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楊氏又將章越喚過門一趟,大將約定婚約的事講了一番。
楊氏將了解的也與章越吐了。
原來自己與吳家的婚事,歐修不僅當了保人,而還有撮合之功,其中代為跑的歐發和他的妻子吳氏。
章越這才明白事的經由。
宋朝場政治與明朝有些不同。
明太祖朱元璋先將功臣殺了個遍,然后搞了空印案將文又殺了一通,故而明朝之后的員人人自危,場政治沒有宋朝這麼盤錯節,員之間不敢明目張膽進行政治聯姻。
比如萬歷朝首輔申時行與禮部尚書徐學謨同朝為,二人又是兒親家,這一點遭到史彈劾,得徐學謨不得不辭。
明朝員之間聯姻基本都是同鄉,比如申時行與徐學謨就是同鄉,二人一開始也沒結黨的意思,當時場上的聯系紐帶通過師生,同年,甚至年家子也算。
但宋朝不同,宋朝最重要的場關系就是姻親。
比如呂,韓,吳幾個宰相家是帶頭這麼搞,以至于不在任宰相為前任宰相婿。反而明朝極父子宰相或翁婿宰相的事。
歐修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至于章越被他視為子侄的人,故而見面就表達對章越婚事包辦的意思。
當時章越也沒有多想,以為只是好意地說個親罷了,以往七大姑八大姨誰沒給你說過親,但歐修提出的說親則有不同的意思。
因此章越與吳家聯姻說是意料之外,但有命中注定之意。
若推至早一些,章越如何識得歐修,也全靠章之,章友直二人推介。歐修與浦城章氏非淺,從章得象起都有往,歷史上章惇試館職正是靠歐修舉薦的。
至于章之,章之為何推薦章越呢?
除了章越是他們學生,最重要是章越出自浦城章氏。
故而說起來除非章越一心當只咸魚,否則只要向上努力,遲早會上歐修。
說來婚事也算是注定了。
不過歐修比舉人唯親的員好的地方,在于他也重才華,提攜了如三蘇,曾鞏……
話說回來,王安石與吳充的兒婚事,也是歐修撮合的。
王安石是曾鞏推薦給歐修,為何曾鞏要向歐修推薦王安石,因為王安石的母親是曾鞏的親姑姑……
后來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也娶了曾鞏的妹妹……
有人戲稱北宋新舊黨爭就是一幫親戚打另一幫親戚,不是沒道理。
楊氏言:“眼下是口頭約定,雙方沒有換帖子,但還是要走的,禮數禮品什麼的,我這邊替你打點,不過這些日子先不必去,吳家夫人要回鄉省親。”
“我想等吳大漕夫婦回京時,你再登門拜訪就是。”
章越道:“一切聽二姨吩咐就是。”
聽了這里,楊氏歡喜地對章越言道:“你這番婚事實多虧歐學士,他的府上你倒是要勤走。歐學士何等人,對你能青眼有加,還許你如此婚事,二姨打心底為你歡喜。”
“五年功夫說來不長,你看那些特奏名,從年考至白頭,多年才得這麼一個功名。你若是不勤用功,我怕不僅這婚事不了連功名也難。”
說到這里,楊氏勉勵言道。
章越笑道:“二姨盡管寬心就是,我此番回太學即心無旁騖讀書。”
“不僅讀書要,也要游,不要以為有糊名,名氣即要不得了,”楊氏又道:“你二哥也叮囑你……”
章越聽了皺眉道:“二姨,此事莫要與他說。”
楊氏停頓了一番道:“三郎,都過去這麼久了,兄弟之間有誼……”
章越道:“二姨,那日我在古靈先生府上見過惇哥兒,他言道他就是看不起哥哥與我,嫌咱家這淺水之地,怎可養得蛟龍。故而他才言人生在該拋即拋,不必留即是,他說得固然有道理,然而我就被他丟下的。”
