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安靜下來。
趙姝心中愧萬分,無地自容。
說出了自己的意愿,但這也改變不了此行的目的。
趙姝十幾年來端莊自持的閨秀風范此刻然無存,雙肩塌下去,腦袋得越來越低。
“阿姐。”趙枝枝忽然出聲,“吃夜食吧。”
因為不是賜食,廚房的人不敢給趙姝做新食。像趙姝這種外來的客人,沒有太子殿下的恩賜,沒有資格用建章宮的吃食。因為是趙枝枝的請求,廚子才呈上多余的湯餅和米團,還多做了兩碗冬葵麥面。
趙姝不敢吃:“我真能吃它們嗎?這可是殿下的食。”
趙枝枝揀起米團喂到趙姝邊:“吃吧,沒事,殿下沒那麼小氣,他要真問起,我就說都是我吃的。”
趙姝更不敢吃了:“萬一殿下嫌你沒規矩……不行,我還是著好了。”
話剛說完,瞧見趙枝枝鼓著腮幫子,眼眸水瀲滟:“阿姐真不吃嗎?我們兩年沒見,一見面我卻讓你肚子,在府里時,阿姐就算再生我氣,也從未讓我過肚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趙姝:“吃,我現在就吃。”
趙枝枝不舍地放開趙姝的手,好讓專心用食。坐到邊去,挨得更近些。
阿姐瘦了。
阿姐帶出門游玩時意氣風發的樣子,好似就在昨日,一眨眼,竟兩年了。
從前的阿姐是那般從容爾雅,仿佛一切事都游刃有余,跟在阿姐邊,甚是安心。是樂奴生的兒,阿姐是正夫人生的嫡,時常有人笑話阿姐帶個玩當妹妹,阿姐好幾次被氣哭,但下次依舊帶出各游玩。若有貴族欺負,阿姐還會為出頭。
知道的,阿姐雖然偶爾嫌棄的出,但對沒有什麼惡意。阿姐是個刀子豆腐心的人。
趙枝枝悄悄替趙姝去不小心濺到臉上的油點:“阿姐,你下次還會來看我嗎?”
趙姝怔住:“你還想見到我?你不怪我嗎?”
“我為何要怪阿姐。”趙枝枝氣惱,“是爹貪心。”
趙姝目瞪口呆:“你說誰貪心?”
趙枝枝嘟嚷:“爹貪心。”
“為人子,怎能議論父母是非?”趙姝趕捂住趙枝枝,“小心被人聽見。”
趙枝枝左右四瞧,小聲道:“沒有人,不會有人聽見。”
趙姝心中五味俱陳,半天,也小聲吐出一句:“爹確實貪心。”
不但貪心,而且狠心。趙枝枝在心中嘀咕。
姐妹兩個在東小室吃喝敘舊,誰都沒有再提起趙姝云澤臺的事。
另一邊。姬稷躺在床上,左等右等,等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趙枝枝回來。
姬稷輾轉反側,一顆心難以安定。
要派人去催催趙姬嗎?
可若是催了,就會顯出他的焦急。
堂堂帝太子,豈能因為無法抱著人眠而焦急。他的焦急之心,該全部用在國家大事上。
姬稷悶悶不樂盯著大門的方向。
燈影下的屏風,只要有人進來,便會在屏風上印出影子。他盯了許久,屏風遲遲不見佳人影。
趙姬是不是將他忘了?
他明明說過,他在這里等回來。不會以為今晚他已經要過,所以不用急著回來了?
姬稷皺眉頭,掀被下了床。
奴隨們遠遠瞧見一個修長高瘦的影朝東小室而來,剛要伏首問好,太子抬手一個手勢,們立刻安靜退下。
東小室外,除姬稷外,再無他人。
姬稷在門口徘徊,聽見里面時不時傳出的笑聲,是趙姬的笑聲,他聽見地喚:“阿姐,再吃點,多吃點。”
姬稷蹙的眉心不知不覺舒展開,抬手敲門的作緩緩收回。
既然這般高興,就隨去吧。
姬稷不想獨自回寢屋躺下,催又不能催,只好繼續在門外候著。
不做別的,就聽趙枝枝的笑聲。
姬稷發著呆,忽然聽見屋里的靜停下。
趙姬:“門外是誰?”
