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電影節年年都是在首都星的一座海濱小島上舉行。

　在當地人心里,頒獎季無異于一場熱帶的雨季，每年到了這個時間，全世界的電影工作者就會蜂擁而來,像粘稠的、凄迷的雨水,沖走了小島上原本的靜謐與秩序。而這座無名島也變了燈火通明的海上明珠。

　電影明星本該在哪里都是稀有寶，在這里卻了海灘邊的碎玻璃,一點都不值錢。

　在海鮮餐廳吃牡蠣，你左手邊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的,就是影壇當紅炸子。下樓去買一罐啤酒,你邊排隊的就是知名大導演。甚至于在酒店搭電梯，很可能都會一整個得獎熱門劇組的主創給包圍。

　每天夜后，大多數人都涌向了豪華餐館、海邊的天放映和通宵達旦的慶功派對。于是海邊咖啡廳里的人變得了起來。年輕的服務員也適時地將桌上的咖啡單換了酒單。

　墻上的投影正在播放著晚間新聞。

　突然一個醉醺醺的男人站到了電視投影前，忿忿不平地說：“無聊！誰關心這些！”

　他用力地著控板，切換了頻道。畫面飛快轉換，令人眼花繚。顯然他并不真的想電視，只不過是酒上頭，借此來宣泄緒。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都紛紛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對方。服務員也嘆了一口氣。

　突然有一只手輕輕拍了拍那人的后背。

　“勞駕,可以將頻道調回去嗎？”

　那是一個人的聲音。

　手還停在控板上，男人更高聲地嗤笑道：“什麼啊？人也看政治新聞嗎？”

　他轉過頭，視線及到了一張面無表的臉。

　原來這人的個子竟然比自己還高,足夠俯視自己。

　穿著一件很簡單的黑T恤,大部分的五都被藏在鴨舌帽的影下,只能看到線條清晰的下頜,和一雙影里沉靜的眼睛——

　當垂著眼看他的時候，不知為何，罅隙里的目,讓人到心一涼。

　男人遲疑片刻，被酒麻痹的大腦好像清醒了幾分。

　這人好像有點眼，也許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

　已經到了邊的罵罵咧咧的話被迫吞了回去。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十分暴地按了返回，頭也不回地走了。

　松虞著落荒而逃的背影，平靜地笑了笑：“多謝。”

　又坐回到角落里，繼續若無其事地仰頭看屏幕，偶爾回一條信息。

　服務員過來加水，又一臉激地小聲對說：“剛才真是太謝您了，陳導演。這家伙就住在附近，一喝多了就喜歡過來鬧，我們都拿他沒辦法。”

　松虞微笑道：“這沒什麼，我本來也是要看新聞的。”

　服務員一怔，回頭看了一眼新聞頻道的容，立刻明白了什麼。

　此刻新聞里正在播放的容，正是S星大選的實時分析。

　【今天是S星的全民投票日。選民已在指定地點完投票，他們將選出500位選舉人……三天后就是大選日……獲得半數選票以上的候選人，即可當選本屆S星總督。】

　明明這只是一段最枯燥無趣的政治新聞，甚至沒有出現Chase那張英俊的臉，但陳導演仍然看得極其專注。

　而這位年輕的服務員也被幸福沖昏了頭腦，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上揚的角。一直強行忍到回到吧臺背后，才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給朋友發消息。

　【小艾：我磕死了！！這是真的！！！這就是！！！】

　*

　此刻距離松虞的新電影《灰燼以后》上映，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理所當然地，這部影片獲得了巨大的功。首映禮過后，影片的口碑就被徹底地引。從一部風口浪尖的話題之作，變了眾人口稱贊的年度好片。

　隨著影片正式上映，一系列的紀錄也都被刷新了——預售紀錄，開畫紀錄，單日票房紀錄。甚至于連票房檢測APP的下載量都沖上了應用商店第一名，因為所有人都很好奇，這部電影最終究竟能夠到達怎樣的高度。

　盡管今年尚未結束，《灰燼以后》已經以一騎絕塵的票房績，鎖定了年度票房冠軍。隨著影片的鑰被無限期延長，變長線放映，也有不專業人士預測，它將有希打破十年來的電影票房記錄。

　無形中，這就是一場集的狂歡，每個買了電影票的人都是締造神話的一部分。

　在這樣高漲的呼聲之下，星際電影節的組委會也不得不為它破了例：原本影片上映時間太早，并不符合電影節送審規則。但組委會卻主向松虞發來了邀請函。

　最終這部電影的確也憑借八項提名，為了本屆電影節的最大熱門。

　放在一年以前，不會有人相信，一位青年導演的作品，竟然能夠獲得如此殊榮。

　但是陳松虞這三個字，再一次改寫了帝國當代電影史。

　所有人都為到高興，只有一個人頗有微詞：

　那就是池晏。

　因為一件更為戲劇的事發生了。

　星際電影節的頒獎典禮，恰好和S星的總督大選日，撞在了同一天。

　這對于他們彼此而言，都會是非常有紀念意義的一天。但是很憾，他們卻沒辦法面對面慶祝。

　松虞回想起池晏在臨別時幾乎可以稱得上哀怨的神，幾乎想要笑出聲來。

　其實自從從S星回來，他們就一直于這種分居兩地的狀態，幾乎沒有完整地一起過一個周末。

　對于一對熱中的伴而言，這的確是太過煎熬了。

　又過了一會兒，低頭看手表，快到時間去看晚上的展映電影。于是松虞結了賬，將背包里的嘉賓證拿出來，慢慢往外走。

　咖啡館臨近電影節天放映的海邊沙灘。這邊的放映已經開始了，投影上飄忽的線，被海風吹拂著，照亮了沙灘上黑一片人頭。人人都凝視屏息，沉浸在另一個電影的世界里。

　放的正是松虞的《灰燼以后》。

　由于這部電影早已公映，主辦方就沒有再將它安排到主競賽展映里，反而每晚都在海邊排了一場天放映。但即使如此，仍然是場場滿，氣氛也異常熱烈。

　遠遠地駐足看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一個聲音喊：“陳導演！”

