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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賜轎》 第八章 百川歸寂轎(上)

秋溪藏在山谷中的一方天地,四面環山,氣候幽靜。時逢冬的第一場雪,滿山滿谷都了一層霧蒙蒙的白。杜連夜獨自去山那邊的茶場打探萬漁言的消息,因為夜已深,不顧謝大小姐的不滿,將留在秋溪溫家借宿。

安排謝小卷的溫家下人溫玉,頭發在腦后墜一個烏黑亮的發髻,眉眼溫得仿佛是被一層薄云籠著的月。“委屈姑娘了,東家近些日子往隆平出茶,客房都被行腳住滿了,只能委屈姑娘在下人房里住著。”

房間是通鋪,住的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謝小卷一向不得熱鬧,看見對方溫可親更忍不住就握住了手:“不委屈不委屈,本來就是我冒昧打擾。”

玉親切地攏了攏謝小卷的手:“姑娘聲音好聽,長得一定也好看。”

謝小卷聞言有些詫異,卻看見手去扶旁邊的墻壁,這才猛然覺察原來面前這個子居然是看不見的。謝小卷下意識想要去攙扶,卻看見旁邊別的小丫鬟拼命使眼,才訕訕地收回了手。

玉像是知道眾人心里所想,只微微一笑就告辭離開。看見一回領皺褶出脖子上一道青紫的痕跡,謝小卷心里憐憫好奇,卻也不好去問,只能看著玉慢慢離開。

小丫鬟們呼出一口氣:“玉姐姐子好強,你千萬別在面前表現出來可憐。”

謝小卷有些奇怪:“不在這里住嗎?”

打頭的小丫鬟阿圓一副靈的樣子:“玉姐姐早就嫁人了,沒看見梳著發髻嗎?”

謝小卷眉頭微皺:“丈夫也真是的,明知道看不見還不照看著。要我是個男人,娶了這麼一個滴滴的大人,一定寸步不離地跟著,本舍不得磕磕的。”抬頭看見房間里眾人的古怪神,“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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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們沒人搭話,只阿圓低聲說:“姑娘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山谷中寒冷多風,聲音呼嘯著在窗外刮過,猶如狼嘯。謝小卷心里還惦記著杜,更是翻來覆去睡不著。那風聲中卻還摻雜著人的哭泣聲,剛開始像是強忍著,后來幾乎就是凄慘的哀號,間歇摻雜著男人的怒罵。

謝小卷認出了是玉的聲音,一骨碌爬起來就要披服。阿圓扣住了的胳膊:“夜夜如此,人家夫妻間的事兒,姑娘別管了,快睡吧。”

“夜夜如此?”謝小卷一下子蹦了起來,“你們家主人也不管管。”

正要往外沖去,但那罵聲卻終于停歇了。阿圓拉住謝小卷:“姑娘睡吧,今晚這算是停了,天大的事兒明天再說。”

但婢們一個個都睡不著了,披圍著爐火坐起來:“夫妻間的事兒,就算主人家也不好手。何況主家現在就爺一個人,爺更不會管了,畢竟是玉姐姐先對不起爺的。”

見謝小卷滿臉義憤的表,阿圓微微嘆口氣:“說來話長,玉姐姐本來還是爺名分上的妻子。”

秋溪地山谷,民風閉塞。多年前毗鄰的隆平通了鐵路,秋溪的茶業才慢慢興隆起來。溫家是秋溪種茶的大戶,只有一個獨子溫睦生得玉雪可,極為標致。小時候村里來的相師曾經看過溫睦的面相,慶幸其不是,不然又是紅世。

十歲那年,溫睦隨溫老爺遠行去杭州學習江南制茶之道,在街頭遇到了玉。那個時候才十五歲,是從揚州來的瘦馬商人豢養的姑娘。那時節揚州的瘦馬生意已經不好做,時值初春,天氣還清寒得很,上卻只穿一薄薄衫。杭州街頭的餛飩攤生意很好,瘦馬商就與他們拼作一桌。玉侍立在側,因為多日沒有吃東西,一頭栽到了地上。溫睦下意識地扶住了玉,想要喂吃點東西,卻被瘦馬商攔住:“沒磕破相就好了,若是喂胖了,誰還來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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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睦小小年紀,脾氣倒也烈:“這麼冷的天氣,你一口東西都不讓吃怎麼得了?”

