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接盤

靠近城牆邊一條狹小的巷子裏，兩邊有些門臉，多是些落魄的人家。矮矮的竹籬笆是破舊暗沉的平房，此刻被圍得水洩不通。

淩軒引著我走進去，險些被人群扁。

“不是、不是我、我殺的、的人！憑、憑什麽帶、帶我回、回衙門！”一個量高大的壯漢被兩個衙差自後住肩膀，臉憋的通紅，說話斷斷續續，聽起來是個結。

咦，這武大郎，與我先為主以為的，相去甚遠吶。看來同人不同命，不能武斷視之。

此時的圍觀群衆，卻是嘆氣、指責、憐憫，議論紛紛，無人相信他的辯白。

顯然，怒殺夫□□的版本不脛而走，已經被坊間知悉且接了。

“哎！我說武大郎啊！你說說你！”一聲悉的嘆傳來，猩猩衙差穿著繃的服，正以搖晃的步伐從武大郎家走出。臉上倒是寫滿了痛惜，“你怎麽恨，你也不能殺人啊！”

恨鐵不鋼的語氣和大家夥的心態一致，都認為老實人默默接盤就得了，別打打殺殺破壞和諧社會。

武大郎醬的臉快要滴出來，翻來覆去就是幾句“不是我殺的人”，卻也沒說出什麽實質容。

猩猩衙差怒喝道：“你說你沒殺人，那你說，你昨晚去哪了？你為啥不在家？今早鬼鬼祟祟回來，收拾細做什麽？你要跑路啊？”

“我、我是要、要帶老娘走，離開、離開這鬼、鬼地方！不是跑、跑路啊！”

“走哪裏去，為什麽突然要走？”淩軒忽然出聲，朝前邁了一步。

猩猩衙差聽聲回頭，臉上立馬堆起笑容，朝著淩軒又是作揖又是弓腰。淩軒只擡擡手，低聲丟下句“破案要，無需行禮。”便將注意力再次投至武大郎上。

“快說啊，公子問你話呢！”猩猩衙差又喝一聲。

淩軒瞥了眼猩猩衙差，明明面清朗，卻散發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唬得後者立時住了聲，圍觀群衆也都安靜了下來。

淩軒俯，盯著武大郎，溫聲道：“你慢些說，說仔細了，才能洗你的冤屈，明白嗎？”

武大郎呆滯的盯著他，似有魔力安，面上紅竟退了些。他結滾，總算磕磕絆絆的講述起來。

昨日挑擔，行至衛府側門，就見一送藥的小廝在敲門，來開門的丫鬟正好要外出，武大郎瞥見拿著的竟然是自家婆娘喜歡的那條帕子，便猜到了故事走向。

“平、平日裏，我、我一下都、都嫌我髒……”武大郎說著說著開始哽咽，“卻給、給了那、那人，我、我就知道，定、定是又勾搭、勾搭上了……”

“當時約莫什麽時辰？”淩軒問。

“時、時辰？”武大郎恍惚，只說不到中午。

這倒是和昨日長隨旺男說的一致，衛峰確實是上午遣人通知的死者，約定晚上相會。

“那之後，你為什麽放下挑擔生計不顧，回鄉下找你老娘，還想帶離開呢？你又為何被村長扣了一下午？”淩軒一面問，一面招手，示意我們請來的證人出場。

沒錯，方才包子鋪中的馬姓大漢就是關鍵的證人，昨日未時之前，他便在據秋水縣二十裏地的鄉下見到了武大郎。當時，後者正跟人打架，村長趕來後當即將其扣下。

“我、我……”武大郎眼眶紅了，低下頭，似乎覺得沒臉見人，“沒、沒意思，人活著真、真沒意思……我、我就是想再去、去看一眼老、老娘。誰知、誰知隔壁那、那羔子又我娘種、種的果子，我氣急、氣急了才、才……”

