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退下后,崔珣繼續研讀李楹的卷宗,不知不覺,天已金烏西沉,六百下暮鼓從承天門響起,坊市喧囂漸退,崔珣合起卷宗,他輕咳兩聲,忽覺有些奇異。
那小公主不是急著想查出到底是何人殺的麼,費盡心思去換了鋌,為何整整一日都未出現?
他不由看向窗外,忽然門吱呀一聲開了,不是李楹,是啞仆。
啞仆將盛著熱氣騰騰的藥的青釉碗小心放在案幾上,然后比手畫腳,崔珣道:“讓你去辦的事,辦好了?”
啞仆點點頭,又比劃了一陣,崔珣默然:“你說,曹五郎的母親去世了?”
啞仆又點點頭,從他的比劃中,可以略微看出“不堪辱”、“上吊而死”的字樣,崔珣沉默無語,良久,才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啞仆走后,崔珣靜默良久,木窗沒有關好,凜冽的涼風從窗中鉆進來,冷的徹骨,崔珣嚨腥甜,他劇烈咳嗽了幾聲,案幾上盛著藥的青釉碗放的都有些涼了,藥散發著桂枝麻黃等藥材混在一起的辛辣氣味,崔珣端起青釉碗,準備飲下藥的時候,那撲鼻的酸苦味令他作嘔,崔珣未飲下去,而是將青釉碗丟棄一旁,轉而隨手提起案幾上盧司業所贈的葡萄酒,搖搖晃晃起,走到門前,推開了木門。
門外原來下起了大雪,雪花如柳絮一般漫天飄落,庭院白雪皚皚,純凈無暇,廂房廊下掛著的六角燈籠中燃著的燭影投在雪地上,為銀雪渡上一層和暈,一圓月掛在天際,與這寒夜白雪相互映襯,景如斯,崔珣披著白貂裘,盤坐靠著廊柱,他著飛舞的雪花,恍惚間,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年爽朗的笑聲:
“十七郎,這雪這麼大,咱們還是明日再比試吧!”
“你怕了?”
“笑話,誰怕了?比就比!”
雪花之中,年如松,劍如游蛇,周圍不斷傳來眾人的喝彩聲:“十七郎!曹五!好劍法!好!好!”
雪越下越大,雪花與銀劍的漸漸織在一起,崔珣著雪花,腔忽覺悶脹,這份悶脹讓他瞬間無法呼吸,崔珣劇烈咳嗽起來,他咳的厲害,蒼白臉上也染上一抹艷,瘦到嶙峋的手腕不由去抓地上的蓮花紋首酒注,但許是手腕無力,他抓了幾下都沒有抓起來,到最后,才勉強握住酒注提手,崔珣抖著手,也不再將葡萄酒倒金杯中,而是直接用酒注將葡萄酒灌口中,灌了幾口后,卻咳的更是厲害。
他咳了幾聲,卻還想再灌,只是握住酒注時,卻看到了酒注上的蓮花紋。
崔珣頓住,他抿了抿,也不再灌酒,而是如蛇蝎,嫌惡的將酒注遠遠扔到一邊,上披著的白貂裘因為沾上了酒注里灑落的葡萄酒,本來潔白無暇的貂已經染了紅雜,崔珣索又直接解開裘,力拋開。
白茫茫的大地,穿著絳紅常服的崔珣坐靠在廊柱上,掩袖劇烈咳嗽著,他著漫天的雪花,目虛無,似乎在過雪花,向遙遠的大漠黃沙。
雪花紛紛揚揚,月下,忽然出現一個撐著油紙傘的,上披著白狐裘披風,安安靜靜,腳步不快不慢,踏雪而來。
李楹徐徐走到崔珣邊,收起油紙傘,抖落一傘的雪花,然后瞧了眼地上灑落的蓮花紋首酒注,還有拋到一旁已經臟污的白貂裘,什麼都沒說,只是坐到劇烈咳嗽的崔珣邊,道:“我這里也有酒,你敢喝嗎?”
崔珣停住咳嗽,他平靜道:“有什麼不敢的?”
李楹的酒,是祭祀時的祭酒,李楹盤坐在崔珣邊,倒了一杯綠蟻新醅酒,遞給崔珣,崔珣一飲而下,李楹也端起金杯,飲了下去,一杯下去,嗆的咳了兩聲,崔珣揚眉看,嗤道:“原來公主不會喝酒。”
李楹老老實實承認:“我確實不好酒。”
崔珣獨酌一杯,他仰起脖頸,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他放下酒杯,對李楹淡淡道:“不好酒,又何必要喝?”
李楹瞥了眼飲完酒后低頭輕咳的崔珣:“你有病在,不喝藥,卻喝酒,與我又有什麼分別呢?”
崔珣聞言,倒是難得輕笑了一聲,李楹又倒了一杯酒,這次沒有一口喝下,而是細細抿了抿,李楹喝的很慢,崔珣則喝的很快,兩人沒有再多言,而是拿著金杯,盤坐于廊下,安安靜靜看著清輝明月,看著如絮雪花,一壺酒很快見了底,李楹抿下最后一口酒,忽道:“我昨夜去見了魚扶危。”
崔珣也開了口:“此人狂放不羈,憤世嫉俗,尤恨世家貴族,想必,沒說什麼好話。”
李楹道:“他說話的確很不客氣,但他告訴我,說我的死,改變了天下寒族的命運,也改變了大周朝的命運。”
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去看崔珣:“是這樣嗎?”
原來整整一日都未出現,是被這句話傷了心。
但崔珣眸中神依舊冷淡如水,他道:“是。”
李楹抿,苦笑:“看來我的死,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忽覺有些冷,攏狐裘,喃喃道:“我一生沒做過一件壞事,到最后,連死都能福澤萬民,這是我的幸麼?”
崔珣沒有安,只道:“大理寺送來了你的卷宗,如果你不想看的話,就不必看了。”
李楹握著手中的金杯,不管握多久,金杯上都不會出現如人一般的溫度,掌心金杯冷寒如冰,李楹扯了扯角,搖了搖頭:“我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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