瘦馬商乜斜著眼睛:“小小年紀管得倒是寬泛,你若是能買下來,自然想讓吃多東西就吃多東西。”

溫睦還想要再說,卻覺得一張溫潤手掌覆到他的手上。手指纖細冰涼,只掌心殘留一星的暖。抬頭是孤涼如水的目,卻漾出一笑意:“小爺好心腸,我不妨事。”

瘦馬商揮手將他從邊一掌拍開,不屑的聲音從嗓子眼里鉆出來:“鄉佬。”說完扯著孱弱的玉走遠了。

十歲的溫睦終究還是辦了件大事,他了父親此行所帶的所有大洋,來到了瘦馬行的所在。玉依舊是一輕薄衫,持著一柄薄扇站在臺上,掃視臺下的眼神卻是空茫的。一個瘦高的鼠須老頭剛喊過價碼就要把邊拽,劈空里卻響起一個孩的聲音:“三百大洋!”

玉詫然回首,眼睛猛然睜大。瘦馬商蹲在臺子邊緣,角咬著笑容:“喲,小爺還真來了!帶錢了嗎?”

溫睦將錢袋拍在瘦馬商腳下,跳上臺子扯住玉的袖子就要走。玉只覺得手上一燙,一如那天在餛飩攤上被給予的溫暖。

瘦馬商卻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小爺先慢行,人家剛才也給了三百大洋,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

子微,輕輕上溫睦握著的手:“多謝小爺,玉此生都當記得小爺的這番好意。”

眼看著手掌就要落,溫睦拽掉脖頸上的長命鎖在大洋上一塊兒推了出去。溫睦母親早逝,這塊長命鎖還是溫母早年命人用金子打了親自掛在溫睦脖子上。溫睦素來惜,然而此刻的眼神卻分外堅決:“十足金,這下可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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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用此行的販茶之資買了一個瘦馬,溫家一年辛苦盡付東流。溫睦回到客棧被溫老爺打得慘痛,偏偏咬一聲哭腔都不肯溢出來。玉看不下去,流著眼淚跪在客棧門口,自請賣抵溫家茶資。

溫睦一瘸一拐地挪到邊,因為先前被溫老爺打得狠了,本跪不下去。他才彎了膝蓋,整個人就撲在了地上。玉痛惜地要去扶他,他卻長胳膊拔去玉發間的草標,折了一半在自己的發間,一笑:“若要賣你,不若連我一起賣了,興許還能給我爹多賺個小廝錢呢。”

溫睦自小倔強,打定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溫老爺最終心玉便被帶回秋溪作為溫睦的起居丫頭。自那以后,玉溫香,紅袖讀書,一經七載,溫睦即將十七歲生日的時候,闖宗祠自行把溫玉添到了族譜上,算作自己的正房妻室。溫老爺生了好大一場氣,溫睦卻笑瞇瞇地端茶送水:“爹你也不想想,三百大洋買來的瘦馬,十里八鄉去哪里找這樣金貴的媳婦。”

爐子里猛然起一個火星,謝小卷聽得稀里糊涂:“難不是老爺不愿意,才強行將玉嫁給了別人?”

阿圓嘆一口氣:“老爺子氣歸氣,后來也就想開了。然而親前夕,玉在車站販茶的時候跟人私奔。爺不要命地去搶,雖然搶回了玉,但自己的一張臉卻被人毀了,玉的眼睛也不知怎麼瞎了,老爺驚怒加,一氣亡故。自那以后,大變,將玉嫁給了整個莊子里最丑陋無賴的賴子皮。因他是個天閹,脾氣古怪,玉姐姐一不順他的心他就……但怎麼說也是夫妻之間的事,旁人又怎麼好管呢,也不知道爺有沒有后悔過。”

聽完了故事,謝小卷卻覺得心頭像堵了一團棉花,再也睡不著。杜不在邊,這種堵心的不安越發強烈。披了服站起來走到庭院里,大雪已經厚厚積了一層,照得整個院子分外明亮。

謝小卷哈氣暖了暖自己的手指,隔著一重籬笆看見一個子坐在屋前的臺階上。裾早已經被落雪濡領沒掩實的地方出淤青,卻仿佛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只一地坐著。眉眼依舊是輕云出岫的,正是玉。

