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珍珍蹣跚著,著大氣,慢慢走進房裏,手扶住床欄,垂下頭,憐地看著孩子。
半歲的小嬰兒,五已經漸漸長開,皮細膩,吹彈可破,臉上細小的絨可見,越看越喜歡,一想到從此就要跟他天人永隔,心不由得痛得。
「嗚嗚嗚……」錢珍珍捂住,眼淚奪眶而出,哭得肝腸寸斷。
季文明聽到傷心的哭泣,黑瞳中閃過一抹愧疚,但這很快就被冷靜給取代了。不是他不想帶錢珍珍走,而是本來就要死了,走不走都一樣,他的選擇無疑是最理智,最聰明的做法。
錢珍珍完全不知道季文明所想,出右手,輕輕地著孩子,從他的額頭沿著臉蛋一路向下,一寸一寸,似要把他的模樣刻腦海中,以以後永別分離的悠長歲月。
等了好一會兒,都還沒把孩子給自己的意思,季文明有些焦急,出聲提醒:「珍珍,時候不早了。」
錢珍珍回過頭瞥了他一眼,眼眶紅紅的,裏面盛滿了祈求:「文明,我……我不想與你和孩子分開……」
季文明不說話,現在這樣的,哪經得起馬車的顛簸,更別提後面可能還有許多更嚴重的問題。只怕還沒出城,就要病危了。
錢珍珍見他一直不做聲,心裏希的一角塌陷,水潤晶亮的眸子中最後一亮也黯淡了下去,自嘲一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多帶我這個累贅呢……」
「珍珍,你的不了顛沛流離,相信我,我都是為你好。」季文明握住的手,說得冠冕堂皇。
留下是為了好?呵呵,落到敵人手裏,能好到哪兒去?的已經油盡燈枯,活不了多久了,但的腦子還沒壞,相反,比以前更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錢珍珍看著季文明,眸幽深:「文明,你知道嗎?我不想做你的累贅,我本來就是想讓你帶著孩子走的。」但他卻打算溜走,若不提,他連孩子都不會帶上。
「小姐,東西都準備好了。」不知何時,荷香走了進來,手上拎著一個包袱,鼓鼓的,很大一團。
錢珍珍靠在牆頭,閉上了眼:「荷香,帶上東西,把小公子抱走,與姑爺一道出城。」
荷香頓時臉大變,瞪大眼看著:「小姐,奴婢不能走,奴婢這條命是小姐的,小姐在哪兒,奴婢就去哪兒。」
錢珍珍輕輕搖了搖頭,睜開眼,眸子含,眉目和,激地看著荷香:「謝謝你陪我這麼久,荷香,小公子就給你了。我看不到他長大了,你代我看著他,護著他,這是我這輩子最後的心愿,答應我,答應我。」
荷香頓時淚如泉湧,捂住,重重地點了點頭:「嗯,小姐,奴婢答應你,一定照顧好小公子。」
錢珍珍嘆了口氣,無力地揮了揮手:「走吧,事不宜遲,走吧。」
荷香了一把臉上的淚,咬住下,彎腰抱起孩子。
「慢著,等一下,讓我再看他一眼。」錢珍珍忽地出聲住了。
荷香立即停下腳步,把孩子抱到面前。
糯糯的孩子含著自己的小手指頭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他即將與自己的母親永別。
錢珍珍萬分不舍地看了孩子一眼,別開頭,強忍著心痛疾呼道:「走,快走!」
荷香吸了吸鼻子,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怕,怕再不走,就永遠都不想走了。
季文明扭頭看了錢珍珍一眼,張了張,想說什麼,似乎又意識到,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遂即一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隨著啪啦一聲關門響,屋子裏剎那間只余錢珍珍一人,再也支撐不住,坐在地,轉著眼珠子,看著空的屋子,心宛如被挖了一個似的,怎麼也填不上。
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抬頭著門的方向,殷切地瞥了一眼,然後用力往門邊爬去,一步一步,慢如蝸牛。
