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還是這麼會說話。
我認命地放下袖子,去端了蕭景策的藥過來,哄著他喝下去。
眼見他手上的傷口一日日好起來,臉也在逐漸恢復,阿凝很是高興地來問我:
「王妃同王爺和好了嗎?」
「算是吧。」
「那王妃怎麼還睡在榻上?」
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著我,「我阿娘說,好的夫妻都是要同床共枕的。」
我一時語塞,想了想,委婉地告訴:
「因為王爺太過弱,仿佛紙糊的一般,我又較為健壯,怕夜里到他。」
「是這樣啊……」
阿凝應了聲,見我要走,又補充了一句,
「王妃,醫方才囑咐,這幾日的藥材中加了分量不輕的鹿茸,可能會有些副作用,讓您多注意些。」
轉回房,屋點著炭火,烘出融融暖意。
香爐里出的味道,是一甜膩的香氣。
我還在疑時,層層疊疊的幔帳之中,忽然有悶哼聲傳出,仿佛遭了某種痛楚。
以為蕭景策牽了傷口,我慌忙沖過去,開幔帳,接著便被眼前場景驚得愣在原地。
蕭景策抬起頭來,看向我的眼睛里甚至蒙著一層眼淚,像是流的河水。
方才阿凝說過的話又重新回在耳畔。
我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分量不輕的補藥,原來還有這個作用嗎?
「清嘉……」
這聲音沙啞,斷續,帶著微微的息聲。
我低頭,看向蕭景策垂落在床邊的手,那上面傷口還被包扎著。
他抿了抿,又懇求似的了一聲:「清嘉。」
「蕭景策……」
「先是苦計,又是人計,你是真的演戲演上癮了吧?」
話音剛落,我整個人已經覆在了蕭景策上。
「清嘉明知我在演戲,還答應幫我,自然是愿者上鉤。」
人,我自然不能例外。
蕭景策開口,嗓音很輕,將他的每一肋都告知于我,耐心引導。
窗外,天幕之中,原本皎潔的月亮沉進夜漩渦,被染上暗。
這一夜,我到底又恢復了和蕭景策同床共枕的狀態。
13
過了幾日,管家忽然來稟,說有人求見我。
等我出去,才發現竟是姚清婉和衛云朗二人。
有些日子不見,衛云朗瘦了些,頰側一道結了疤的新傷,只是神十分得意。
姚清婉則披著雪白狐裘,發間簪著一支銜玉流蘇步搖,瞧去貴氣不。
且一見我就出嘆惋的神:「姐姐這日子倒是過得不錯,又圓潤了不。」
完全就是在放屁。
因為已經在蕭景策面前暴了會武的事,這些日子,我干脆當著他的面練劍,武藝進的同時,上的線條也更致了些。
簡單來說,就是像這樣的,我一拳可以打十個。
想到這里,我上上下下打量著姚清婉,出不懷好意的表:
「看來妹妹日子過得不太好,清減了這麼多,不如試試能不能接得下我這一拳?」
衛云朗連忙上前一步,將姚清婉擋在后:「姚清嘉,你不過一介流,別太囂張了!」
「喲,這不是衛小將軍嗎?最近怎麼樣啊,還有再去青樓見姑娘嗎?」
他面一僵,慌張地看了姚清婉一眼,開口解釋:「清婉,我那是同僚邀約,逢場作戲……」
「啊對對對,逢場作戲,也是同僚幫你點的姑娘,同僚幫你解的裳。」
姚清婉咬著:「姐姐,再怎麼說,你也是個子,說話怎能這般俗不堪。」
「自然不比姚姑娘為人高潔無私,沒名沒分地跟著三殿下這麼久,卻不知廉恥二字怎麼寫。」
我回過頭,才發覺蕭景策不知何時出來了。
他行至我側,與我并肩而立,微微垂眼,居高臨下地著臺階之下的兩個人。
衛云朗卻忽然冷笑一聲:
「王爺莫非還以為自己如從前般高高在上?本將軍前些日子帶兵去西部平,立下大功,得圣上褒獎。圣上已經下旨,若平王府一個月仍找不出統率平軍之人,虎符便會歸我所用。」
