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長長地吁了口氣，坐回座位沉思起來。所有的吏幕僚都在觀察著他的神，這一次的事非常棘手，一個理不慎，就要與當地土著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造更大的衝突。

這些橫山羌不隸屬於任何一方、而且連個完善的社會制都沒有，再加上各個部落間也沒有從屬關係，所以無論想從政治、經濟、或者文化方面與他們建立聯繫，都不容易。想找個羌人頭領坐下來談談都不知該尋何人。

可是雖無統一的領導，這些羌人卻很有些同仇敵愾之心，再加上當地三藩對他們縱容慣了，養了他們自大驕橫的脾氣，如今從劫掠中得了甜頭，哪裡還肯善罷甘休。

當地的地理，再也沒有人比這些當地土著更悉、也更能掌控的了。他們生於廝，長於廝，耳目無不在。不管是夏州還是府州、麟州，在這一帶都是堡寨式屯兵，一旦發生戰事，他們就不惜錢財地去賄賂籠絡這些橫山羌人。

除了橫山羌人本就驍勇善戰，這麼做是怕他們倒向對手，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各個堡寨之間相互通聯絡、傳遞報、輸運糧草，都離不了這些當地人的配合，否則他們一旦打起遊擊，下絆子拖後，那這仗就沒法打了。

考驗，這是楊浩擔任蘆嶺知府後第一個重大考驗。蘆嶺州能否立足，雖然險阻重重，卻並不是每一個普通百姓都有那個眼看到的，那種危機只有高層的幾個人纔看得到。而眼下與橫山羌人之間的衝突，對每一個百姓來說，都是切之痛。如果不能爲百姓們提供保護，給他們信心，很難說這些百姓們不會逃離蘆嶺州，變散落各的流民，甚至淪爲盜匪。

尤其是橫山羌人對往來客商下手之後，黨項羌人一方自然不擔心往這裡運送各種資，因爲他們不但與橫山羌人同宗周族，而且本擁有比建制散的橫山羌人更強大的武力。可是自府州和中原趕來的客商，卻不可能擁有強大的武力保護，蘆嶺州的商賈更是連些家將保鏢都不備。

如果這件事不能妥善解決，而且一勞永逸地解決，哪怕利潤再大，商賈們也不會再來蘆嶺州冒著死亡危險做生意，天下間有的是生意可做，何必來這裡冒險，楊浩的發展工商、於特殊地區建立‘特區’的計劃就要胎死腹中。

楊浩沉良久，慢慢擡起眼睛，沉沉地問道：“木團練。”

李岑是他義父，但是這層關係，包括他如今是黨項七氏之共主的份，知道者寥寥無幾，在旁人面前，兩人還須維持主從屬的份。楊浩一，李岑立即起抱拳道：“府臺大人。”

楊浩問道：“若我蘆嶺州與橫山羌人正面爲敵，你有幾分勝算？”

李岑目一凝，卻見楊浩雙眼只是盯著案上的旗牌令箭，並不他，他不知楊浩心意如何，只得照實答道：“大人，蘆嶺州民團甫建，自保尚嫌不足，還無餘力出征。不過，屬下的族人自吐蕃草原來投，這數千族人，個個於騎，又攜來大批牛羊馬匹，可以一用。而橫山羌人雖有近十萬之衆，卻是各自爲政、一盤散沙，最大的部族都不到一千帳，因此，我若出兵，除非橫山羌人結盟組團，推選共主，令從於一，形一支大軍，否則絕非我們的對手。”

楊浩目微微一閃，又道：“柯團練。”

柯鎮惡閃出來，抱拳施禮道：“大人。”

楊浩道：“橫山羌人慣於山地叢林中作戰，而你穆柯寨本是建在羣山叢嶺之上，亦捻山地叢林作戰。本府問你，若橫山羌人再於莽莽山嶺之中來襲，你能阻止他們再侵我蘆嶺州，殺我蘆嶺百姓麼？”

