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雨初停,戚潯直奔京畿衙門,到了衙門之外,正上宋懷瑾帶了謝南柯和周蔚趕來,四人一同進衙門,李廉從正堂大步迎了出來。
“宋卿,正等你們。”
宋懷瑾上前道:“昨夜可有所獲?”
李廉將人迎進偏堂,“打撈出了一些東西,但是不知道和死者有無關系,戚潯,你也來看看。”
進門便聞到一子淤泥的腐臭之味,只見屋擺著一張氈探,其上放著沾著泥漬的麻繩數截,又有七八只各異的繡鞋,李廉道:“這些都是等水退了一些之后,在水渠之中打撈上來的,死者的衫還在,鞋子卻不見了,再加上戚潯說死者被細麻繩綁過,我們便重點打撈了這幾樣件。”
戚潯上前查看,“麻繩應當是一指寬窄,這一有些像,不過在水里泡了太久,便是有過什麼線索也被泡沒了,這繩索也算家家可見。”
言畢,又去看這幾只子繡鞋,繡鞋只有兩只能湊一雙,皆是污跡斑斑,其中有兩只看起來格外新一些,花紋也頗為富麗,一只銀紅緞面繡蘭紋,另外一只則是竹青繡云紋,戚潯道:“死者的并不陳舊,還是綢緞,一看便是殷實人家,繡鞋應當也是一樣,這兩只繡鞋大小相差不多,按照尺寸,極有可能真是死者所有。”
李廉道:“都是在那水灣淤泥里打撈的,今日雨停了,水應該更消了些,你們若想去看看,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也不遠,昨夜顧著打撈了,那邊查問的還不夠廣,我們還有人在那邊走訪。”
京畿衙門本就靠近城南,永昌坊則更偏南些,戚潯也想去看看發現尸之地,立刻應下,一行人從衙門出發,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發現尸的長興渠。
因連日大雨,整個永康坊東南都積了水,去往長興區的幾條小巷之中便是滿地的淤泥,待走到長興渠邊上,便見水流只剩齊膝深,水勢也小了不。
李廉邊走邊道:“發現尸的時候,水是漫出來的,附近人家的院子里大都進了水,再往南走,還有十多戶人家屋子都被水淹了,看到那橋沒有,尸就在橋下發現的。”
這是一石拱橋,正在水渠拐彎之地,因年代久遠,橋苔蘚滿布,橋之下黑黝黝的,只有簌簌水流聲,一行人走到橋頭往下看,只見果然有一渦流。
李廉道:“往日天干之時,只有一線水流,有時候還會斷流,底下的淤泥干裂,多有污穢雜在堆積,沒人要的破敗家,襤褸,還有廚余甚至便桶都往這里頭倒,可想而知從這過路的都懶得往下看,這周圍都是些貧苦百姓的家宅,也無人清理,因此如果是水沒漲起來之前便拋尸在此,極有可能不被人發覺。”
宋懷瑾道:“這樣說的話,應該也不可能是在此犯案,那這周圍可有瓦窯之類的地方?”
李廉搖頭,“沒有,昨天晚上我們問了,這周圍也沒有石料坊,城南有兩石料玉雕坊,都在西邊,磚窯和瓦窯則在城外。”
水渠中死了人,周圍的百姓自然知曉,亦都提心吊膽的,聽說府又來人了,便都從家里出來圍看,戚潯一個子站在幾個公差之中頗為顯眼,自也招惹議論。
戚潯已習以為常,“附近也沒有哪家姑娘走失嗎?”