蕭景策笑了:
「衛小將軍搭上了三殿下的船,說話自然氣,只是以你有限的能力,恐怕還統率不了平軍。」
「本將軍不行,難道你這病秧子可以?」
我終于忍無可忍,飛下去,在這兩人臉上一人了一掌。
「姚清嘉,你敢打我!」
「我他娘的早就想打你了!」我破口大罵,「你脖子上頂那東西是用來湊數的吧?你會思考嗎?姚清婉要真像你幻想中那麼弱無助,能勾搭上三皇子?我要是真想害,還用在你們送的生辰禮中下毒,我一拳就給打飛了好嗎?」
「搞清楚你現在是站在什麼地方說話,立了點戰功就真把自己當蔥了?還統率平軍,先把自己那玩意兒統率一下,別整天往青樓里跑了,當心得花柳病!」
然后回到蕭景策邊,冷聲道,「管家,送客。」
一直以來想揍這兩個人的夢想,終于在此刻得以實現。
我想這兩個人是攀上三皇子后太飄了,竟然跑來蕭景策的地盤向他示威。
罵罵咧咧的衛云朗和梨花帶雨的姚清婉,就這麼被強行請了出去。
蕭景策了我片刻,忽然笑出聲來:「夫人威武。」
回房后,他告訴了我一件事。
他的平王之位,承襲自他過世的母親。
十年前,平王府在京中風頭正盛,極得圣眷,便是因為那一支兩萬人的平軍。
「平軍是我母親征戰數年帶出的一支奇兵,過世后,我又中奇毒,日漸虛弱,京中一時無人能統率此軍,軍隊便由我母親的舊部帶領,一路向北,駐扎在萬越關。只是他早年隨我母親四征戰,舊傷反復難愈。」
「直到半月前,我母親的舊部過世,又因為凜冬已至,天氣寒冷,北羌騎兵頻犯邊境的消息傳京中。」
「半月前?」我忍不住道,「那不就是那兩個刺客來刺殺的日子?」
「夫人聰慧。這一部分兵權旁落太久,覬覦那個位置的人,便有些等不及了。」
我不解道:「可是這麼
多年,為何圣上不強行收回虎符?」
「因為他與我母親……有過約定。」
蕭景策一面咳嗽一面告訴我,他母親當年帶兵立下赫赫戰功,被封平王的同時,另有一道旨意,許諾今后十年,只要平王仍然存活于世,便不會強行收回兵權。
「十年之期將至,儲君未定,誰都想將這個巨大的籌碼握在自己手中。」
若當初蕭景策并未中毒,憑借他過人的天賦,想必平王府的名聲和權勢,并不會衰落至此。
而且不只是蕭景策中毒,前一任平王、蕭景策母親的死,也很是蹊蹺。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問出口。
蕭景策低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非我母親果決,莫說平王府,就連我的命,也不一定保得住。」
寥寥數語,卻足以令人膽戰心驚。
房中安靜片刻,我注視著面前的蕭景策,他那雙星辰般明燦的眼睛里,倒映著窗外漸漸昏暗的天、廊下點起的燈籠、房中的燭火。
芒星星點點,明暗不一,幾乎令人心神迷。
我怔然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你之前說的,求娶我的真正目的,便是這個?」
「正是。」
蕭景策去關了窗,將那些輕微的落雪聲與風聲也隔絕在室外,霎時間,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他明澈的眼睛像是一面鏡子,我漸漸不能掩藏,從中看到了那些被深埋許久的、藏的。
落在我心上多年的積雪漸漸消融,塵封在下面的種子破土而出,長出新芽。
不只是我,是千百年來,子被抑消磨的、最原始的野心。