“當初押司帶人來抄我家時,我與哥哥已是死過了一次,我沒有這二哥。他如今在錦玉食,為進士第五名又如何?他至今也不覺得當初所為之事,有半點錯。”
楊氏聽了章越的話,嘆道:“三郎,我不該在面前提二哥的事。我知你是仁厚之人,只要二哥一句道歉之言,可此話他是萬萬說不出的。”
章越見楊氏如此道:“二姨,我也沒指他認錯,小侄言語無狀之還請見諒,先告退了。”
楊氏起道:“也罷,三郎今后五年以勤進取為業,余事勿問。”
章越離開楊府后,章越眼眶有幾分潤,也是平日與外人吵架哪怕面紅耳赤氣極了都不會,但與家人爭吵時不知為何會流淚。
下面章越收心讀書,除了將刻的印章寄給蒐集齋外,平日都在太學,陳襄那邊用心讀書,以備明年八月的國子監解試。
如此到了年末之時,章越想著有些日子沒去歐修家中了,即雇了馬車前往。
風雪天之中,并沒有稍減汴京城的喧鬧繁華,街巷上車載往來。
章越下了車即登門。
這時門外也停了數輛車馬,章越知有客來此,門子正與幾名來客的仆役說話。
仆役言語里帶著些川蜀之地的鄉音,而且與歐家門子似很早就相的樣子。
每日來歐修府上拜會的人是絡繹不絕,此景對章越而言并不稀奇。
章越到了此,仆役見了章越笑道:“章家郎君來了,老爺正在會客,大郎君,三郎君在前廳。小人給你引路。”
“不敢有勞。”章越擺了擺手,自顧走了近去。
一旁仆役相詢道:“這位秀才是誰?”
仆役笑道:“你剛從蜀中京不識的,我與你慢慢說來……”
歐修在甜水巷的府邸是三進的院子。章越算得上輕車路。
章越走至前廳,但見歐發歐棐正與一名年輕人閑聊。
歐發見了章越笑著對年輕士子道:“子由,我來與你引薦一位好朋友。”
章越心道,子由,又是四川來的,莫非……
章越看向這名年輕人,著一件藍的袍子,乍一見覺得甚是持重靜厚。
章越施禮道:“在下浦城章越,見過子由兄。”
對方亦是還禮道:“原來是章三郎君,方才早聽聞伯兄談及大名,在下眉山蘇轍,子由是在下的草字。”
章越失聲道:“原來小蘇……”
章越連忙道:“失禮,失禮。久仰大名。”
蘇轍溫和地笑道:“我聽過三郎的三字詩了,文辭儉易,朗朗上口,我嘗以此教子弟誦之,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三郎如何知家父別號老泉呢?”
章越聞言有些無地自容了。
蘇轍道:“此番我守母喪,與家父兄長回鄉辦完喪禮,于鄉邊一名為老泉翁之擇為我蘇家寶地。此地之所以名為老翁泉,是因有人說月明之夜,常見一白發俊雅的老翁坐此,待走進卻不見了。故而家父才以老泉為號,此時三郎三字詩還未傳蜀中。”
原來蘇老泉的號這麼來的,嘉祐二年時,蘇洵的妻子程氏病故,父子三人回鄉后,蘇洵擇了老翁泉之地建宅,這才自號蘇老泉。
章越心道我就抄首詩有那麼難嗎?
于是他厚著臉皮笑道:“此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蘇轍聞言一愣,卻沒有言語。
歐發兄弟都是笑過,他們不知蘇轍他們一家從眉州進京時,半道遇一僧人。
當時他們仆人中有一人中邪,是僧人出面解救。臨別之時僧人與父子三人言道,此去京師,遇早逢三則吉,此乃貴人。
眾人當時不解其意,蘇家父子甚至選了逢三之日的一大早從京西城,卻未見什麼貴人。
如今章越盲猜道中蘇洵的號,蘇轍則心想,這章三郎君,行三,章字之中又有一個早字,莫非就是僧人所言那個貴人不麼?