李廉點頭,“這幾條街我們都問過了,都沒有,很是古怪。”
戚潯想到了連日的大雨,“如果不是附近人家的姑娘,那死者又怎會來此,六月二十當日一直在下雨……”
一邊說一邊往石橋上走去,站在石橋最正中,先往上游看去,這條水渠在永康坊最東側,由凰池發源一路延至城南,一路上蜿蜒曲折,若是在上游拋尸,順水而下,尸表面必定多死后撞擊挫傷,可如今單從尸表看,卻不是如此。
兇手拋尸之地,必定就在這橋附近。
圍看的人多,本就在周圍走訪的衙差們得了消息,也找了過來,其中一人回報道:“捕頭,剛才有個老伯說,這附近廢棄的宅子幾乎沒有,但是東邊原來有座火神廟,后來廟沒了香火,頂子塌了,火神像也倒了,便廢棄了多年。”
李廉和宋懷瑾對視一眼,忙讓這衙差帶路,眾人一齊上了石橋,過石橋往東,民坊越發偏僻,而老伯說的火神廟就在一荒僻的巷子盡頭。
這火神廟占地不大,門窗腐朽歪斜,四面風,蛛網滿布,但眾人一眼就看到門框上的蛛網似乎被清理過,李廉道:“這里這幾日有人來過。”
李廉面微肅,拔出腰間佩刀往里走,進門先看到屋頂破的前廳,火神像倒在地上,頭顱和像被踩壞,五彩的泥碎灑落滿地,襤褸的帷幔和朽爛塌下的木梁胡堆積,又被進的雨水泡的發霉,整個屋子,只有四個角落是干的,此刻,西側的角落里有一堆碳灰和幾截斷木,右側一道小門可通往后堂。
李廉掃視一圈,“有人在此生過火,或許是乞丐。”
流量的乞丐經常找廢棄之地躲雨避寒,此雖然四面進風還雨,可無可去之時,也有幾個角落可躲避一二,再加上有生火的痕跡,幾乎可以篤定。
戚潯上前看那火堆,“像是月余前的火堆了,這幾截未燒盡的斷木有苔蘚。”
李廉也瞧見,點了點頭,便踩著一地的雜往后堂走,后堂仄,也有一屋頂塌陷下來,瓦礫灑落滿地,破舊布縷和幾團干草胡的堆在一,也被雨水浸,霉斑遍布,在一片雜之中,地上卻有明顯有人來過的痕跡。
“有干草和破舊的氈探,像是有乞丐在此住過。”李廉目如炬的掃視了一圈,忽然,他蹙眉看到其中一塊破帷幔,那帷幔被墊在草團上,似乎是坐臥之地,可他看到一塊深的污漬,覺得眼,“戚潯,你來看看”
戚潯走近,也去看那塊污漬,很快道:“是跡。”
李廉和宋懷瑾深一振,宋懷瑾道:“留幾個人在后面,其他人去前堂和屋后搜搜。”
一聲令下,跟著的人都行起來,戚潯將帷幔和破舊的氈探布縷皆搜查一遍,就在翻找角落里的一團干草之時,微彎的背脊驟然僵了住。
“大人,李捕頭”
喚了一聲,李廉和宋懷瑾立刻走近,這時,戚潯將草團上的帷幔掀起,只聽“吧嗒”一聲,一只銀紅的繡花鞋驟然落在地上。
這是一只銀紅繡蘭紋的繡鞋,正和戚潯在京畿衙門見過的一模一樣。
和在污水之中泡過不同,這只繡鞋還是本來的模樣,鮮妍奪目,緞面繡紋皆顯澤,戚潯撿起來細看,因這鞋子落在角落,因此并未被雨水澆,可饒是如此,鞋底和鞋幫下半部依舊沾著些許赤泥漬。
“如果真是死者的鞋,那當是在雨中走過,六月二十日白天,申時后開始下雨,到了晚上雨勢更大,是冒雨出行到了這附近。”
戚潯看向李廉,“走訪附近的民宅,看看六月二十日申時之后有沒有見過一個穿鵝黃裳的年輕姑娘。”
有了準確的時間段,范圍便小了許多,戚潯留下繼續搜集罪證,李廉和宋懷瑾則出來調集人手,前堂并無所獲,屋后也無人跡,于是其他人便都四散開來,去周圍查問。
后堂,戚潯正仔細查看地上的印痕,此但凡下雨,便會被水浸,因此早就生了許多苔蘚與霉斑,他們進來之時,地上留有腳印,除此之外,還能看到許多舊時殘缺不全的痕跡,以及十分鮮明的拖痕。
