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云鬟回到府中,不免便去給崔老夫人請安,正崔家長房一邊的人在陪著說話,見云鬟進,頓時許多雙眼睛都只管盯著看。
崔印的嬸子張氏將從頭看到腳,因道:“這孩子真是個有福氣的,一回京就能到儀書院去讀書,原本能進儀的,除了份要比尋常人高貴,還要看資質的呢,若差個一點半點的,也仍是不能夠的……”
帶過來的兩個媳婦就也點頭稱是,江夫人道:“也不用夸壞了,也不過是借了別人的兒罷了。”
張氏道:“那也是云丫頭有這福氣,才有貴人愿意借兒給呢,像是我們家里的幾個丫頭,也不過是隨便請個先生,只教幾個字罷了,跟云丫頭是不能比的。”
江夫人便只微笑,崔老夫人也點頭含笑。
忽然張氏又道:“不過既然云丫頭進了儀,那承兒是不是也大有機會進由儀呢?”
在座眾人都默然,羅氏道:“這個不必強求,只順其自然罷了。”
崔老夫人也道:“正是這個理兒。且進由儀,又那有你們說的這樣輕易?云丫頭不過是孩子罷了,尚可以任由別人松松無妨,然而承兒畢竟是男孩兒,若也借別人的兒才能進去,倒顯得咱們有些太下作了,何況承兒年紀還小,再大兩歲,我瞧著不用我們費心,他自己也就選了。”
張氏干笑了兩聲:“倒也是,還是老太太比我們更察些。”
云鬟只當沒聽見的,垂著眼皮兒自顧自想事兒,便聽崔新蓉問道:“姐姐怎麼不說話?倒也撿著儀有趣兒的事同我們說說呢?”
上回云鬟自宣平侯府回來,崔新蓉便特意去尋,探聽宣平侯府發生何事,云鬟并不肯同多說,只借口困倦打發了而已。
自從進儀,府眾人對的態度果然很有轉變,云鬟雖然不知,但卻不住有人私底下道:“本來是個外頭回來的丫頭,也沒人看重,誰知道竟能得恒王妃親自舉薦,在儀呆個幾年,若是名聲傳出去,自然便有好人家來聘,倒是想不到有如此造化。”
崔新蓉自也很是羨慕,只不過因是庶出,更是不著儀的門口了,又加上云鬟素來對淡淡地,崔新蓉不免便覺著云鬟故意冷淡疏遠,是以心中略有些不快,只不敢過分罷了。
此刻云鬟道:“其實并沒有什麼有趣兒的,不過是跟著學東西罷了。”
崔新蓉見仍是這樣簡單回答,便低下頭去,擺弄角而已。
江夫人見狀,不由笑道:“你妹妹撈不著去那好地方,眼地想知道,這樣心急,也是可憐見兒的,你好歹多跟說幾句又如何?”
云鬟傾道:“是。不過鬟兒因一心上課,故而并沒有留意別的。”
江夫人道:“你好歹去了幾個月,也須認得幾個相識的了?”
云鬟道:“約略認識幾個,同陳翰林、蘇學士家的兩位小姐略悉些。”
現如今,京恒寧二王的郡主,沈丞相家的小姐跟那位表小姐沈舒窈,以及六部中各尚書的小姐們,都在學院之中,這幾個朝中權宦的子,更是眾人“結”的對象,云鬟自進儀,冷眼旁觀,嘆為觀止。
對崔侯府的人來說,自然不得云鬟也能結識以上這幾家小姐,如今聽只提什麼陳翰林蘇學士,便齊齊無言。
云鬟豈能不知眾人的心思,故意如此而已。
說話間,外頭便報說崔承放學回來,崔老夫人聽聞,立即眉開眼笑,見崔承跑進來,便一疊聲讓到邊兒來,摟著不放,噓寒問暖。
崔承回了幾句話,因見云鬟也在場,便道:“姐姐,為什麼我聽人說儀書院里出事了,到底是怎麼樣呢?”