謝小卷正要走近,卻從東首主人院落里走過來一個年輕男人,謝小卷下意識就藏在了籬笆后面。只見來人不過穿著一單薄綢質寢,一張臉卻疤痕遍布,森恐怖猶如羅剎,只一雙眉弓優俊朗,能讓人琢磨出他過往的英俊模樣。

謝小卷第一閃念便是覺得有些可惜,若是杜在這里,許能懇求他用傾雪流玉使這人恢復舊時容,不知該是怎樣一個好看的男子。彼時寒風已住,來人踩落雪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這聲音在漫天輕飄雪的靜謐中分外清晰,驚得玉微微一抬起頭,投過來失神的目,試探著問:“爺?”

沒有應答,男人仿佛失了魂魄,徑直向玉走過去。謝小卷這才發現他竟然沒有穿鞋,一雙赤的腳在雪地里凍得青紫。他卻握住玉的肩膀,里念念有詞,繼而將輕輕納懷里,聲音仿佛夢囈一樣輕呼喚:“玉……玉……”

玉的眼淚從盲掉的眼睛中汩汩而落,回手輕輕抱住他的肩膀,努力住哭音溫應和:“我在這里呢阿睦。”漸漸被他抱,更是忍不住將整個側臉都埋進他的腔,“阿睦,我好好地在這里,我哪里也不去。”

謝小卷眼圈有些紅了,想來這溫睦和玉之間的故事并非下人描述的那樣簡單。無意驚擾有人,正想轉離開。那邊溫睦卻收了胳膊,得仿佛要將玉箍碎在懷里,玉已經不過來氣,整個孱弱得仿佛在寒風中抖的雛鳥。溫睦卻還是目呆滯、念念有詞:“你為什麼離開我……為什麼……”謝小卷凜然一驚,連忙跑上去一把推開溫睦,確認玉無恙后回就想教訓溫睦。玉卻死死拽住的胳膊,聲音焦急:“別驚醒了爺!”

然而終究還是遲了,溫睦眼睛慢慢涌現神采,下意識地問:“怎麼回事?”下一秒鐘他便反應過來,眼神中憤怒、慚、痛苦諸般神涌上瞳孔。玉哀哀地說:“爺快些回去吧,不要凍傷了腳。”

溫睦慘笑一聲,“你一定很得意吧,事過多年,我的離魂癥居然又犯了,還惦記著夢中來找你。”

玉的臉青白一片,強忍著淚意:“我知道,爺只是心里不痛快。”

溫睦時便有離魂驚悸的病,總是在夜晚時分于夢中起床游,是也,幾乎每晚都需要下人守夜。每每發病,下人不敢驚擾,只能將他牽引到床邊安他重新睡下。而自從帶了玉回府,守夜的職責便責無旁貸地落在了玉的頭上。

因為玉照料得當,溫睦的離魂癥已經有許久不發。但他十六歲生日那晚,卻突然坐起,不聲不響地將玉拉起來。玉尚在納悶,就覺得眼前一黑,頭上劈頭蓋臉地被溫睦蒙上了一塊枕巾。

玉又好氣又好笑,想要同以往一樣引導溫睦回床上睡下,誰知道溫睦卻將慢慢拉到堂前。庭院里月如水,溫睦扯著跪下,里念念有詞。玉這才反應過來是溫睦夢中同人親,正在做拜堂的樣子。彼時溫睦雖然年量卻足,劍眉星目芙蓉,很是標致好看。偏偏他子嚴肅倔強,最忌諱別人夸他貌,平日也很拿嫁娶之事同下人們開玩笑。玉便憋足了一肚子笑意,心想一定要記下細節,等明日他醒過來好好他。

正趕上夫妻對拜,玉陪著溫睦游戲一般地拜了一拜,正想著扶他起來去床上睡下,卻冷不丁被他掀掉了頭上枕巾,已然高出一頭的年將懷中。玉心中還在想著“原來是夢到掀新娘子蓋頭啊”,溫睦卻已經喃喃開口:“終于嫁給我了,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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