柯鎮惡叉手施禮道：“回稟府臺大人，下自穆柯寨只帶來十餘莊丁，而本地團練民壯時日尚短，若在莽莽叢林中與橫山羌抗衡對戰，目前……著實不能。不過，若只是防止他們侵我蘆嶺州，敵攻我守，咱們佔了地利，事先再於叢林中做些手腳的話，下有把握把他們阻在谷外。”

“好，很好。”楊浩慢慢擡起頭來，臉上出一沉沉的笑意：“方纔聽木老所言，黨項羌人來襲，實在是防不勝防。本想來……也是這個道理，只有千日作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既然如此，防不可守，那便去攻，諸位意下如何？”

衆員面面相覷，程德玄遲疑問道：“大人慾待如何？”

楊浩咬著牙沉沉一笑，說道：“以彼之道，還施彼。”

他立直了子，並掌如刀，斜斜向下一削，冷笑道：“柯團練負責防守，將我蘆嶺谷錘練的銅牆鐵壁一般，不容宵小竊。木團練負責進攻，主尋找與我蘆嶺州爲難的橫山羌人村寨。

如今正是秋收時節，以農耕爲生的，割走他們的莊稼，連糧種都不要給他們留下；以狩獵爲生的，給我放火燒山，把一切鳥，都趕到千里之外去；以放牧爲生的，奪其牛羊馬匹，我看他們怎麼熬過這個冬天。”

楊浩此言一出，有兩個人齊齊一驚，同聲說道：“府臺大人，萬萬不可。”這兩人一個是程德玄，另一個卻是範思棋。

楊浩一副波瀾不驚的表，眼皮微微一，向程德玄問道：“程大人有何高見？”

程德玄今日見他一副怪氣的表，與往昔爲人大不相同，就曉得他如今滿腔怒火，正在強自忍，可是思及這樣報復的可怕後果，他還是著頭皮說道：“大人，橫山羌人劣，但是能征善戰，自此嶺下去，橫山一帶散居的羌人有十萬之衆，一旦激怒了他們，後果不堪設想。以下之見，與橫山羌人的衝突，當以安爲主。”

楊浩雙手撐著書案，似笑非笑地道：“喔，你且說說，如何安？”

程德玄定了定神，說道：“以下之見，可以使人與橫山羌人部族頭領見面，從中爲之斡旋。鄰近我蘆嶺州的幾個羌人小部落，不但與我們公平生意，而且有的還將家人也遷進谷來，這些人正是最好的信使。我們可以請他們出面，與那些正與我們爲敵的羌人頭領通一下，循著麟州和府州舊例，多置財帛布匹、米麪油鹽，贈與這些羌人部落，緩和彼此的關係。

朝廷爲了安這些羌人，對羌人各部都有封賞。管理百帳人口以上的大首領，都授爲本族軍主，百帳以下人口都授予指揮使之職，所以他們上都有朝廷的職，我們還可以同殿稱臣爲理由，和他們互相來往，聯結友誼。至於這幾次衝突，雙方各有死傷，爲息事寧人計，卻也不宜再做追究。爲平息羌人之怒……”

程德玄猶豫了一下，說道：“下爲觀察判，掌管蘆州律法。我們遷來此的北漢百姓良莠不齊，作犯科者亦有之，如今被關押判刑者有七人。爲平息羌人之怒，我們可以將這七名囚犯，充作殺死羌人的罪魁，在羌人面前死。賄之以利，示之以恩，雙管齊下，當可平息此事，還我蘆嶺州太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楊浩不置可否，又轉向範思棋，問道：“範先生有何高見？”

範思棋大概是頭一回在這麼多員們面前講話，囁嚅片刻，方脹紅著臉道：“學生以爲，蠻夷不知教化，兇殘。然中土上國人，豈能效仿蠻夷以暴制暴呢。起兵抗之可也，卻不可行如此殘酷手段。

人天生都有惻之心、善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只是番人久不開化，矇蔽了心智。吾等興王者之師、仁義之師，挫其銳氣，示之以兵威。繼而教授其農耕，教化以王道，收孤寡，補貧窮，示之以恩義，以王道之治，度化蠻夷，久而久之，則腹心之疾，亦化爲兄弟手足矣。此正所謂仁者無敵，學生愚見，大人以爲然否？”