「自我中毒纏綿病榻后,便知曉君心之疑,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尋找,想找一個能統領平軍的人,卻多年未有所獲,直至你的名聲被衛云朗在京中傳開。清嘉,我知你有乾坤之力,亦有鴻鵠之志、立業之心,絕不該活在京中蠢人的口誅筆伐之中,更不該困頓在后院一隅。」
「親后這些日子里難能可貴的溫存,已是我的貪和私心。如今時機已至,我不會令你困在后宅。」
他輕輕抱了抱我,將一枚冰涼的虎符放進我手中。
「這就是我求娶你的目的——我想你統領平軍再邊關,征戰北疆,為楚國名留青史的將軍。」
14
我帶著那枚虎符,和蕭景策一同宮覲見天子。
他端坐高位,目冰冷地打量我,半晌,嗤笑一聲:
「蕭景策,如果朕沒看錯的話,這個你所謂的,平軍的新將領,似乎是你新娶的夫人。」
蕭景策平靜道:「是。」
天子一拍桌面,震怒道:
「你莫不是失心瘋了?你母親那般的奇子,千百年來能出一個已是難得,你還指隨便找一個人能與相提并論?」
「能否相提并論,還請陛下一觀。」
蕭景策將我帶到了演武場。
在我一一展示過騎、劍與刀法后,皇上的眼神終于變了。
卻不像是喜悅,更像是某種自認居高位的人,在看到異軍突起的下位者后,產生的忌憚與厭憎。
「即便武藝高強,也并不代表就有將才,能夠行軍打仗。」
蕭景策起擺,直直跪了下去:
「微臣愿薦臣妻一試,若此行不能在三月之徹底將北羌人趕出楚國,微臣愿出虎符,將平軍徹底由陛下吩咐之人統領。」
「微臣也,甘愿領罪罰。」
沉默片刻,天子淡淡道:
「朕準了。只是唯恐一介子,眼界有限,不能周全,朕會下旨,再安排一名副將隨軍。」
這個隨軍的副將,便是衛云朗。
顯然他并不覺得我能勝任此位,不然衛云朗不會一臉懶得藏的威脅之意。
出京前一日,他甚至專程上門,嘲諷地說:
「姚清嘉,莫非你以為行軍打仗,是有幾分蠻力便可以做到的事?平王也是愚蠢至極,竟想著讓你一個人統率大軍,還不如痛快地將虎符予我……」
我懶得聽他廢話,猛地向前兩步,在衛云朗還未反應過來時,就出他腰間的佩劍,抵在他頸間。
「早就想給你一刀了,扭扭,小氣毒,你這種玩意兒也配瞧不起人?」
他失了臉面,神瞬間變得鐵青:「姚清嘉!分明是你從前一直癡我!」
「瞎了些日子,后來治好了,不行嗎?」
我揮劍斬落他一縷頭發,利落地扔回劍鞘,「還有,記得以后我姚將軍,衛副將。」
出行前,宮中又下來了一道旨意,命姚家放我小娘自由之,玄羽專程上門,將人接到了平王府。
紅著眼圈,不放心地瞧著我:「清嘉,刀劍無眼……」
「富貴險中求。」
我握著冰涼的手,安道,
「娘親不必擔心,我此行建功立業,必將為你求一道封誥命的圣旨。」
第二日臨行,蕭景策難得換了騎裝,系了披風。
他提著韁繩,利落地翻上馬,又抬眼沖我笑了笑:「這麼些年未再過騎,所幸并未生疏。」
這一日,京城落雪,他裝扮利落,墨發高束,瞧過去萬分英氣從容,我幾乎能從這道影中,窺見幾分他從前的驚才絕艷。
若非君心多疑,若非那場奇毒致使他纏綿病榻,蕭景策才該是如今京城青年才俊中,最出眾的那一位。
城門外,大雪落得愈發紛揚。
紅羅帳下,她輕紗遮麵,下了此生最大的賭注! 她鼓起勇氣說了最大膽的話:救命之恩,我以生相許,如何? 他劍眉微蹙,薄唇輕啟:我要你何用? 賭了一生的承諾,換來他的庇護。十裏紅妝,是他的獨寵! 他輕笑一聲:已經欠下了,來日方長,此生若是還不清,那便下一世接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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