一時之間,眾人的目又轉到云鬟上,此刻云鬟正起,想要趁著崔承來鬧騰的當兒悄悄退下,猛然被這小子一聲阻住,便只好站定,道:“我并不太清楚,承兒若是想知道,就派人仔細去打聽就是了。”
崔承道:“你白在那學院讀書了,這個都不知道?我反而聽人說是發現了一死尸了,說的極嚇人的。”
崔老夫人忙念佛,又捂著他的:“快打住!說些什麼不好,偏說什麼犯忌諱的。”
崔承道:“我因知道姐姐在那讀書,故而才留意問的。”
云鬟聞言,不由看向崔承,卻見崔承正著,卻并不是頑皮胡鬧的神,依稀出一委屈之意。
云鬟瞥了一眼,便不再答話,只趁機快快地出了上房。
云鬟沿著廊下自回房去,想到崔承,心頭一聲嘆息。——先前因謝氏被休、故去,因此云鬟跟崔侯府上下人等,皆有些淡漠,前世在慢慢曉事、更知道了一些昔日之后,甚至有些暗中懷恨羅氏。
聽聞當初崔印休妻,再娶羅氏,都是崔老夫人一意主張的,甚至有的說,是因崔老夫人看上羅氏在先,故而唆使崔印休妻在后。
可雖然心有微詞,云鬟對這位繼母,卻只是疏疏淡淡罷了,不失禮數,卻也并不過分親近。
然而細細回想,羅氏其實對并未如何薄待,只因云鬟不主親近,也并不十分著云鬟,只盡其職責罷了。
因此對云鬟來說,雖然并沒有母親的溫暖跟呵護,但一應子該有的東西,也不曾缺什麼。
加上年紀越大,便更想開,心底對羅氏那種淺淺的恨意,最后不知不覺也都消散了。
至于崔承,他小時候雖有些胡鬧,但其實本不壞。
可對云鬟而言,印象最深的,便是崔承的“反叛”。
這種“反叛”,并不是對,卻恰恰是對著他最不該去反叛的那個人,就是他的生母——羅氏。
云鬟垂首正走,迎面見薛姨娘帶著兩個丫鬟而來,見了,滿面堆笑上前,溫聲道:“姑娘回來了?我先前聽聞都在老太太那邊兒湊趣,故而廚下又做了些點心要送去,你如何不再多坐一會兒呢?”
云鬟道:“困了,要回去歇息。”
薛姨娘十分,忙道:“必然是讀書太累了,到底是好書院,要學那些知書達理的大規矩,自然格外費神些,姑娘快回去歇著,我待會兒撿幾樣兒你吃的點心,丫頭再送過去。”
云鬟點頭,便別過薛姨娘,仍往前去,走了會兒,慢慢止步,回頭看向薛姨娘。
此刻崔承年紀還小,還并不覺得如何,然而再過幾年后,崔承漸漸地不肯再聽羅氏的話,母子兩人的竟越發生疏,不知如何。
可是崔承,卻對薛姨娘言聽計從,不管他如何發脾氣,只要崔姨娘安,崔承便會很快消氣,相比較他的生母羅氏,竟如薛姨娘才是他真正的母親跟正房夫人一樣。
云鬟目送薛姨娘影消失眼前,想到方才薛姨娘對自己關切的那些話,心中不由想:“自然未必真待見我,然而自從我回府,卻不似別人一樣奉違的,竟似真心真意為我好,直到如今尚且如此,怪不得人人都贊賢惠。”
原本云鬟不大理會這些宅之事,然而如今察覺薛姨娘的為人手段,不免想到當日謝氏在府中,——謝氏本是鄜州之人,又是小戶之家,忽然來到京城做這侯府的,頭頂有崔老太太跟江夫人兩座山似的,邊兒還有個能干的薛姨娘……
云鬟清晰的記得,昔年崔老夫人曾說過一句:“那個人,竟連薛姨娘的一半兒也趕不上。”
只不過可知謝氏并不想趕上什麼人?原本嫁給崔印,不過是慕那翩翩年,才華橫溢,故而想要鴛鴦于飛,白首偕老罷了。
誰知,所盼終究空,期的才子佳人,卻只遇上一個濫之人而已。
云鬟微冷一笑,自回到屋,便珠兒警醒些,留神表爺有沒有過府,倘若來了,便請他過來一趟。
誰知不必人請,將傍晚之時,季陶然便來了,依例先去見過了羅氏,便又跑來找云鬟。
才落了座,季陶然便說起儀書院里那死尸的奇事來,又對云鬟道:“我聽清輝說,當時妹妹也在場麼?可嚇到了?”