武大郎說不下去了，如同被空了力氣一般，倒在地上噎。

事已經很清楚了。久知婆娘德行的武大郎夠了指指點點，那珍藏不允他的帕子，就是死駱駝的最後一稻草。

但比起奪人命，武大郎周的刺，只會紮向自己，所以他絕的丟下了生計，回鄉下再看老娘最後一眼。但隔壁鄰居果子的行為，又如人一幕展現在眼前，刺激疊生，他終是揮下了拳頭。

從時間線上講，在西元堂東家被勒死前，武大郎已經回到了鄉下，又被村長扣到深夜才放，已能排除他的嫌疑。而從作案手法來說，如何進客棧、如何下毒、為何勒死後塞進木箱，這些謎團解釋不了，也實在不能將兇手之名加之他的頭上。

“放了他吧。”我上前一步，輕聲道，“案件未了之前，可以限制他出城，但別抓他去牢獄了。”

淩軒正要點頭，武大郎倒耳尖聽見了，登時大力翻起來，直接掙開衙差的束縛，朝我撲了過來。

淩軒反應飛快，箭步上前擋住了我。

猩猩衙差被嚇了一大跳，忙吼道：“武大郎！你小子要幹嘛！”

可衆人擔憂的場景沒有發生，武大郎沒有行兇或者逃跑，只是眼眶紅腫著跪下了，啞聲道：“求、求求各位爺，替小人洗冤！也請、也請爺們為我那婆娘……討回公道吧！”

被如此背叛，還能記掛著。

一時間，衆人都沉默了。

***

從武大郎家離開，我和淩軒一時都沒說話。猩猩衙差陪在一側，小心覷著淩軒的臉，張了幾次，不敢開口。

淩軒沒有晾他太久，朝他看去：“說吧，是有什麽線索了嗎？”

猩猩衙差松了口氣，忙道：“是是，就昨天您讓我問我表弟那事，有眉目了。”

“哦？”淩軒來了些興致，“他怎麽說？衛峰為何會與西元堂東家吃飯？”

“衛峰答應與西元堂合作，賣地呢！”猩猩衙差一字一頓的說，自己也驚訝的。

醫館想要壯大，自己擁有藥田種植，能顯著降低藥材進價，低本。但秋水縣附近的藥田，都在衛府手中。往年東興號興盛，與衛府合作，雙方都能得利。但現在東興號都在關張崖邊，本需要不了那麽多藥田，故而這一兩年，衛府藥田均荒廢狀態。

崛起中的西元堂，不止一次來求合作，衛峰因其不擇手段不留餘地的迫東興號，從來沒給過好臉。

可就在三個月前，衛峰突然松了口，雖然條件提的苛刻，但這能為西元堂打通進貨渠道，因而東家仍親自登門，協商了十數次，終于談妥，這才約著昨天中午簽約。

“為什麽突然松口？”我很詫異，明明去年還為此退婚了自己喜歡的姑娘啊。

礙于淩軒份，猩猩衙差對我也變得和悅，立即答道：“卑職也不知道，問了旺男，只說衛峰自己也有些猶豫，但就是這麽吩咐的，沒說理由。”

“這倒有些意思。”淩軒抱臂思考，腳步也慢了下來。“衛峰既把與東興號的誼看的這麽重，一兩年藥田損失也沒放在眼中，怎麽就突然改變主意了？”

但這至解釋了昨日中午西元堂東家興致的來由，代表著心心念念的買賣要做了，自家産業又能壯大了，果然是喜事一件。

“可菜沒上全就停了……”淩軒看向猩猩衙差，“怎麽，簽約又不簽了？”

“是啊！您猜的真準！”猩猩衙差連連點頭，還不忘馬屁一波。“旺男說，昨天上午臨出門前，衛峰本陪著小妾呢，突然他去，差他趕往如歸客棧通知對方，契約暫時不簽了。”

“為什麽呢？不是談了三個月才談妥嗎？”

“是啊，旺男說當時他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尤其見衛峰還是笑著吩咐他的。”

笑？

想象一下，畫面怎麽覺有點詭異。

“旺男當時就想追問，不過小妾在房裏撒，嚷藥苦，衛峰就進屋陪著去了。”猩猩衙差搖搖頭，又自言自語，“我說昨個兒見他，咋一臉急，不過教訓幾句都懶得聽，氣的我又多說幾句。沒想到啊，他去客棧就為了這事啊！”