的手心被磨破了,沙子進里,也一直不肯放棄,許久,終於爬到了門外,此時,的臉已經慘白得跟死人差不多了,渾也沒有力氣了,但還有一個信念在支撐。
錢珍珍咬住下,爬過門檻,往院子裏爬去。一路上,院死寂,只有外院和西北角有打殺聲與兵相撞的聲音傳來。偶有幾個慌張逃竄的奴僕看到,也只當沒看見,從腳邊匆匆而過。出了院子,一步一步往錢世坤的院子爬去。
錢世坤躺在床上,右還殘餘著截肢後傳來的劇痛,但他已無暇顧及。他雙目圓睜,瞪得老大,殷切地向門外。
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了,季文明還沒有來,就連他邊伺候的侍衛都沒有回來。錢世坤忍不住焦灼地大喊道:「人呢,人呢?來人啊,來人啊!」
但回答他的只有空的回聲。
忽然,閉的門扉上傳來了響,錢世坤猛然抬起頭,目灼灼地盯著木門,眼睛裏迸發著熱切的芒。不管是誰,只要能救他,助他困,他都將以萬金相贈。
在錢世坤的期盼下,木門終於被打開一條,接著,一隻沾滿了泥土,已經破皮,滲出點點跡的手從外面了進來,死死著門檻,出半截如皓月般白皙的手腕。
大半夜的,猛然看到這樣一隻手,饒是大膽如錢世坤,心裏也忍不住發,張了張乾裂的,厲荏地說:「你是何人?」
咯吱一聲,門被推開,出錢珍珍那張慘白的臉。
錢世坤一臉錯愕:「珍珍,你……你這是爬過來的,邊的丫鬟去哪兒了,荷香那丫頭呢?」
錢珍珍爬進屋子后再也沒有力氣,就這麼仰躺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屋頂,大口大口地著氣。
「珍珍,珍珍……」錢世坤又了幾聲。
錢珍珍終於回過神來,頭一偏,看向錢世坤,眼睛裏空的,張開,艱難地了一聲:「爹……」
「你別躺地上,涼。」錢世坤心疼,但又無能為力,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頓了片刻,他忍不住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季文明呢?」
錢珍珍扭著脖子,看向門外,慘笑了一下:「走了,他走了,爹,只有我們父倆為伴了。」
心裏的擔憂和恐懼了真,錢世坤的臉扭曲得不樣,仰頭怒吼道:「不可能,不可能,老子對他不薄,他怎麼能拋棄咱們就跑了……」
錢珍珍看著父親發狂的模樣,自嘲一笑,是啊,父親對他不薄,自己對他深義重,但最後都被他像無用的草紙一樣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本來就是個天涼薄,自私自利的東西,可惜自己明白得太遲。
錢世坤看著錢珍珍哀莫大於心死的慘笑,心裏的悲涼更甚,用力捶了一下床板:「老夫看走了眼,不過老夫還沒完……魯達、陳塵,你們都給我滾回來!」
他像一隻被困的蒼蠅,倉皇無措,到壁,卻又無濟於事。嗓子都吼啞了也沒人應他一聲。
錢世坤漸漸回過神來,目帶著瘋狂,盯著地上的錢珍珍:「你為何要放他走?為何不弄死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錢珍珍渙散的目盯著黑漆漆的屋頂,最近浮起一抹淺淡的笑,聲音虛弱無力:「我的兒他還那麼小,我不能讓他跟我一起死,季文明你最好別辜負了我最後的託付,不然……爹,兒不孝,只能陪爹到這兒了……」
幾近呢喃的聲音傳來后,再無靜。
錢世坤盯著地上錢珍珍沾滿了泥土、草屑和點點跡的白,心跟著發慌,連喊了數聲:「珍珍,珍珍……」
躺在地上的錢珍珍一不,沒有一點點的回應。
錢世坤渾僵,愣了一會兒,扶著床,艱難地出左,單腳踩在地上,一步一挪,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走到了錢珍珍邊,他一屁坐在地上,出食指探了探的鼻端。
「死了,真死了……」錢世坤往後退了一步,驚恐地看著錢珍珍,眼裏有難過,但更多的是絕和不甘。他不要像珍珍這樣,窩窩囊囊地就這麼死在這裏了。