蘇轍與兄長都頗信佛老鬼神之說。可是他并沒有表,而是默默觀察著章越。
這時庭院里傳來略顯急快的腳步聲。
章越看向門外,卻見一名著淡青衫子的男子步來。
章越仔細打量見他顴骨頗高,面頰清瘦且長,蘇小妹曾取笑他的相貌,說一滴眼淚要一年才能流到角。
章越近來也學著相人,從相書上來說,顴骨高的男子,甚有志氣有主見,有政治抱負。
“子瞻兄(哥哥)!”
歐發兄弟蘇轍都起見禮。
章越也是起見禮,蘇軾笑著見禮,然后著沒幾的短須看向章越道:“這位小郎君是?”
蘇轍上前介紹了,蘇軾也與章越見禮。
歐發拉著蘇軾坐下道:“方才聽得子由提及此番經過三峽一睹盛景,這才聽到一半,子瞻兄,三峽之景如何?”
蘇軾坐下即滔滔不絕地講了。
他們父子此番出蜀,先陸行走了近月,然后從嘉州石佛登船,一路覽三峽之勝。
三峽風雖好,但水路十分危險,既有湍流也有暗石。
歐發,章越聽著蘇軾講一行人乘舟勢如奔馬的狂浪中隨流急下之景象,不由心澎湃。
蘇軾一路講來,三人不覺神,有時這邊見波濤洶涌,偶頭抬頭見崖上一茅屋孤立,樵夫背負青天砍柴上山,蒼鷹翱翔于山巔之間。
之后蘇軾再道些神峰的神仙傳說,三人更聽得如癡如醉。
最后蘇軾道此行他們兄弟二人聯詩百余,名為《南行集》已托人刊印,到時一人贈一本就是。
三人都是高興。
章越笑道:“之有愧。”
一旁歐發道:“子瞻兄素喜金石,你也刻一閑章贈之,不好麼?”
蘇軾驚喜地問道:“度之善刻章否?”
章越笑道:“略知一二。”
說罷章越將自己隨帶著一枚閑章遞給蘇軾,哪知蘇軾看了不釋手,忍不住問道:“三郎,竟習此刻章之法,不知可否教蘇某。”
章越忍俊不道:“好啊。”
蘇軾聞言朗聲大笑,蘇轍則為兄長了一把汗,初次見面就如此,幸虧章度之沒拒絕。
不久一名下人來此向歐發道:“老爺在府中設宴款待蘇家客人,老爺還聽聞章三郎君也來了也一并赴宴。”
章越在旁聽了心道,好麼,三蘇一起見了。
章越隨著眾人一并來至正堂。
但見歐修與一名知天命的老者正閑聊。
這位老者大概率就是蘇老泉了。
蘇軾蘇轍在嘉祐二年考中了進士,不過還未授,至于二人的父親蘇洵至今也沒考中進士。
當然蘇洵的文章寫得極好,當年大宋第一學霸張平方讀了蘇洵文章,曾嘆道‘左丘明國語,司馬遷善敘事,賈誼之明王道,君兼之矣’。
之后張方平將三蘇寫信推薦了給韓琦,歐修。
兩個兒子中了進士,蘇洵喜極而泣賦詩一首‘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
這首詩蠻‘凡爾賽’的。
嘉祐三年,宋仁宗覺得不可讓這樣賢才落,于是讓蘇洵到舍人院考試,蘇洵卻推辭不去。
蘇洵書信與友人解釋,自己一大把年紀,還要去考試,讓人來權衡文章好壞,甚是難為。我這個人寫文章就是不合于考試的尺度,朝廷若覺得我文章就用,不好就不用。
到了嘉祐四年時,朝廷再度召他進京考試。
正好蘇洵兩個兒子也服完母喪,父子三人就自蜀一并京。
蘇洵來京后見了韓琦與歐修兩位父子三人仕途上的貴人。
他今日來見歐修不是為自己求,而希歐修能提攜自己兩個兒子。
兄弟二人都是年及第,長子蘇軾才氣縱橫,連歐修都對他人夸贊,三十年后沒人知道老夫的文章,只知道蘇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