的喜轎,一頂也不準出給!”

不舍地把銀元推出去:“兩位姑娘上別爭吧,我這里確實不出喜轎了。”

當晚是明月中天,許是月亮太亮,反而襯得天空黑一片,一顆星星也無。杜蹲在地里盯了毫無靜的菜芽芽半晌,再三確定沒有什麼明顯的長勢后嘆了口氣。他剛背過子要回屋睡覺,卻冷不丁看到有一道黑影閃過。

狀似無意,回卻如同鬼魅一樣撲近,出手快捷。前的人用手去擋,卻被牢牢下。杜瞇著眼睛,如同發狠的豹,全然不同于白日的安謐慵懶。手指一晃閃出,但下一秒下的人卻痛呼了一聲。

愣了一下,下意識松了手:“謝小姐?”

來人正是謝小卷,燭火下蝴蝶發鈿悠悠掛著幾,頗為好笑。略顯狼狽地整理了一下頭發,抬頭撞上了杜的眼睛。杜還沒有來得及發問,先兇過去:“干嗎下那麼狠的手?!”

早已經懶洋洋地蜷回搖椅:“警察局局長千金深夜來訪,總不會是察民吧?”

謝小卷郁悶了一下,“白天我已經盤下清平鎮所有的喜轎,除了你們家。我才不相信你們家沒有喜轎這種鬼話,哪里有轎行不出喜轎的?是不是方清清那丫頭給了你好讓你來騙我?”

突然來了興致,探起子撥亮了燈芯:“不如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死活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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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大小姐的手帕方清清,是清平鎮南繡鑼巷二十三號方家獨。父親是清末上過燕京大學的新派進步人士,游行演說時被彈片傷了,回鄉養了兩年還是傷重而逝。留下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在父親舊謝局長的照拂下也送去讀了新式中學,和謝小卷近乎于形影不離。十五歲那年謝小卷被父親送去留洋,而方清清因為三年守孝未滿不宜遠行,便留在了清平鎮。

方清清是孤子也繼承了書香門第的清高。年紀略大一點便不愿意接親友救濟,因著在新式學堂學得出類拔萃的洋文,接下了老師介紹的一個活計,為大戶人家的小爺做洋文西席。

登門授學那天剛好是夏季伏,知了在樹上得焦躁,方清清卻站在青墻烏瓦的門前躊躇不前。若不是親眼所見,決計不會相信清平鎮郊會有這樣的古古香的豪門大院,連謝家的白小洋樓都難以堪比。

將方清清引書堂,書堂前懸下一方水晶珠簾,只能影影綽綽看見簾外的形廓。侍微笑:“府里鮮接待客,夫人知道來的是位先生,礙于男大防,掛上珠簾,是姑娘的一番意。”

如此迂腐。

方清清覺得好笑,背撥了撥桌上香爐。卻聽見簾外腳步響,知道是自己的學生,便笑瞇瞇地轉頭:“isthatasunnyday,right?”

方清清以為自己的學生是個七八歲的頭小子,不想簾外的影卻頎長拔。蜀錦長袍映著水晶珠簾,潑出一片迤邐彩。青年男子的聲音清雅矜貴:“姑娘說什麼?”

方清清覺得自己的嗓子微微一滯,緩緩開口:“夏意正濃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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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作祈佑,家里也是沒落的貴族,昔日八國聯軍攻下京師,老太爺避禍南下,在清平鎮這樣的世外桃源偏居一隅之安。侍們管祈佑小王爺,過新式教育的方清清卻不卑不,只盡職盡責地從西法音標教起,再到洋文字母,簡單的單詞。祈佑是極有悟的人,學得也快。

直到又一年初春,祈佑突然生了病,府上便放了方清清兩個月的假,薪水照付。是小孩心,本來樂得輕松自在。只是沒想到沒去府上授課不過一日,每每在家中書案前抬起頭來,仿佛都能看見竹簾外祈佑瘦削的形。約覺得詫異,明明連臉都未曾瞧真切過,怎麼會產生這樣的幻覺?是夜,方清清做了夢。夢中書堂的珠簾卷了起來,祈佑轉過來,五清俊,眼神哀切。方清清猛然驚醒,心跳如鼓,卻又記不清那張夢中的臉。

兩個月后祈佑病愈,方清清重新府授課。祈佑在簾外練習書寫英文長句,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袖帶翻洋墨水瓶,沾染了一袖水墨煙雨。侍不在書齋,方清清幾乎是下意識地沖出珠簾,手拍著他的背。

祈佑用拳頭勉強堵住咳嗽,這才抬起頭來。

有些人,只消一眼,便刻進了心里。

那是非常清俊的一張臉,因為咳嗽還染著病態的紅。頭上的圓錦帽上綴著拇指大的一顆通碧璽,映著方清清自己的盈盈眼波。這深匿于鄉野的滿貴還留著發,那明明是們這些新式學生抨擊過的樣子,而祈佑仿若是從書卷里走出的清雋公子,讓人覺得他本就應該如此。