云鬟搖頭,心中盤算。季陶然又道:“聽說皇上都驚了,特刑部跟大理寺配合偵查,盡快破案呢。”
云鬟卻不理此,只道:“表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季陶然忙問何事,云鬟道:“你先答應我,絕不會把此事告訴第三個人。”
季陶然自然立刻答應了,又起誓。云鬟方道:“我想你去刑部走一趟,找一個阿澤的,向他傳個口信兒,就說……”停了停,才道:“讓他這半個月來,多看著他家的小公子。”
季陶然微驚:“他家的小公子,豈不就是清輝麼?”
云鬟點頭,季陶然睜大雙眼:“這是為什麼?莫非……是清輝有什麼危險?”
云鬟道:“不是,我只是覺著,白大人為人耿直不阿,自然得罪了好些人,我怕小白公子有危險罷了。”
季陶然盯著云鬟看了會子,忽然有些忐忑:“妹妹,你才跟清輝見過一面……怎麼就這樣上心他了?”
云鬟梗住,旋即笑道:“別瞎說,我不過是欽敬白大人為人,故而怕他的家人出事罷了,何況小心為上,不是麼?橫豎你只管把話帶到,阿澤會知道怎麼做的。”
季陶然撓了撓頭,方答應了。云鬟又叮囑:“切記的別把此事給別的什麼人,只告訴阿澤就是了……另外,也別阿澤說。”
季陶然道:“我只怕我不認得他,他未必會聽我的呢。”
云鬟道:“你只說是哥兒的意思,他就知道了。”
季陶然并不知云鬟的小名兒,聽了“哥兒”,便笑道:“難道是妹妹的名?我今兒才知道,好生別致。”
云鬟把盛點心的小碟子推到季陶然跟前,又珠兒倒了茶,才同季陶然又閑話了會兒別的。
次日,季陶然在上學之前便先來到刑部,那門口的侍衛見了他,便笑道:“季公子如何這樣早呢?”
季陶然道:“我找阿澤,他可在?”
侍衛面面相覷,不知他幾時竟也認得阿澤了,其中一個侍衛道:“我們是早上來替班的,尚且不知道呢,等我進打聽打聽。”
頃刻之間出來,便道:“在明德堂里睡著呢。”便放了季陶然。
季陶然因來過刑部幾次,倒也有些認得路,走走看看,來至明德堂。
室雀無聲,季陶然慢慢到了里頭,果然見一個年躺在榻上,季陶然才走了一步,那年便翻坐起,抬頭揚眉,手輕輕地按在腰間,一副蓄勢待發之態。
季陶然見這模樣,便笑道:“好厲害的手,你便是阿澤麼?”
阿澤因遠遠地看過他跟白清輝在一塊兒,便放松下來,復又懶懶躺下:“若是找清輝,自去白府,不要打攪我睡著。”
正要枕臂再睡,忽然聽季陶然道:“你聽完了我的話再睡不遲,我是替云鬟妹妹、是哥兒來傳話的。”
阿澤聽前一句的時候,還渾然不在意,聽到后面,卻騰地又跳起來:“哥兒?說什麼了?”
天氣漸漸炎熱,這日午后,雨落不停。
清輝坐在窗邊,看著外頭雨連線,不時有小學生從窗外跑過,因是下課時間,正都嬉戲追鬧。
然而清輝卻似看不見這些,只顧著那雨氣迷蒙,心中卻想著儀書院的那宗案件。
自從事發后,半月已過,雖然上頭催的,然而此案卻依舊毫無頭緒。
清輝雖有心去刑部探聽——主要是找嚴大淼,然而因上回跟白樘“爭執”,一時心里竟有些古怪,竟覺著不好貿然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