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總算聰明了一回，穩準狠地找到了疑點，冷笑的模樣非常有神，當年赤壁之戰曹敗走華容道，每到一絕地總會仰天長笑三聲，旁邊的將領於是很應景地問一句“丞相為何發笑”，然後曹開始賣弄兵法知識，此地若設下一支伏兵，我等焉有生路雲雲，事實證明曹丞相的仿佛被廟裡的和尚開過似的，一猜一個準……

今日此此景，朱宸濠的模樣比之曹分毫不差，那冷笑的表和仿佛能看世間一切謀迷霧的睿智目令他的領導魅力此刻綻放出奪目的華。

一個混到這般慘狀的人居然還有如此自信的臉，充分說明朱宸濠的心理素質還是很強大的。

一說泉水有蹊蹺，所有將士都楞了，面面相覷之後，大家的表非常不以為然，這裡是荒郊野外，附近沒有一個伏兵，若有蹊蹺，朝廷早就調集重兵設伏包圍他們了，誰會做出在泉水裡手腳這麼多此一舉的事?

“此地可疑，我等不可猶豫，速速上路！”朱宸濠重重揮手。

說完他率先上了馬，然後狠狠了馬一記，驀然回頭，卻發現所有將士都沒彈，甚至連他自己下的馬都沒。

人和畜生都對他很有意見。

整天奔波逃命，大家的神和力離崩潰只差一線，朱宸濠這道不近人的命令終於引發了所有人的反。

朱宸濠見大家不，臉漸漸鐵青。

李士實上前小聲道:“王爺新敗，眼下跟在您邊的皆是忠誠之士，大家已經很累了，還請王爺開恩讓大家休憩小陣，否則若強行趕路，將士恐生嘩變……”

朱宸濠眉梢一挑。深吸口氣，終於忍下心中的憤怒，聞言冷冷道:“既如此，便休憩一陣吧。泉水先找一匹戰馬試飲，若無問題再讓將士們飲用。”

李士實笑道:“王爺所慮正是。”

朱宸濠無奈地選擇了妥協，一敗塗地之後，邊僅剩這不到百名的將士了。他不能再失去他們。

一眾將士紛紛歡呼起來，然後迫不及待地上馬趕到路邊清泉所在，先取了一些泉水讓戰馬喝了，然後眾人忍著不。靜靜看著戰馬的反應。

半個時辰後，戰馬仍在搖頭擺尾，垂首啃吃著地上的青草。反應一切都很正常。

朱宸濠微微苦笑。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連日被朝廷追擊，自己已了驚弓之鳥，見到什麼都覺得有謀。

至於剛才路中為何會橫著一絆馬索，朱宸濠也想不出究竟，附近既無伏兵，泉水似乎也沒有問題。這絆馬索的來由實在沒法解釋。

不過朱宸濠眼下是逃命的王爺，不是衙門破案的捕快，既然沒危險，想不通的事乾脆不想，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調整了一下心後，朱宸濠揮了揮手:“看來泉水應該沒問題，是本王多慮了，大家都去喝吧，喝完趕上路。”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紛紛奔向泉水，不管不顧地大喝起來，連朱宸濠自己也是一通牛飲。

待大家都喝過水，各自還將自己隨的皮囊裝滿後，朱宸濠一聲令下，大家打起神繼續朝鄱湖方向趕去。

直到他們策馬離開了一柱香時辰，唐子禾騎著馬悠然地出現在泉水邊，看著積存在石窪中的泉水已被這些人喝了小半，唐子禾臉上出冰冷的笑容，分外冷豔。

揚鞭追上去之時，唐子禾不知想起什麼，苦笑著下了馬，從懷中又掏出一包藥，均勻地灑在泉水中，喃喃道:“以前那個心狠手辣的紅哪裡去了?下完藥還得繼續下解藥，免得荼害附近村民，這還是我麼?”