他看著方清清有些愣怔,似乎沒想到會從簾子后面跑出來,勉力一笑:“沒事兒,老病了。”子微微一偏,不錯痕跡地避開方清清的手,說句:“今日課罷,請先回吧。”便自去堂下休息。

客氣疏離卻又溫文爾雅,縱是無人。

方清清很快意識到,自己最初因為祈佑的一辮子產生的偏見有多麼可笑。他雖是舊式爺的裝扮,但跟那些整日因循守舊、不學無并不同。他本高門私塾堆出來的詩書功底很深,對史書記載的名人軼事、鄉野趣聞也可以信手拈來。他學習洋文也不是為了和洋人打道,而是為了遠方舶來的那些天文地理、商經律法的知識。更重要的是,他通達朗闊,對于各家所學毫無偏見,也從不擅表非議。似乎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觀點是他不能理解、不愿傾聽的。

他是故紙堆中跳出的錦繡人,窗子里進來,他便舒展開來舒舒服服地曬著。古與今,中與西在他撞出微妙的流,襯得其他人都黯然失。但方清清又覺得,當你想要徹底把他從這屋子里拽出來,又似乎有什麼東西牢牢拴著他的手腳,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一旦生了欣賞和憐憫,便也不遠了。方清清悄無聲息地墜了下去,贊嘆祈佑的學識,欽佩他的見地,先前他那有些可笑的陳舊儒雅的做派,如今也了讓人著迷的若即若離。他甚至還畫的一手好工筆,那扇面上的人娉娉婷婷,堆著云髻,也自拿了一柄小扇憑窗而立。再細看去,才發現那小扇上也畫著一個人。見喜歡,他便也大方贈給,說是不值什麼錢的小玩意。只是不肯落款,怕有些私相授的嫌疑。

一旦心里產生了變化,便不覺得這些規矩是鄙陋,而像是放陳了的書頁,著那人上的溫一下墜了這余韻裊裊的古典之里,過往自得于自己上的西式學堂,而今一襯,驚覺自己活得陋,竟將這東方土地里孕育的優雅丟棄得毫不剩。頭發長了,不再剪短,而是慢慢蓄長,那樣的自己似乎也很好看,更接近那扇上人,他應該也會喜歡。

到底跟古典人不同,清楚明白,若放在過去按門第論,跟祈佑本不會有集。即便是現在,若不主剖白心跡,為自己爭取,兩人也只有錯過。因此待頭發留長到可以扎垂肩兩才素手芊芊從珠簾里遞出一張紙箋,那上面舍棄了熱洋溢的西洋詩歌,帶著的溫愁緒憂傷地落下一句《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之間最玄妙的莫過于那一層窗戶紙,大著膽子捅破了,卻沒有想到是如此冷漠的結果。

次日方清清領到了賬房結的月錢,告訴不必再來。方清清百思不得其解,再三追問,下人才不耐煩地說小王爺有了新的洋文老師。不死心,換了繡花長,挽了頭發去看他。揣測這樣他會喜歡,要為自己再爭取一次。強打了十二分的勇氣向水榭書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歡聲笑語,簾是一名穿著式襯衫長的年輕孩,正拿著剪刀為祈佑修理頭發。方清清這才發現,祈佑額前的發早已經蓄長。一剪刀下去,長長發辮倏然落地。而他卻毫無惋惜之,只揚眉看著洋裝孩,笑意盈盈。

“聽說那是跟小王爺自定親的蘊敏格格,剛剛留洋歸來。”

“那服真好看,孩竟也能穿得那樣神。聽說小王爺學洋文也是為了,是嗎?”

方清清只覺得腦中嗡然一片,廊上裝飾的琉璃花鏡映出腐朽在裾里的殘影,仿若是那扇面上的工筆人,在這個時代只能被框在畫上。

原來祈佑不是不喜歡新派子,只是喜歡的不是。他將畫進了畫里,隨手賞一賞,就丟到一邊。卻從那紙面上掙不出來了。

想要狼狽離開,卻正對上祈佑剔的一對琥珀眼珠,沉如靜水地

謝小卷留洋歸來,幾乎認不出來方清清。昔年的方清清,穿天青馬蹄袖上就一折黑百褶,齊耳短發清新爽朗,說話做事大大方方,一笑出兩排健康的白牙齒。而今的方清清則打著桐油紙傘哼唱著昆曲,出手指出瑩瑩蔻丹,“這水紅還欠上幾分通,我要再去討些明礬來。”

謝小卷不自打了個冷戰,覺得眼前的手帕從骨子里換了一個人,不再是新開放的學生,仿佛是閨閣繡樓里飄出來的舊式鬼。謝小卷理所應當地去找老爹謝局長算賬,謝局長也無奈攤手,說早送去看過醫生,只說是心魔生的癔癥,心結不開,藥石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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