他的影子照到門上去了。
趙姬朝門邊來:“是誰在外面?”
姬稷慌神,轉就跑,速度之快,堪比逃命。
趙枝枝打開門,視野中一道視線晃過,消失在廊道那頭。
大概是夜起路過的奴隨寺人。
趙枝枝沒有多想,回同趙姝告別:“阿姐保重。”
趙姝抱住:“你也保重。”
趙枝枝高興地回抱趙姝,抱了許久才松手。
云澤臺不留外客,趙姝很快被送走。
趙枝枝拖著腳步回了丙殿寢屋,屋里靜悄悄,不自覺放輕腳步,繞過屏風,床上太子正睡著。
趙枝枝快速褪了裘外爬上床,小心翼翼鉆進被子里。
額頭輕輕抵住太子寬闊的后背,眼睛半闔。
真是暖和。
太子殿下的,比熏籠更暖。
好想全部上去,讓他為暖一暖手腳。
趙枝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決定去床下被棄之不用的湯婆子。
雖然每天都和太子殿下抱在一起睡,太子殿下的熱乎乎足以燙暖被窩,但是偶爾要夜起如廁,太子殿下怕著涼,所以每天都讓人備下湯婆子,讓如廁時也能抱著湯婆子暖肚子。
趙枝枝手臂剛從被子里出去,還沒到湯婆子,就被人從后拖過去。
太子火熱的罩住,他將牢牢抱在懷中,曲起膝蓋,讓冰涼的雙腳擱在他上,渾上下每個地方都被他的熱氣住。
太子蹭蹭的臉,聲音慵懶:“這麼快就回來了?”
趙枝枝瞧太子,太子面容惺忪,像是剛睡醒,可他氣息不勻,心也跳得很快,仿佛剛歷經過一段激烈的疾跑。
是做噩夢了嗎?
趙枝枝仰起臉蹭回去:“讓殿下久等了。”
姬稷面不改:“孤小睡了一會,沒等你。”
“殿下繼續睡吧,今晚趙姬不習新字了,明天再學。”
姬稷睜開一只眼,快速睨了睨懷中的。
愁眉鎖,一副苦大仇深的小模樣,看得人想要抱了往懷里多。
他重新閉上眼,漫不經心問:“何事令趙姬煩惱?”
趙枝枝不敢說謊:“為家姐的事煩惱。”
“趙家是否想再送一個兒云澤臺?”
趙枝枝詫異:“殿下從何得知?”
姬稷心哼了哼,這種事還用別人告訴嗎?外面等著給他送的人數不勝數,今夜他一看到趙氏,就知道為何而來。
只因趙姬想吃圓米團,所以才讓人將趙氏放進來。
趙枝枝自問自答:“殿下定是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所以一猜即中。”
姬稷點點的手背,當是默認了。
趙枝枝問:“現在還有很多人想給殿下送人嗎?”
姬稷聲淡然:“多如牛。”
許久,趙枝枝輕聲問:“那殿下還缺人嗎?”
姬稷張開眼。
趙姬正一臉張地凝視他。
大眼微紅,眉尖若蹙,雪□□致的面龐出幾分憂郁。
姬稷反問:“你想讓你阿姐云澤臺?”
趙枝枝將頭埋低。
阿姐至今未嫁,為的就是挑一個好夫君。
在云澤臺,們都是殿下的奴仆,太子是主人,阿姐需要的是夫君,不是主人。
阿姐向來心高氣傲,不該為誰的小東西。
該嫁出相當的門第,無需仰視臣服,更無需稱奴稱仆。
“趙姬?”姬稷趙枝枝眉心。
趙枝枝淺呼一口氣。
重新抬眼,攥住他手腕,將自己的臉送到他掌心,神堅毅,一字一字說——
“殿下,趙姬不想讓家姐云澤臺。”
姬稷勾笑的臉:“原來趙姬吃味了。”
趙枝枝連忙解釋:“沒有,趙姬沒有吃味。”
姬稷低頭吻住。
綿長的深吻過后,姬稷聲說:“放心,孤不會迎云澤臺。”
趙枝枝被親得昏昏沉沉,意識迷糊前不忘抱姬稷,胡往外拋話呢喃:“嗯,殿下有趙姬就夠了。”
姬稷一頓,眼中掩不住的笑意。
趙姬果然是吃味了。
趙姬為他爭風吃醋,趙姬會嫉妒了。
姬稷心中涌起莫名其妙的喜悅,抱著趙枝枝親了又親,哪怕已經睡著,本不會回應,他也不在乎。
“趙姬,趙姬……”他一邊親一邊喚。
早上趙枝枝起床,脖子上好幾個紅印。
小們一邊捧著鏡子讓照,一邊笑。
趙枝枝臉紅耳赤,假裝正經:“定是蟲叮的。”
小們嗤笑跑開:“趙姬說殿下是蟲,奴們要告訴殿下。”
趙枝枝著急喊:“不要告訴殿下,不能告訴他,我給你們糖吃!”