“呵呵，果然是愚見！”楊浩毫不客氣，一句評語下去，範思棋登時漲紅了臉。

楊浩忍已久的怒氣突地發起來，拍案喝道：“書生之見！婦人之見！愚蠢之見！橫山羌人有羌人之勇，漢人之智，久居諸藩之間，養的賴無行、見風使舵的本事，驕橫野蠻，不知王法，你愈是忍讓，他的氣焰越是囂張，若按你的主意來息事寧人，不啻於與虎謀皮，橫山羌人視我蘆嶺州弱可欺，必然變本加厲，從此再無寧日。”

楊浩這番話聲俱厲，訓斥的是範思棋，而程德玄的主意比範思棋更加不堪，楊浩訓斥範思棋的話不啻於當面摑了他幾個耳，弄得程德玄臉面通紅，十分難堪。

“退下吧，本心意已決，諸司吏按本府吩咐，立即籌備，事不宜遲，明日一早，就發起反攻，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退堂！”

衆員唯唯領命，一一退下，楊浩又道：“木團練請留下。”待堂上無人，楊浩閃離座，上前喚道：“義父！”

楊浩上前，沉聲說道：“義父，橫山羌人中，勢力最大的就是野離氏。雖說橫山諸羌彼此互不統屬，但是大一些的部族之間必然常通聲息，你可速速派人與蘇喀大人聯絡，由野離氏出面，穩住橫山羌諸大部族，免得他們牽連進來。”

李岑眉梢一揚，問道：“浩兒，真的要打？”

楊浩重重地一點頭，說道：“不但要打，而且要往死裡打，打出威風來，打得他們十年八年之後，想起我蘆嶺州的手段，還要心驚膽戰。”

李岑擔憂地道：“我羌人習俗，有仇必報、不死不休……”

楊浩打斷他道：“義父，我若自生長於夏州草原，雖非羌人，必也遵循羌人習俗。這是自耳濡目染，言傳教形的一種本能，並不是所有的羌人都會堅持這種本能。橫山羌世居橫山山脈左右，與回紇、吐蕃、以及漢人雜居，有的種地、有的狩獵、有的遊牧，原來的風俗習慣已經大改。再加上各方勢力爲了拉攏他們，對他們一直優渥縱容，使他們養了油無賴的兒。他們雖保持著驍勇本，可是至這種純樸的習俗，已遠不及草原上的羌人。他們這樣的人，欺善怕惡、欺怕，不會爲了一條古老的習俗而不惜一切的。

我們的基在蘆嶺州，要想穩定蘆嶺民心，就要讓這些來犯之敵知道畏懼。恩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現在。麟府兩州自有強大的實力，所以他們施之以恩，這些部族自知從他們那兒討不了好去，才肯接安。

我們拿什麼去？如今這種形，一旦息事寧人，反令他們更加看輕了我們，變本加厲的來欺負人。如果就此息事寧，我蘆嶺州百姓又怎樣看？那些商賈們仇恨不能報，安全沒有保障，誰還肯來？

唯有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讓他們曉得我們的厲害，纔是正道。所謂王道，也須霸道爲輔，一味的王道那是自取其辱了。我們現在撐握了野離氏，再通過野離氏籠絡住一些大部落，他們就不會形合力，剩下一些小蝦米還能折騰起什麼風浪來？我們要打出威風來，把他們打疼了，打怕了，從此纔不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搗！才能給蘆嶺州百姓和商賈們信心”

羌人諸部族之間也時常廝殺征戰，比如黨項七氏與夏州拓拔氏之間，這些年來就不斷的打打殺殺，敗了就降，何曾有過有仇必報、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方面，羌人剛烈，因之有仇必報的事例較多，所以經人渲染，更形誇大，人人都覺得不能和他們結一點仇怨。另一方面，也是楊浩報復的手段太過毒辣，所以李岑擔心那些走投無路的橫山羌人會孤注一擲，如今聽了楊浩的分析，李岑不頻頻點頭，他沒想到楊浩來此不久，對當地羌人竟是這般瞭解，心中憑添了幾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