錢世坤不顧上的劇痛,扶著牆壁,單腳跳立,一步一步跳到門外。
到了院子裏,總算不像屋中那樣死氣沉沉,他尋了一截子,借力撐著,艱難地走了出去。
外面,有大膽的奴僕趁著混,抱著府里的貴重品,企圖逃走。正好被錢世坤看到,他一揚子,怒吼道:「你哪個院子裏的?」
那人瞥了他一眼,忽然一手,抓住子,猛拽了一下,錢世坤一個趔趄狼狽地栽倒在地上。
那人拍拍手,拾起包袱,斗著膽子朝錢世坤踢了一腳:「一個死殘廢,逞什麼威風,還以為自己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呢!」
錢世坤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地面上,半天沒回過神來,虎落平被犬欺,沒想到他也會淪落到這種境地。他看著不中用的右,在心裏又把史氏拉出來罵了一個遍,都是那賤人害他至此,只可惜就那麼燒死了,真是太便宜了。
忽然,他的目瞥到假山石旁站著一個著藍長衫的年輕人,年輕人高七尺,面容有些秀氣,手裏握著一卷書冊,眼睛不避不閃地看著錢世坤。
「我兒,快快扶為父起來!」錢世坤見到他立即臉一喜,著急地呼喊道。
聽到他親熱的稱呼,年輕人站在原地不,眸沒有一溫度,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錢世坤見他一副無於衷的模樣,急了,又急切地喊道:「臻兒,我是你父親啊,快點,過來扶為父起來……」
看著他焦灼不安的樣子,年輕人角勾起,一臉的嘲諷。
就在這時,假山後面走出來兩個穿著南軍服飾的士兵,朝年輕人一拱手:「公子,都收拾好了,該走了。」
「走吧,舅舅該等急了。」年輕人頷首,彎腰提起一框子書,珍惜萬分地抱在懷裏,瞧也沒瞧錢世坤一眼,就跟著那兩個士兵一起走了。
他還不如那些死!錢世坤死死盯著年輕人懷裏的那框書,怒吼道:「混賬東西,跟你娘一樣,生來就是給老子添堵的,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把你這不孝子丟進河裏!」
但不管他多憤怒,年輕人還是沒回頭。
錢世坤越看越氣,忍不住怒吼道:「錢臻,站住,別忘了,你是老子的種,老子完蛋,你們也要跟著完蛋,你別想逃。」
聞言,年輕人終於回頭瞥了他一眼,不像是看父親,倒像是在看一個仇人一般:「放心,你完蛋了,我也死不了。忘了告訴你,我娘求了辰王殿下,殿下許諾只要我姐弟二人未參與你的投敵賣國罪行,就不會波及我二人。真是要謝謝你這十幾年來一直忽視我,不然我就要跟著你一起陪葬了。」
言罷,轉就走,很快,三人的影消失在假山後面,轉眼就不見了蹤影。只留錢世坤一人躺在地上,會什麼眾叛親離。
***
季文明帶著三個人一個孩子,在心腹的掩護下,飛快地走到錢府東南角的後門。
這道門很窄,也很偏僻,是平時莊子上往府中送出產的糧食、蔬菜、水果、禽等走的門,因而一直鎖著很打開。
現在上面都還掛著鎖頭,季文明一腳踹翻了鎖,拉開門,催促道:「快點。」
萬氏一隻腳出門,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富貴奢華的錢宅,心痛地嘀咕:「文明,咱們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才在這麼豪華的宅子裏住了還不到一晚上,床都還沒睡熱乎,早知道如此,就應該提前幾天過來的。
季文明知道萬氏這扣扣索索,貪小便宜的病又犯了。無奈地嘆了口氣:「娘,你聽,他們已經打起來了,要不了多久,這座府邸就會被抄封,裏面的人也都會被抓起來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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