小們回頭:“奴們要吃糖,要趙姬喂糖。”
趙枝枝晃晃床頭的蜂罐,“來,過來。”
小們跑回去,跪在床頭,一個個仰著腦袋,張開等喂。
趙姬的蜂罐是太子所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蜂,為了鼓舞趙姬早起刻字,太子殿下特意讓人將蜂罐放在床頭。
要是趙姬起不來,喂吃一口蜂,趙姬吃到甜的,就會睜開眼了。
趙枝枝大方地將蜂喂給小們吃,倒在木勺上,一勺勺喂過去。
他們全都吃到蜂,才吃今日的第一口蜂。
甜滋滋。
吃完蜂,趙枝枝起床穿,穿好后洗漱,用了今天的早食,開始干正事——刻字。
昨晚的煩悶已經煙消云散。
太子殿下說了,不會迎阿姐云澤臺。
趙家要是生氣,就沖太子殿下生氣吧。
和阿姐已經盡力了!
趙枝枝哼著小調將前兩天學的二十個新字刻上兩百遍,刻完后甚是滿意,捧著讓建章宮的人全都欣賞一遍,最后請來家令,歡喜雀躍讓他將刻的字送到太子面前去。
昨天沒有功課,也沒有習新字,今天可不能再耽誤。
家令接過七八卷竹簡,對著其上歪歪扭扭的字,違心夸贊:“趙姬的字,真是進步神速,已有殿下三分風采!”
趙枝枝笑得更開心:“真的嗎,真的嗎?”
家令:“當然是真的,殿下若見了今日趙姬刻的字,定也會為趙姬的進步驚嘆不已。”
一個時辰后。
趙枝枝刻字的竹簡呈到姬稷面前,旁邊季衡頭一看,“這是哪位小王子的功課?怎地刻這副丑字。”
姬稷神淡然,悄悄將趙枝枝的竹簡搬到自己那一側,“丑嗎?孤覺得還行。”
季衡繼續說諸侯國歲貢的事。
“殷人帝臺時,是初秋,第一年匆忙,諸侯國沒來及備禮,還能說有可原,但年初我們除了帝臺舊貴,事鬧得沸沸揚揚,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卻還是沒有補上歲貢,可見他們是有意怠慢,若是今年年底還不獻上歲貢……”
季衡適時止話,目掃視眾人:“諸君可有良策,能讓諸侯國獻上歲貢?”
無人敢應。
姬稷一邊查看趙枝枝的字,一邊道:“季大夫何必為難他們,諸侯國歲貢的事,連季大夫都束手無策,別人豈會知曉解決之道。”
季衡捋捋八字胡,悄聲抱怨道:“殿下何故拆臣臺?陛下召我們在此商議歲貢之事,殿下總得讓臣有話說,不然如何度過這漫長的兩個時辰。”
“說歲貢的事,還不如說季大夫府里的事。”姬稷仔細看過一卷字,挑出幾個刻得稍好的字,在旁邊標注一個小小的“好”字。
歲貢的事,殷王室早就心中有數。
諸侯國今年依舊不會獻歲貢,他們來帝臺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打算,三年收不到諸侯國的歲貢。
那點子東西,他們也瞧不上眼。但他們瞧不上,不代表諸侯國不必送。
歲貢,是一種臣服,是諸侯國對帝天子的敬意。
他們定下的期限是三年,三年后,諸侯國的歲貢必須呈上。
上元燈夜,驚鴻一瞥,至此亂了餘生。本欲與他一世桃源,他卻墮她入地獄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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