“兩道拖痕從門口往延,一直到了草團附近,這只繡鞋鞋跟也沾有霉斑蘚漬,是死者被拖了進來,此時死者應當還未被綁縛,但失了掙扎之力。”
想到此,戚潯起走到前堂來,“死者額頭有一明顯淤傷,是鈍撞擊所致,那般傷勢,人至會有暈厥之,死者極有可能在前堂襲,而后被拖進了后堂,死者掙扎之間掉了一只鞋子,但兇手并未發覺,當時線應該不亮。”
“而死者是用……”戚潯喃喃自語,再回后堂,后堂一半房頂坍塌,地上本就有許多朽爛木椽,戚潯仔細找了半晌,忽而在一堆破布之中找到了尺長的木條。
那是一段朽爛的窗框,被人從中折斷,斷口糙,木刺橫生,戚潯打了個寒,因在折斷的這頭,看到了淡淡赤,這是跡未被雨水完全沖散留下的痕跡。
“大人,李捕頭,你們來看。”
初看到這斷木,宋懷瑾和李廉還未反應過來,待想到兇手是用類似木之污死者,瞬間便明白過來,戚潯指了指那上頭,“這當是人。”
宋懷瑾和李廉也覺不寒而栗,李廉立刻命人將兇和繡鞋收起來,再加上那沾有跡的氈探,已足夠證明此便是案發之地。
正在這時,謝南柯跑到了門外,“大人!問到了!”
眾人齊齊出來,謝南柯指著南邊道:“那邊有一戶李姓人家,說是二十那天傍晚,城南廖記綢緞鋪有人給他們送過做好的裳,送裳的姑娘便是一襲鵝黃裳,那姑娘名廖晚秋,是廖記綢緞鋪的二小姐。”
宋懷瑾立刻道:“帶路”
一行人趕到謝南柯說的那戶李姓人家之時,便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等著,正是李老爺。
問起廖婉秋,李老爺道:“就是廖記的二小姐,我母親要過六十大壽,在廖記裁了一件新袍子,說好的二十那天去取的,可中午我去取的時候,他們卻說還未做好,二十一便是壽宴了,我當時有些生氣,便與掌柜的爭執了幾句。”
“那掌柜的也知道理虧,當時便說會在晚上伙計給我送過來,我等了半天,到了傍晚時分,卻是廖記的二小姐親自送來的,那天著鵝黃裳,別的我不記得,我就記得戴了一對十分致的耳墜子……”
李廉急道:“可是玉兔搗藥的形制?”
李老爺一聽立刻點頭,“不錯不錯,就是玉兔搗藥,那墜子不大,卻雕刻的十分巧,當時我便知道價值不菲。”
眾人皆是神一振,玉兔搗藥對上!那死者便是廖婉秋無疑了!
李廉繼續問:“那天的準確時辰你記得清嗎?”
“酉時一刻左右,我們家中酉時之前用晚膳,那天是剛剛吃完飯人便來了。”
“當時神如何?是自己來的,還是有人陪同?”
“當時神無異,是自己來的,邊沒有小廝也沒有丫鬟。”說至此,李老爺輕嘆了一聲,“我們常在廖記做裳,一來二去對他們鋪子也算悉,這姑娘是小姐的命,丫鬟的,是庶出,生母又早逝,但因是唯一的兒,廖老爺對也算疼,可去歲父親過世了,鋪子便給他哥哥和嫂子掌管,待可實在不怎麼樣。”
這時,李老爺忽然覺得不對勁,“各位爺來查,難道說……”他面微變,“莫非前日在北面水渠里發現的人是廖姑娘?”
李廉道:“只是有可能,尚未確定。”
李老爺面駭然,李廉又道:“當日送完了裳,往哪個方向走了?”
李老爺指向拱橋的方向,“要回鋪子,過橋往北走最快。”
戚潯往周圍看了看,“那日酉時,正是風雨最大的時候,要往拱橋的方向走,很有可能會去火神廟避雨”
周蔚道:“去避雨,正好遇上了歹人?”
戚潯忽然往天穹之上看了一眼,“那日下雨,應該打著傘才對。”忙問那男子,“當日廖婉秋打著什麼樣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