我和淩軒對視一眼，他先開口問道：“你昨天中午到旺男了？”

猩猩衙差忙不疊點頭：“是啊，卑職每天中午都會在這四條街上巡邏，昨兒中午還見老管家下轎子，卑職去攙扶的呢。哎，真是可憐人啊，他都站不穩了，臉上也沒多，那眼睛……就這還牽掛著病患，他抓著卑職的胳膊時，突然想起來忘了叮囑夥計，給衛家小妾的藥換了方子，熬煮時辰有變化，就央卑職去告知一聲。這點子事，哪值得央求啊，卑職還不就……”

我本對猩猩衙差意識流似的東拉西扯頗沒耐心，正待打斷時卻一怔，不由問道：“衛家小妾？”

然話一出口，答案就被我自己想通了，“哦，是了，衛峰直至現在，依舊將全家的診脈給東興號來做，自然包括他的小妾，這并不稀奇。”

淩軒梨渦旋起，看向我的目閃閃：“說的是。不過這就更奇怪了。他對東興號念至深，為何突又改變主意與西元堂做起生意？偏偏認真協商了三個月，臨門一腳竟變卦，難不耍對方玩呢？”

是啊，衛峰不是一貫重信守諾、言而有信的嗎，怎能幹出這種事？

被我和淩軒打斷的猩猩衙差有些惶恐，見我二人都沒再說話後，才又繼續講述。“卑職送了老管家進去，就轉往衛府走，路上正見旺男，一臉喪氣樣，卑職看的就來氣！家裏早把他贖出來了，他還非要給人當長隨，讓他去讀個書考個功名也不肯，明明又沒賤籍……”

“咳咳。”淩軒掃了他一眼。

猩猩衙差訕笑著了頭：“啊，對不住對不住，卑職一見我那倒黴表弟，就忍不住教訓……不說廢話了哈，就那個，嗯，然後卑職傳達了老管家的叮囑後，卑職就往西巡邏，他則往東去。當時卑職也沒注意，原來他就是去的如歸客棧。”

淩軒側側頭：“這個信息，為何昨天掌櫃未提？”

“哦，這點卑職也查問了，主要還是中午客人多，生面孔或者不常來的，掌櫃自會留意。但旺男是自家爺的隨從，偶爾也會來代主巡視，看看生意怎麽樣。所以掌櫃沒顧得上他，也沒留意他上沒上樓，昨日問話，也沒想起這茬來。”

而旺男實則擔負重任，進了客棧就直奔三樓。當時東家正在雅間踱步，見他來還頗有喜。其實當時已經晚于二人約定的時間，但畢竟賣方市場，東家自然也沒說什麽。

可等旺男講完，東家還是變了臉。

“我表弟說，東家氣的又是握拳又是瞪眼，他也覺得這事不太地道，又請句安就忙下了樓。離開客棧前，還聽見東家怒氣沖沖的掌櫃呢。”

旺男離開，東家才人上去撤走席面，也即，當時他還好端端活著。這番話也能和掌櫃的說辭對上。

那為什麽沒過多久，他又無聲無息死在了雅間中呢？

兇手，又是為何將他費力塞木箱，是為了掩藏他已死的事實，來麻痹衛峰嗎？兩個從未合作的英，簽約不反被爽約，若說一個幹掉另一個，倒還有些說頭。怎麽故事演變，卻是二者相繼亡了呢？

是東興號？可即便衛峰轉將藥田賣給西元堂，并不直接及東興號的利益，到底還在其他方面多加幫襯，東興號又怎會恩將仇報？再說了，昨日中午出現過的老管家一沒力，二有證人啊。

難道，還是同樣也出現過的盧四蘋？

“盧四蘋還沒回來嗎？你們分配人手蹲守了？”淩軒竟也想到了。

這個男人和我還真同頻，我心中咯噔了一下。

“盯著，盯著呢，說是去了隔壁縣訪友，卑職也派人追去了。”

淩軒頷首，目朝我掃來：“那現在，不如再去客棧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