語聲呢喃，似怨似嗔。

朱宸濠和殘兵們躺在南康府城外的大道邊，臉灰白，神絕。

躺滿一地的不止是人，連他們騎的戰馬都躺下了，耳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聲，朱宸濠想跑，但渾綿綿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恐懼，絕，疑……種種緒充斥著朱宸濠的心頭。

上路半個時辰後，第一個喝了泉水的戰馬無故癱倒在路上時，朱宸濠便察覺到大事不妙，又過了半個時辰，整支隊伍包括朱宸濠在全部喪失了力氣，倒在大道邊。

“王爺，咱們這是怎麼了?到底著了什麼道兒?”李士實虛弱問道。

朱宸濠盤坐在路邊草地上，閉著眼沉默不語，臉泛著絕的青灰。

“李先生，這絕非朝廷衛所兵所為，這……這是江湖門道！”一名軍士虛弱稟道。

話剛說完，近一半的殘兵紛紛讚同附和。

朱宸濠麾下的反軍將士大半皆是山匪水賊，算是江湖中的綠林道，對這種江湖把戲自然不會陌生，當初沒投奔朱宸濠時，說不準這套把戲他們自己都乾過不，酒水裡下藥實在是居家旅行劫財滅口的絕佳工，萬萬沒想到，風聲鶴唳倉惶逃命，他們逃過朝廷兵的追擊，卻莫名其妙中了江湖人的圈套。

聽了軍士的話，朱宸濠渾一震，眼中的迷茫不解之愈發濃鬱，試著抬了抬手，發現自己仍舊綿綿的無法彈，朱宸濠艱難地環首四顧，揚聲道:“不知附近是哪一路的江湖好漢?本王……宸濠路過此地忘了拜山，還請好漢見諒，方便的話，何妨現一見，容宸濠奉上銀錢孝敬。”

草地沙沙作響，一雙極秀氣的紫繡鞋出現在眾人眼中，繡鞋很小，可以想象鞋中金蓮何等弱玲瓏。盈盈一握，引人遐想聯翩。

然而此時此地，朱宸濠和一眾手下跟待宰的豬沒有兩樣，哪裡還敢有半點旖旎想法。

眾人目漸漸上抬。映眼簾的卻是一張極的絕容，本應是芙蓉風眼含春的俏臉此刻卻殺機畢，沉刺骨。

朱宸濠強忍住心頭震驚，想抬臂拱拱手。卻發現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隻好苦笑放棄。

“原以為是江湖好漢，卻沒想到竟是巾幗豪傑，這位姑娘。恕宸濠無力見禮。”

唐子禾冰冷的眸打量著他，瞧了半晌，方才開口道:“你就是朱宸濠?”

朱宸濠心中一沉。別人都點名點姓了。說明自己中暗算並非偶然，就是衝著他來的，今日怕是難以善了。

“不敢瞞姑娘，我確是朱宸濠。敢問姑娘高姓大名?”

唐子禾嫣然笑:“我唐子禾，不知寧王爺可曾聽過我的名字?”

話音剛落，不僅是朱宸濠，所有反軍將士一齊倒吸了口涼氣。

唐子禾是誰?大名鼎鼎的霸州反賊呀！論份。朱宸濠貴為藩王，但若論在造反界的資歷，朱宸濠還得給唐子禾鞠躬作揖，稱一聲唐前輩。

“原來是唐元帥！”朱宸濠臉上頓時出驚喜之，更帶著幾分反賊見反賊，惺惺惜惺惺的味道，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但革命目標都是一致的。

他對唐子禾可不陌生，除了當初鬧得大明北地三省不安的赫赫聲名，更重要的是，唐子禾最近還跟他的造反事業有過集。

“久聞唐元帥大名，宸濠今日方才瞻仰到元帥風采，實是三生有幸，多謝前不久元帥幫宸濠出手行刺昏君朱厚照……”

跟凌十一不一樣，朱宸濠可不是唐，他向來隻為自己代言，之所以這麼麻死乞白賴攀關系，實是不得不為，此刻老命還攥在人家手裡呢，不攀關系遞話兒，老命能保住嗎?

不論份怎樣高貴，卑賤時的表都是一樣一樣的。

唐子禾笑瞇瞇地擺手:“別謝，寧王爺您真別謝，這事兒我沒辦，心裡對你正愧疚著呢……”

朱宸濠急忙道:“謀事在人，事在天，元帥義援手為朱某出了力卻是實實在在的，不論結果如何，宸濠照樣心銘五。”

唐子禾笑得愈發甜，捂著小無比地笑了一陣，接著俏臉一垮，幽幽地道:“想不到王爺如此寬宏大量，小子不敢相瞞，行刺明廷皇帝一事，小子非但沒有幫忙，反而從中作了梗，王爺……還會謝我麼?”