　松虞轉過頭，看到咖啡館里的那位年輕服務員小艾追了出來。

　孩子氣吁吁地朝跑過來，又鼓起勇氣道：“陳、陳老師，我……”

　才說了幾個字就卡住了，支支吾吾地著松虞，滿臉漲得通紅。眼神卻是亮晶晶的，不知是因為銀幕上的線，還是因為單純的仰慕之。

　松虞：“沒事的，慢慢說。”

　在異常溫和的注視之下，小艾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一團溫暖的火所照耀著，漸漸地安定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是、是這樣的，陳導演，其實我是個學生，也是影迷，電影節期間才在這邊打工的，我……我想做編劇，我想請您看一看我寫的劇本，可以嗎？”

　手指抖著，小艾舉起手中的閱讀，將它遞到了松虞面前。

　心想，這是自己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了。

　一個新人，居然敢向陳松虞這樣的導演當面遞劇本。想也知道，對方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此刻手邊一定已經堆了一百個劇本，每天不知道有多人在向獻殷勤，多個大項目向拋出橄欖枝。什麼本子拿不到？不可能還看得上自己一個學生作品了……

　但還是想要試一試。

　不僅僅是因為是陳導演忠實的，被的電影、被的故事所打。

　更是因為，小艾只能信賴對面的這個人。

　其實之所以會選擇在電影節期間來打工，就是想要借機認識一些電影圈的人。但短短幾天下來，已經到相當幻滅。

　原來大多數銀幕上冠楚楚的導演、制片人和編劇，私底下每天不是在咖啡館里夸夸其談地聊什麼“幾十個億的項目”，就是從各種慶功宴派對里出來，摟摟抱抱，喝得爛醉如泥。

　只有陳導演，每天都坐在這里，安靜地喝咖啡看劇本，到了展映的時間，就從背包里拿出嘉賓證，往電影院走——

　和所有那些浮躁的圈人都不同，是真的在電影節的氣氛，也是真的為了看電影而來。

　也只有這樣的人，能拍出那樣的電影。

　小艾繼續說：“我、我非常喜歡您的《基因迷》，看過至五遍。我知道這部電影是在您大一的時候拍的，我的劇本也是一個故事……”

　糟糕，這可真是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越來越磕，舌頭都好像打結了，越想要說出一句邏輯通順的句子，就越是困難。甚至不敢抬頭，害怕陳導演的眼睛里出現失和乏味。

　短暫的沉默里，視線越來越低，正如同慢慢陷低谷的心。

　直到看到另一雙手，從自己手中將閱讀接了過來。

　作很輕，但卻是十分鄭重的姿態。

　“謝謝你喜歡我的電影。”頭頂一個溫和的聲音說，“也謝謝你愿意相信我。”

　孩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對面的導演。

　就這麼簡單嗎？

　是的，就這麼簡單。

　一種難以形象的狂喜，席卷了的心。像是海邊一陣大浪掀來，讓一時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海里，還是被埋進沙子里，還是依然站在陸地上。

　幾乎快要喜極而泣了：“謝、謝謝您！”

　“這沒什麼，舉手之勞。”松虞對眨了眨眼，珍而重之地將閱讀抱在懷里。

　霓虹與大海，織一片瑰麗的，照耀著這張麗的臉。

　小艾心想：會永遠記住這一刻。

　那時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也將會因此而改變。

　帝國最負盛名的編劇之一，陳導演的用搭檔，就來自于這家籍籍無名的海邊咖啡館。

　*

　三天后，星際電影節的頒獎典禮如期而至。

　劇組所有人都坐在同一輛禮賓車里。

　尤應夢就在松虞邊，再一次拿出了鏡子，仔細地審視自己完的妝容。顯而易見，再怎樣見識過大風大浪，在這種象征著對電影人最高褒獎的場合，難免還是會有些張。

　松虞卻還認真地捧著一只閱讀。

　不心不在焉地問道：“你在看什麼？”

　松虞：“一個小姑娘發給我的劇本。”

　尤應夢：“……我還以為你會更關心Chase的競選。”

　算一算時間，大概競選結果也快出來了。但此刻車里的人都太張，誰也無心再去看新聞。

　松虞笑了笑，翻開下一頁，云淡風輕地說：“我覺得競選的結果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尤應夢看了一眼窗外。

　紅毯外烏一片，全是攢的人頭。排山倒海的尖和快門聲，遠勝于首映禮的十倍百倍。仄的鏡頭，迷的注視，都變了最亮的鎂燈，甚至于要刺傷人的眼睛。

　如此盛景，無一不在提醒著，這是星際電影節的頒獎典禮紅毯，全世界最高級別的電影節，最昂貴也最矚目的紅毯。而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匯聚在了即將打開的車門上——

　這輛軸出場的黑禮賓車里，坐著今年頒獎季的最大贏家。

　松虞和的人，在兩顆星球相輝映，共同站在最高點。

　共今夜的榮。

　“你說得對。”尤應夢說，“就和這個頒獎典禮的結果一樣，都沒有任何懸念了。”

　車門開了。

　最頂尖的名利場，化一條長得沒有盡頭的紅毯，被他們踩在腳下。這麼紅，紅得熱烈、壯巍、甚至是目驚心。假如富貴只是一場浮云，那也是夕時最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