“啊?”朱宸濠大驚，臉瞬息萬變，鐵青到通紅再到蒼白，眨眼間又恢復了鎮定。

現在他明白了，這唐子禾是心積慮要對付他，多好的一次行刺昏君的機會被攪黃了不說，眼下逃命之時還設下了陷阱害他著了道兒……

朱宸濠畢竟曾經貴為藩王，藩王有藩王的尊嚴，想明白之後，朱宸濠再也不願擺出攀關系的臉了。

“本王究竟何時得罪過唐元帥，還請元帥不吝相告。”

唐子禾的笑漸漸變冷:“既然王爺先開了口，小子就不藏著掖著，本來王爺造反跟我八竿子打不著，但是有一樁恩怨，小子不得不解決它。”

“什麼恩怨?”朱宸濠愈發滿頭霧水，表也很無辜，最近一兩年他其實很老實，除了埋頭造反基本沒乾過別的出格兒的事了，與這位兇名在外的反賊也是素昧平生，何來恩怨可言?

唐子禾神不知怎的浮上幾許哀傷，目漸漸泛了紅。

抿了抿，深吸一口氣後，唐子禾緩緩道:“寧王爺，你於正德三年六月十四在南昌起兵，你的或敗本來與我無關，但從六月廿九那日起，我便發誓，終有一日你必落我手裡！”

朱宸濠一:“為何?”

“南昌西面四百裡，有城名曰瑞州府，王爺可知?”

“知道，南昌起兵後，本王麾下將士最先攻克的便是瑞州。”

“瑞州轄下高安縣，縣外有村名曰魏河村，王爺可知?”

朱宸濠想了想，點頭道:“知道，江西全境每城每鎮每村。皆在本王壑中。”

唐子禾的聲音帶著無可掩飾的哀傷，如泣如訴:“魏河村全村共計七十三戶，壯丁老人婦孺孩共計三百二十口，六月廿九那一日。王爺遣麾下大將凌十一進發九江府，大軍路過魏河村，村中宗族長老不敢怠慢，領全村老小站在村口跪迎。並宰豬烹羊犒軍，誰知你軍中將士見族長未出閣的孫貌，竟心生歹意，強行與其歡。族長及村中父老不從，你麾下那些畜生立刻翻臉無，不僅將村中婦人盡數先後殺。甚至悍然屠殺全村！”

“三百多口人丁啊。不到一個時辰，全部被你麾下那些畜生殺得乾乾淨淨！殺之後連首都沒埋，繼續行軍趕路……”唐子禾笑得比冰霜更寒冷，泛淚的眸怨毒無比:“不得不誇王爺一句，貴軍果真是心狠手辣！”

朱宸濠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邊所有將士看著唐子禾怨毒得近乎猙獰的模樣，頓覺遍生寒。

“唐……唐元帥。你也是領過兵將之人……”

唐子禾冷冽一笑:“不錯，我領過兵，鼎盛之時鬧出的靜不比王爺小，麾下兵將也不比王爺，但是我和王爺有一樣不同，那就是……”

唐子禾盯著朱宸濠，一字一字緩緩道:“……我麾下將士都是漢子，沒有一個畜生！”

朱宸濠垂下頭，道:“魏河村之殤，確是本王之過，但是，魏河村與你有何關系?”

“因為我曾經欠了一筆債，一筆罪孽深重的債，我要用余生來償還它，所以我遊歷大明天下，鋤強扶弱也好，治病救人也好，只有還完了這筆債，我才有資格繼續活下去，四個月之前我路過魏河村，治好了十余位村民的重癥頑疾，村民純樸，以恩人相待，留我住在村中，凡節禮食宿皆不敢怠慢，卻沒想到六月廿九那一日我上山采藥未歸，回到村中時遍地皆是死不瞑目的父老鄉親，我含著眼淚將鄉親們的首一一埋了，然後跪在他們的墳前發誓，我唐子禾一定為他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